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醉笑本尊

3、一 梦迷（3）

　　湖水啪的一声，蠹鱼孙腾出水面叫嚷：喂喂，你们别光顾着亲热也给我看看小阿九啊！
　　听到熟悉的叫声，从慕少艾怀里探出头，阿九惊喜的发现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某个老前辈也在湖中快活的游来游去，欢迎自己的归来。
　　蠹鱼孙，蠹鱼孙！你也在真是太好了！他笑着跑到湖边，伸手就要摸蠹鱼孙的脑袋。
　　哗啦一阵水声，没有防备的阿九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水，抹抹脸道：你做什么呀？
　　哼哼，你这个孩子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真真是忘记了我忘记了这个家么？我要惩罚你你你你！看招~~~~~~~~~~~~~~只听一声沈喝，蠹鱼孙用力跃出水面又冲下，溅起的浪花足有半米多高，好好的将阿九给洗了个澡。
　　哈哈哈，麦闹了，蠹鱼孙你明明最想念阿九，怎么还欺负他呢。慕少艾哈哈大笑上来打圆场，用袖子抹掉阿九面上的水珠。
　　哼哼，我就是气不过，你们这些死孩子都是说话不算话，当初说好出去了很快回来，结果一个个都不着家。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的绝招可是很厉害的！
　　知道知道，不就是……
　　平川定海海海海海海！慕少艾与阿九异口同声。
　　久违的笑声回荡在岘匿迷谷，阳光温暖，微风阵阵。
　　慕少艾拉着阿九回到房里，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快换一身吧，蠹鱼孙这个老顽童，看你这满头的水。
　　阿九坐在床沿边，滴着水珠的头发被一双温厚的大手撩起，放在毛巾中细细的擦，一阵无话，房间里陷入沉默。
　　却是久违的平静，许多年来他连做梦都不敢触及的平静。
　　头发渐渐的干了，慕少艾却没有放手，打量着身前的少年，微微叹息：阿九，长大了呢。
　　啊……阿九不知为何居然产生一股害羞的奇异心态，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人的眼睛。他从小跟在他的身边，吃饭睡觉治病玩闹，好的坏的哭的笑的，在这个人面前都没有丝毫的隐藏，小时候连洗澡，都是他抓着自己丢进温泉中的，这会儿只是擦头发却是害羞什么？
　　他说不清，也不明白，只是觉得一切来的突然，突然的让他不敢深想，也生怕打碎丝毫的美好。回到慕少艾的身边，他自是欣喜自是快乐，却在初时的欣喜快乐后油然而生一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情绪，仿佛有些惴惴不安，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欲说还休，有些不知所措。
　　慕少艾越是温柔，他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慕少艾依然是这幅模样，他却已然不是那个九岁的孩童，天真懵懂。
　　他曾经常常许愿想要长大，长大了照顾少艾保护少艾，却没有思考过，真正长大了要如何与少艾相处。
　　那些与少艾相熟的大人么，是怎么做的？
　　如素还真的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如鹿王的笑谈江湖惺惺相惜？
　　如朱痕的十年默契琴弦之和？
　　还是如……羽人非獍……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痛，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喉咙，他很少会主动的去想起这个人，小时候也曾绕在他身边要糖吃，听他拉动悲伤的曲子，想看他笑是什么样子的沉默叔叔……什么时候起，不再关心，不再回忆。
　　及时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定数，都是劫。
　　却仍然不能释怀，是他夺走了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
　　多年来他走踏江湖来往于武林道上，虽是无心也不可避免的听到关于那人这样那样的传闻，说他与燕归人刀戟勘魔，说他帮助素还真对抗魔界，说他是不可多得的正道侠士，说他断臂，受伤，失踪……各式各样的传闻他尽量的不去在意，却在心底有一块地方隐隐的怨恨，他的世界依然很大，而自己，却是什么都没了。
