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一】君菊 / 千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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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次崩溃以后，我突然好像觉得轻松了些。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终于被扯断般畅快淋漓。
长州藩线人的身份似乎安慰了我心中对新选组的仇恨，它最近乖巧起来，不再到处乱窜让我揪心了。
以往那些难以忍受的事情也变得没那么辛苦了，我开始回复了两年前在饼屋里当手代时的精神。
仔细想想，我现在的状况和那时根本没有任何改变，未来依旧一片空白。
因为被认为是个坚强的女人，所以就要独自背负生存下去的重担。
虽然不甘心，但我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我会活下去，但那并不表示我不需要关心。
六月末，我开始了在角屋的工作。
不过像我这样身份的艺妓，依然是不会引起大人物们的兴趣的。
在角屋最受欢迎的是一名叫君菊的花魁。
我曾在几个宴会上见过她，确是一位沉鱼落雁的美人，而且一颦一笑都训练有素。
时而奔放妩媚时而小鸟依人，面对不同类型的客人，君菊小姐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判断男人的眼光和与男人周旋的手腕都让我望尘莫及……
但我有一种感觉，能如此轻易地让自己染上各种颜色的人，本身可能是极其干净而纯粹的吧。
来岛原已经有一年了，我自认为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放开很多。
毕竟嫁过一次人，况且以前的工作是经常和客人打交道的手代，讨好男人的方法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在角屋，说不定我仍是最不会说话的艺妓，因此回头客很少。
所以，一旦我得到关于幕府以及各藩的情报和传言，都会及时记下来，按照和长州人的约定，在傍晚时分投进岛原住吉神社的赛钱箱（注1）。
据他们说，之后会由他们的下线人员负责把情报传递出去。
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了三个月。
每月二分金的报酬都是由角屋的老板派人转交给我的，而在九月末，我又见到了那个长州浪士和京都人。
长州浪士非常严肃地告诫我，若是再给不出什么像样的情报便要削减每月的报酬，京都人则一直在劝说他不要对没受过训练的谍报人员抱太大的期望。
我觉得十分委屈，虽说我是接触不到大人物，但就凭如此频繁的情报投递，总有一两条信息是能为他们所用的吧。
会不会是住吉神社的下线那儿出了什么问题？
我曾在传递情报的第二天清晨去过神社，纸卷早已不见了。下线必然是在我投入情报的当天傍晚和第二天早晨之间的这段时间内把纸卷从赛钱箱里取出的。
为了验证我的怀疑，一日傍晚将情报投入赛钱箱后，我假装走出神社，然后悄悄地躲在鸟居旁边的矮树丛里。
原本已经有了等一整晚的打算，但仅仅过去半刻还不到，神社的石阶上就走来两个预料之外的人。
穿着富贵的紫红色和服的女人毫无疑问是君菊小姐，而走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使女阿千。
虽然这两人对外声称是这样的关系，但是君菊小姐处处对阿千都十分恭敬，主仆倒像是反了过来。
“千姬大人，这样真的好吗？”君菊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担忧。
“我也没办法。”阿千叹着气，“她这样子下去可是很危险的。”
“那直接跟她本人说明白不就好了？”
“唔……我们还是不要出面吧……”
“那么，让雪村小姐来劝劝她如何？”
“我可不想让小千鹤知道她在这里，在做些什么。但她是小千鹤的故人，不好好照顾也不行……”
两个人说着我熟悉的人的名字，从我藏身的地方走了过去。
我就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般，愣在了当场。
君菊和阿千认识千鹤……那她们和新选组是什么关系？
我的长州线人身份被发现了吗？
不，等等。可能这只是个巧合……我当线人已经有三个月了，若是暴露的话早就被灭口了。
总之，现在还是去看看她们到底来神社干什么吧。
边掩藏着身体，边在神社的参道上移动。
待我把自己藏到石灯笼后面，正巧看见君菊小姐麻利地打开赛钱箱，将我扔的纸卷从里面拿出来。
二人摊开看了一下后，阿千点了点头，君菊小姐便把纸卷收进了自己的袖子。
怪不得长州的浪士认为我懈怠工作，原来是君菊她们把我的纸卷拿走了，所以长州人的下线才拿不到我传递的情报。
她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幕府的人想阻断长州藩的情报线路，那直接杀掉我岂不是更省事。
如果是他藩的情报人员想收集情报，那看一下就好，又何必把纸卷拿走。
到头来她们只是在扰乱我而已，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们在干什么！”
怀着满腔怒气，我从石灯笼后面冲了出来。
君菊和阿千瞬间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我。
“你们……”
意识到我又要大喊大叫，君菊小姐也不知使出了什么身法，明明是穿着沉重的三枚歯下駄（注2）的，却用我看不见的速度转移到我背后，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唔——！——！！”
我面前的阿千松了一口气。
“还真是个爱惹麻烦的人……”
她无奈地看着我，随后对君菊说，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再被其他人看见就糟了。”
我被拖进了神社的本殿内，君菊小姐谨慎地关上门，插上门闩。
“你们到底想怎样！”
她一放开我，我便生气朝她们嚷道。
“我说……你最好了解一下自己的状况。”
