18、【十二】春咲•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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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岛原木津屋春咲在客人里的评价，其实连一般都算不上。
究其缘由，或许某个不积口德的客人的话很能说明问题——“这家伙，居然在床上都讲礼貌！”
春咲的不少客人都抱怨她冷淡，不会伺候人，但是喜欢春咲这种类型艺妓的人也还是有的。
篠原泰之进就是其中一个。
每每伊东甲子太郎带着同伴们在岛原欢闹的时候，篠原泰之进都会叫上春咲。
在伊东的宴会上，他自己总是主角。滔滔不觉地讲着勤王攘夷，批评新选组的方针。泰之进的话很少，只是让春咲给他斟酒，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她一下。
春咲这个慢热的女人——这也是她不讨客人喜欢的原因之一——也开始禁不住注意起泰之进来。
春咲觉得，泰之进看着她的目光似乎与别的男人不同，带着些许信赖和一种他认为她能会意的东西。春咲不知道是自己的哪点吸引了泰之进，但是她渐渐有点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有知道此事的泰之进的熟人，或是被他推荐而来的同僚，也曾指过春咲的名。
结果对她迎来送往的能力大摇其头。
“倒也算是个美人，只是太不机灵了……”
大多都会给出这么个评价。
“哎，没想到篠原君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他们以为是泰之进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娶妻，才会对春咲这样的艺妓情有独钟的。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泰之进一次都没去木津屋找过春咲。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对此，甚至连春咲自己都觉得有些沮丧。
而且，自从庆应三年三月泰之进搬去了离岛原路途遥远的高台寺月真院之后（注1），春咲几乎就没有再见过他。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有另外一个人成了春咲的常客。
这个人就是原田左之助。
二月末的时候，原田左之助、永仓新八和藤堂平助三人在角屋听春咲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从那以后，就算是左之助一个人到岛原来喝酒，哪怕不去角屋，他也会让人把春咲找来陪酒。
到了三月末，左之助第一次去木津屋找了春咲。
他是去向春咲通知藤堂平助和斋藤一离队的事的。虽然这个情报春咲早就从别的渠道听说了，但是按照左之助的考量，似乎他有义务告诉春咲这件事。左之助当晚喝了几杯酒就回去了。不过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左之助本来在岛原就是很受艺妓欢迎的客人，很快，他和春咲的绯闻就在岛原传开了。
而接下来的几个月，左之助频繁出入木津屋的行为似乎证实了好事者的猜测。
其实每次左之助来无非是喝喝酒说说屯所里的趣闻，而最近又开始谈起了试卫馆的往事，这对保密主义至上的新选组来说是极其少见的。当然，左之助的侃侃而谈实际上不会涉及什么秘密的内容。
春咲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却是个聪明的倾听者。
一开始的时候，她认为左之助是出于同情她，希望给她一些经济上的补偿才经常光顾她。而事实上，左之助也是自以为抱着这样的目的到木津屋来的。
后来春咲慢慢发觉，他或许只是想找个既了解新选组又不至于太了解新选组的人听他说话而已。
藤堂先生和斋藤先生的离队对他造成了多么糟糕的影响，原田先生自己都没察觉吧。
在春咲的眼里，笑着诉说往事的左之助简直落寞得不像话。
大概最需要安慰的人，就是他自己呢。
大约到了夏天，春咲又在角屋看到新八和左之助一起喝酒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左之助的心情多少有了些好转，去木津屋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了。
十月初的一天晚上，春咲刚把左之助送出木津屋，准备回房间稍事休息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了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和泰之进一起离队的斋藤一。被公认为不机灵的春咲，此时却飞快地思索起来——
斋藤先生向来不喜欢岛原，新年伊东先生宴请的时候逗他到木津屋来，结果他的表情活像要他切腹……再者他现在应该已经驻扎在高台寺了，为什么会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岛原来？
两个人迎面在走廊上越走越近，相距不到二间的时候，春咲注意到他的眼神。
在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夜晚，冲田总司用刀指着她亡夫时的眼神，竟与此如此相似。
会被杀死！
春咲瞬间悟出了这眼神的含义。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想了不该想的事情。
尽管进来置屋的客人都会把刀放在外面，但她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
春咲垂下头来，想尽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或是没认出他来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
当两个人的距离终于近到能听清对方低语的时候，斋藤一冷冷地道：
“说出去的话就杀了你。”
“您不用这样，奴家什么都不会说的，不管是对原田大人还是对篠原大人……”
春咲抬起头，迅速地扫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马上转开目光。
斋藤愣住了，半晌才尴尬地回答：“那样最好。”
随后快步穿过了走廊。
——身为一个艺妓，没有比抱着奇怪的好奇心更危险的事了。
这句话君菊都不知道告诉她多遍了，但她还是没懂得学乖。
她第一次在岛原遇到斋藤还是在庆应三年新年时伊东甲子太郎的宴会上，那之后，斋藤一就成了伊东宴会的常客。春咲和他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斋藤叫过她一次“阿苑小姐”，算是向她表明自己知道她是谁。不过春咲揣度着他的心思，似乎他还是希望装作没认出来比较好。于是春咲也配合地装出两人并不相识的假象。
斋藤一不像原田左之助他们那样，对春咲抱持着显而易见的恻隐之心。虽然他当时确实和伊东走得很近，但是和因自己的行为而动摇的藤堂平助不同，斋藤一从未怀疑过新选组的行动，他从心底认为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可为什么这样的两个人会同时脱离新选组而跟随伊东呢？