　　阿九，在想什么？放下毛巾，摸摸少年人柔软的头发，这是许久之前就养成的习惯，只要这个孩子痛苦，或是不快乐，就这样揉揉他的头发，就会像猫咪一样又舒服的眯起眼睛，把不愉快统统忘在了脑后。
　　少艾……其实阿九并不是一个好孩子。低下头，他说。
　　哦？我的九少爷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感慨？绕道阿九的面前，慕少艾蹲下身看着他。
　　咬咬唇，阿九的手渐渐握起来，他说：我讨厌羽叔叔，讨厌因为他和你分开……你答应要待我回来的，可是你要救他，阿九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知道少艾很重视他，可是……头低的不能再低，声音却轻的几乎变成呢喃，慕少艾却听的清清楚楚。
　　心上泛起一股不知是酸是涩还是苦的味道。
　　他伸手抬起少年俊俏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阿九，没关系，即使会这样想你还是一个好孩子，是我失约在先不能做到答应你的事情。但是这与羽叔叔并没有关系，他也很喜欢你，不要讨厌他，好不好？
　　唇被咬出了一道口子，阿九艰难的点点头。
　　轻叹一声，慕少艾倾身将他搂在怀里。
　　阿九。
　　恩？
　　当初你说为了救傲笑红尘可以牺牲自己的命也没有关系，傲笑红尘和你并不熟悉，你都愿意这样做，为何会这么介意羽人的事？
　　怀中传来闷闷细细的声音，声音说，阿九自己的命没有关系，没有阿九少艾还有很多朋友，但是少艾是阿九的世界，任何人伤害少艾阿九都会想拼命。
　　太阳渐渐的偏西了，光线聚拢，房间里一片沉静。
　　慕少艾低头看着阿九的发旋，眼光一阵的发热，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却不得不压抑下来，他只能这样紧紧的抱着这个孩子，像是许多年前刚刚将他带回这里的时候一般，他害怕的直哭，又因为身上半心的痛楚而夜不能寐，慕少艾便抱着他，细细的搂着，一遍遍拍着脊背，说没有关系不怕不怕，九少爷最勇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要怕不要怕。
　　慕少艾嘴里的话十句有八句是玩笑，还有一句是打赌，但他从来对阿九却没有半句假话，他承诺会治好他让他快乐平安的长大，自由自在的习武，这是真的。
　　他承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他，这也是真的。
　　他承诺当一切风雨过去便会带着他回到岘匿迷谷从此不再入世，同样是真的。
　　只是命运作弄，半点不由人，哪怕他逆天，哪怕他不惜与世界为敌，却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老天爷。
　　和素还真赌，赌速度赌功力赌麒麟穴，前一次输了后一次赢了。
　　和老天爷赌，赌阿九赌羽人赌戡魔之计，他赢了前面的九十九次，却最后输掉了自己。
　　在落日烟的那一个黄昏，他没有见到阿九的身影，朱痕说他走了。慕少艾曾想，这样便是最好了吧，让阿九去走属于自己的人生，天大地大自由自在。
　　他唯一的牵挂放下了，赴死也就甘心了。
　　可是鬼梁天下那一掌打出来的时候，他恍恍惚惚看到，年幼稚气的脸庞，仰着笑容，和他打钩钩说，少艾你一定要来接我回家。
　　少艾你一定要来接我回家。
　　血，漫在口中，是说不出的浑浊。
　　心很疼，意识迷离而清晰。
　　他想对他说，抱歉，阿九。
　　却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少艾，你怎么不说话了？半晌，阿九抬起头看着慕少艾出神的眼光。
　　没，我只是在想今天晚上又要吃焦糊的面了，啊呀呀我老人家的肠胃又要受折磨了呀。
　　脸上一红，跳出慕少艾的怀里，阿九叫到：谁说的谁说的，我可是阿九少侠呢，做的面最好吃，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好吃！
　　呼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就等着好了！拍拍胸口，阿九转身往厨房方向跑去。
　　慕少艾看着他的背影，苦涩一笑，也好，至少他在输了干净之后还能争来这一次的机会，让他在好好的看看这个孩子，在陪他一程，哪怕一段路，也好。
　　呼呼，老人家我就去看看九少爷会做什么惊世的美味吧。
　　晃着烟管，慕少艾跟着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