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策》小长安糖果铺

8、梦醒

　　“我给你找医师看过了。”柳盛小心地说。

　　怎料阿枫又是普普通通一点头：“嗯，怎么说？”

　　柳盛动了动嘴，开口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迅速低下头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阿枫看她这样子也只是轻轻扯了下嘴角算笑一下，突然问：“你不是有意要杀我吧？”

　　“——当然不是！”柳盛仓促抬头，正对上阿枫歪头看着她，脸上是晦明晦暗的火光，表情在她眼里也模糊。

　　“所以啊，我死了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我……”

　　“你救我了，是真的，没你我怎么活到现在？”阿枫冲她伸出手去，犹豫片刻，试探着搭在她的后脑，轻轻地抚过她披散在背上的头发，好像在安抚炸毛的困兽：“我记着了，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救我这年十八，财大气粗，还许给我一顿酒，行吗？”

　　柳盛往前倾了倾上身，自己都没发觉：“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吗？”

　　“真的。”阿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忽觉不太对，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移开目光去看外面的雨了，喃喃道：“就当一桩寻常事吧……本也如此。”

　　两人坐着听了会雨，声响虽吵，却有离奇的安宁。

　　“你带我出来的？”

　　“嗯。”

　　“城里怎么样？”

　　“在为天谴感谢天地，对杀了秦淮的人感恩戴德，说是替天行道。”

　　阿枫偏头看了看她，问道：“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柳盛抿抿嘴：“说他要去能改变的地方，还说公道自在人心还不够。”

　　“还当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没说完。”柳盛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想秦淮到底是要说什么，公道还当在哪里。

　　“你还想知道到底谁是谁非吗？”

　　柳盛如雕塑般坐了一会儿，极慢地摇了摇头。

　　“我对不起他，可是我不想再查了，我查出什么，他也不会回来……我更怕，事实真如他说的那样……我会去找他。”

　　“我虽然对不起他，但还是让我活着吧。”柳盛一歪头，看着还是很沮丧：“余生做一做好事。”

　　“辛苦了。”

　　“什么？”

　　“把我带出来。”阿枫道，想谢谢她，被外面一声炸雷淹没，中间混杂了一声异响，柳盛也听见了，抓起傲霜刀要去门口看看。

　　阿枫按住她：“一起。”

　　柳盛看他一眼，搭手扶他起来，越靠近门口就越湿冷，柳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阿枫身上只挂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前襟散着。

　　“要不你去我后面。”

　　阿枫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提着携壶贴着墙壁摸到前头去了，柳盛只得先跟在他后面。

　　到门边时已经有顺着风打进来的雨点，密密麻麻且并不比外面小到哪里去，阿枫手能摸到门框时已经被淋湿了半边身子，柳盛在他身后，看见打在地上的雨点，料想阿枫也被淋了，扯着袖子拽了他两下，居然纹丝未动。

　　柳盛又试了试，才发觉他是在看外面的什么东西，便从他肩膀探出个头去，恰逢一道惊天的闪电，照的外面夜色青白，照亮离此不远的大路上，一个小小的人影。

　　柳盛皱皱眉：“这是不是来寻你那小兄弟？”

　　“嗯。”阿枫低声答应。

　　外面雨下的豪横，忽而就照出一片惨白的夜来，长安戴着斗笠跟蓑衣，跪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哭着哭着，低头弯下身去发出一声困兽的嘶吼。

　　刚才的异响，是他的喊声混杂在雷声里。

　　“他好难过。”柳盛叹口气，觉得这话由她来说可能不合适，可长安哭的实在是太难过了，天地间是很大的雨，每一滴都重重砸在他身上。

　　她刚要出去把长安叫进来，被阿枫拽住手：“待着。”

　　柳盛又往外望：“你不去看看他？”

　　阿枫的脊背好像冰冻一样僵着：“我去了，又如何呢？”

　　柳盛想了想，这话她好像答不上来：“……再看一眼？他好像比你小吧？”

　　“……嗯。”

　　长安在门外，只是明灭的间隙能望见他，抱着携壶也抱着自己，在震耳的雨声掩护下最大声地哭喊着。

　　柳盛不禁往前探了头，才终于能看到阿枫，眉头紧锁眼眶发红，分明不是他嘴上说的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不会出事儿吧？你们……关系很好？”

　　阿枫顿了顿：“我们一起长大，和同门师兄弟一起。”

　　柳盛想起在院子里时阿枫问他的话，又问：“他的名字是你取得？”

　　“嗯。”阿枫看过两眼，转回了头，半边身子分明都淋透了：“我从小就在师父身边，师父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长安后去时四五岁，不记得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也不记得原本叫什么。”

　　门外又闪过一道青光，柳盛看见长安蓑衣下的肩膀颤了一下。

　　“他这样下去，会患风寒。”柳盛轻声道。

　　“回去吧。姑娘把火灭了，附近没有别的落脚之处了，他会自己进来。”阿枫虚扶着心口往回走：“姑娘辛苦收的干草也留给他吧，淋了雨，怕是会着凉……唔！”

　　柳盛及时用肩把他捞起来：“怎么了！”

　　离得太近，阿枫能感觉到她心跳是密集的鼓点，在墙上撑了一下站起来：“别紧张，不会这就死了。”

　　“……”

　　“请姑娘灭火吧。”

　　“好。”柳盛看他站得住，先去引燃了火折子，捡起旁边给阿枫盖着的衣裳运功一带——

　　“小心。”柳盛回头扶他，两人拿着刀剑换到对面罗汉像后头去，连火折子也熄了。

　　过不多时，就听见有人进来，柳盛通过底座缝隙去看，是蓑衣和斗笠都在滴水的长安。

　　他自是先借由闪电先见了那一块的干草，上前去查看过残余的火堆，用自己的火石引燃了，脱下斗笠和蓑衣放到一边，又脱了外衣烘干烤火。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望着火焰出神，不时抬手擦擦眼睛，后来越来越频繁，不过声响至多也只是个呜呜咽咽。

　　柳盛回头，阿枫没休息，透过灰尘生根的缝隙望着，眉头紧锁，眼眶微红。

　　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