从刚才的相遇中，春咲好像也觉察出了什么端倪。
不过她马上告诫自己，那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若是再次成为新选组的障碍，肯定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吧。
因为后怕而出了一身冷汗，春咲决定先去中庭（注2）吹吹风。
穿过房间，来到外廊，然而在那里，她见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雪村千鹤一如既往地穿着男装，正独自蹲在中庭的石灯笼边发着呆。
春咲惊奇地站在外廊的拐角瞧着这个两年没见的姑娘，还是那么娇小又惹人怜爱。哪怕是男装打扮，都透着与这个花柳之地格格不入的气息。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方向？其实斋藤先生只是为了避开新选组的耳目来见千鹤的吗？
春咲这么想着，便准备上前打探。和对新选组不一样，春咲对千鹤不抱有任何戒心。
千鹤是个很好懂的姑娘，春咲太了解她了。她就是个瞒不住事情的人。所以还在饼屋当手代的时候，春咲从来不曾向她问起新选组的情况，生怕她会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统统倒出来。
“这位客人，是谁这么大胆子把您晾在这里的？”
春咲不知哪来的自信，认定千鹤决计认不出她来。
她悠悠地走向千鹤，向廊边的空房间一指。
“若是您不嫌弃，奴家来陪您喝几杯吧？”
千鹤显然被吓坏了，连连摇着手。
“我，我只是陪主人来的小姓，我的主人就在那边的房间里，我就不劳您费心了！”
“哦……敢问您的主人是哪位大人呢？”
“唔……”
千鹤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复杂的表情低声说：
“嗯……是东云太夫（注3）的客人。”
东云太夫和土方岁三的绯闻，春咲不是没有听过。但岛原的传闻一向是真假参半，不可全信的。
而眼下从千鹤这样有美德的姑娘嘴里听到这件事，春咲着实觉得有些诡异。
按照千鹤的想法，大概认为这桩绯闻在木津屋内应该像常识一样，因此才老实地回答了春咲的话。
绯闻的女主角东云太夫算是木津屋的招牌。不过在春咲进入木津屋的时候，东云太夫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挣扎了几个月后，最终在庆应二年冬天病故。出于生意上的考虑，木津屋的老板向大家下了缄口令，因此岛原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加上东云太夫早前就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接客，所以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和一个死人传绯闻，土方先生这是要倒霉了么。
一开始，春咲是带着这样促狭的想法的。
而现在把这条绯闻和刚才斋藤先生在走廊里的紧张表现结合起来，她已经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散布自己和艺妓的绯闻，然后借着幽会艺妓的名义到木津屋来与成为御陵卫士的斋藤先生见面，确实像心思缜密的土方先生做的事。这么一推断，斋藤先生为什么会离开新选组转而投奔高台寺党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东云太夫是比君菊小姐还漂亮的人吗……”
千鹤的嘟哝声让春咲回过神来。
不过千鹤并不是在问她，而只是低着头自言自语般说出了这些话。
真是的，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的毛病还没改掉吗？
春咲一边苦笑一边又用怀念的目光把千鹤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小姓大人，就算您是陪客，那也是木津屋的客人。秋夜寒意已浓，您站在外面会着凉的，还是进屋喝杯酒暖暖身子吧。放心，奴家不会让您的主人知道这件事的。”
要是春咲对待岛原的其他客人能有这般殷勤，那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人看不上她。但逢场作戏的事春咲向来不太在行，刚才那番话是完全出自她对千鹤真心的关切。
“不……不用了……我……我还是呆在冷的地方容易冷静下来！”
被美丽的艺妓当成男人般温柔对待了，千鹤顿时满脸通红，慌乱拒绝的同时不禁说出了真心话。
在千鹤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土方先生和艺妓幽会要带她同行。虽然以前也曾经被当做幌子带来过岛原，但是那和这个完全是两码事……一旦在土方先生给她安排的小房间里坐下，就会不由自主地脑补隔壁土方先生和东云太夫卿卿我我的场面，瞬间又会觉得非常沮丧。这种情况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着，连千鹤都对这样的自己厌烦透了。
春咲看着千鹤渐渐消沉下来的脸色，实在是很想把东云太夫已经过世的消息告诉她。可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住了。
“真是落寞的神情呢。莫非您也中意东云太夫吗？”
见一般的劝说没有效果，春咲故意用了吃醋的口吻。
“没，没这回事！”
千鹤果然中计了。
“那奴家陪您喝几杯也是可以的吧？”
春咲不由分说地拽住千鹤的袖子，拖着她就要往廊边的空房间里去。
“等……请等一下！”
“千鹤！你在和谁说话！”
隔壁的房里传来了土方岁三的怒喝。
“快准备一下，要回去了！”
“好，好的！”
千鹤慌慌张张地跃上外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向春咲行了一礼。
然后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跑进了土方岁三的房间。
我也赶快回房间吧。
春咲寻思着。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和土方先生迎面撞上，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天深夜，春咲想起自己还身负为长州攘夷志士收集情报的重任。
说实话，这件工作春咲早就不想干了。托原田左之助的福，加上能在角屋陪一些大人物的宴会，现在她的生活改善了很多，即使少了每月二分金的外快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但她知道，这可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工作，说不定还有赔上性命的危险。
春咲叹了一口气，草草地在纸上写下于木津屋目击前来与东云太夫幽会的土方岁三的情报。第二天傍晚，把纸卷投到了岛原住吉神社的赛钱箱里。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二】春咲•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