阿千一脸困扰地摇着头。
她是个很开朗直爽的姑娘，然而严肃起来也异常地有魄力。
“既然被你看到了，那就没办法了。”她叹了口气，“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
“各种势力都在京都安排了自己的线人，但是你知道情报的流出对整个局势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吗？”
君菊小姐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冷淡。见我默默不语，她便径自说了下去。
“许多线人的性命都葬送在极其重大又必须秘而不宣的情报上，接触到这样的情报就好像接触到死亡。你对情报的重要性没有判别能力，因此更容易成为被灭口的对象。”
“胡说！对自己有用的线人为何要灭口？”
此话一出，两人注视着我的目光突然间充满了同情的成分。
“除去能获取贵重情报的天神和太夫，像你这样的线人，长州藩在岛原至少有四、五个，他们才不稀罕少一个。”君菊小姐耐着性子解释道，“而且对下级游女来说，用金钱诱惑基本都很有效，很快就能补充新的线人进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没明白吗？”阿千扶着额头，“人……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他们是不知廉耻的人。
我不应该掺和进这种事情的，我没有这么多运气可以给自己折腾。
但我似乎又犯了和一年多前同样的错误……
我真是个笨蛋。
“所以，我们在你的情报传递出去之前，先替你审核一下。那些可能危及到你性命的情报，我们都不会让它落到长州人手里的。”
看到我倍受打击的样子，君菊小姐安慰我说：
“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一些编造情报的方法。既然线人这个工作不能这么容易摆脱，那么至少传递一些似是而非、真假参半的信息来保全自己吧。”
她和阿千确实是在担心我。她们好像还很清楚我的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你还记得雪村千鹤吗？”阿千问道。
我当然记得，那个女扮男装，声称自己是小姓的女孩。
一开始只是以为她是有着不可深究的身世的少女，但我没料到这么多事件都与她有直接的关系。
“千鹤到底是什么人？”
“这点我无可奉告。”阿千眨了眨眼，“小千鹤是我的朋友，她一直很挂心你，曾经向我打听过你的下落。所以我就让阿菊去调查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会在岛原。”
“对于只身来到京都，只能和一群男人一起生活的雪村小姐来说，你一定是重要的人吧。”
君菊小姐静静的语调和眼神，让原本涌起一股讥讽情绪的我说不出话来。
千鹤是个相处起来非常自然舒服的姑娘。她一直都是遵照自己的感情诚实地行动，因此才与新选组如此相衬，又如此相异。
君菊她们好像以为千鹤在新选组内饱受艰辛，而事实正相反，我见到的千鹤可都是被同伴所疼爱着的。
“你们告诉千鹤我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啊。”
阿千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具体原因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想那一定是说不出口的。
“新选组那些人先不提……就算为了小千鹤，你就别再做危险的事了吧，呐？”
原来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以外，已经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了……
嘴角挂上自嘲的笑容，视线突然就模糊起来。
如果不是在这种年代，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过往，能和那些人好好相处，该有多好啊。
过去的事怎样都好了，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我目前的处境……
“我现在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如同咒语一般抹杀了我的自尊。
把脸转到一边，我轻轻按着眼角。
“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我也不指望会有男人会带我离开这里，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我给长州藩当线人，不是为了替丈夫报仇，不是为了给新选组造成伤害……
在岛原没有人能听我讲这些话，一直闷在心里以为是自己欺骗自己。
对君菊她们说出来的时候，我好像隐约能看到未来的道路了。
“阿菊，想想办法吧？”
了解到我的真实想法后，阿千看起来放心多了。
她转过头和君菊小姐商量。
“让她去大一点的置屋如何？桔梗屋，木津屋什么的……”
大一点的置屋就意味着能接待更有钱和更有身份的客人，或许能找到旦那（注3）也说不定……
“嗯……”君菊小姐打量着我，“你会弹三味线吗？”
“会一点……”
“那跳舞呢？”
“……也会一点。”
“这样吧，不工作的时间我来帮你特训，过阵子再和木津屋的老板说说看。”君菊小姐点了点头。
“要是能去的话就太好了呢～”
阿千合起双手，好像是真诚地为我高兴一般。
该怎么说呢……她真不愧是千鹤的朋友吗？
“谢谢你们，我……”
“要谢就谢小千鹤吧。”她打断了我的话，“等你离开了岛原以后，亲自去谢她。”
庆应二年十月，我来到了木津屋。
然而距离阿千说的能去感谢千鹤的日子，依旧遥遥无期。
但至少现在，我知道在岛原还有会向我伸出援手的人。
漆黑一片的未来中，这样的光芒只要有一小束，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安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一】君菊 / 千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