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策》小长安糖果铺

7、生离

　　长安不知道是发生过什么事，只听到了阿枫说他似乎是中了毒，冲过来掰着阿枫的胳膊看：“枫哥？”

　　“慌什么。”阿枫转身帮他理了理被面巾蹭乱的头发，没了刚才皱眉训人的气势，只剩柳盛平时见的那份平平淡淡，也没什么起伏。

　　“我没有！”长安嘴硬：“你让我看看！”

　　“看了做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阿枫轻轻皱了皱眉，缓了口气：“目标和党羽我已经料理了，趁着现在镇上乱，走吧，回吴钩台复命。”

　　“好，好！”长安点头如鸡啄米：“我们回长安，我们一起回去——我先给你包一下伤口。”

　　他说着俯身去扯身上的衣料，阿枫低着头静静看他忙来忙去，没有说话。

　　长安包扎到一半，手上动作逐渐慢下来，后来停住，就僵在那。

　　柳盛坐在地上，忽然看到落到地上砸散的水珠。

　　“枫哥……你怎么不答应我？”

　　“哭什么？”阿枫接着他的活儿单手给布条绾了个结：“你也出来一年多了，杀过的人还少吗？”

　　长安埋着头不说话，阿枫等了一会儿，轻轻说：“我回不去了，挂牌子吧。”声音虚虚袅袅地，飘在长安头顶。

　　“……不可能，不会的，枫哥跟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啊你信我啊我一定能带你回去的……”

　　“带我回去有什么用？”阿枫皱皱眉，捏着他肩膀让他抬头：“你应该干什么还要我教你吗？趁乱赶紧走，快点儿——”

　　他话没说完，脖子就被人揽住，迫不得已携壶也只能先丢在地上。

　　“长安！”

　　“我马上就走。”长安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低声说，带着哭过的鼻音：“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阿枫无处安放的手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搭在长安背上。

　　“记得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记得。”长安抱紧他，好像阿枫容易像云一样风一吹就散了：“我记……一辈子。”

　　“你的前路还长。”阿枫缓缓道：“我就走到这儿了。”

　　长安伏在他肩头，把脸藏的严实，声响却并不严密，也不搭话，只在阿枫等了许久之后，回应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点头。

　　天上的云走的很快，远方有大片的乌云，昭示着不久之后就要有一场大雨。

　　“哭够了吗？上路吧。”阿枫轻声说。

　　长安呼吸一滞，在他肩头又藏了片刻，才终于抬起头来，甚至不看抬眼再看一眼阿枫的脸，往后退了两步，犹豫一瞬，转身纵身翻出墙外。

　　阿枫跟着抢了一步，望着墙外的天光出神许久，才收回目光，低头捡起自己的剑，看了看墙角失魂落魄的柳盛。

　　柳盛恍惚间只看到一个人影去捡起了她的刀，走来时摇晃了两下，猝然倒在明晃晃的日晕里。

　　“……阿枫？”柳盛忽然回过神，看着杂乱不堪的后院、看见刘婶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看见阿枫躺在她面前的地上，携壶在他背上，她的刀在他手里。

　　听见有火焰的噼啪声。

　　阿枫停了一会儿，意识逐渐苏醒过来，才真正分辨出来这确实是烧柴的声音，还有纷杂的雨声、雷声，莫名心头一紧，想着莫不是房子着火了，才奋力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适应了下光线，先是看到一簇红艳艳的火，继而是火堆旁坐着的人影，他身边是他的携壶和一套傲霜刀。

　　她抱着膝盖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亮晶晶的水珠映着火光。

　　阿枫歪头打量四周，原是门外在下雨，雷声滚滚，间或有闪电，闪过时照出他们身后魁梧巨大的罗汉像。

　　他记得他是想要去把刀还给人家，半程实在是撑不下去，后面……发生什么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你说得对。”柳盛忽然开口，火焰在她瞳仁里跳着。

　　阿枫勉强支着身子自己坐起来，柳盛的声音混杂在雨声里他躺着实在是听不清明。

　　一动才发现，身上的新伤旧伤都已经被人好好包扎过了。

　　“白天的时候，是我一时情急，话说得太过了——”

　　“你说得对。”柳盛打断他，吸了吸鼻子：“我有什么资格怪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也是其中一个。”

　　阿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我还让你还情。”柳盛自嘲地笑了笑：“我还当自己是你救命恩人——”

　　“你确实是。”阿枫轻声道。

　　“我是？”柳盛笑道，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偏过头来看他：“你喝的每一碗毒药都是我让你喝的，是我逼你喝的，你还没醒的时候，是我亲手喂进去的——救命恩人？”她别过头去：“杀人的救命恩人？”

　　阿枫一时无话，看见她被门口灌进来的风轻轻吹动的头发，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慢慢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感觉到柳盛轻轻颤了一下，但是没有躲开。

　　柳盛似乎是不敢再看他：“你和秦淮不一样。那个女人给我递了刀，杀你的不是我吗？”

　　阿枫皱了皱眉，眉间略有愠色：“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你不救我，我早在那荒郊野岭不是一样要死吗？”

　　柳盛把脸埋下去，声音呜呜咽咽：“……可是，我原本、是想救活你的啊……”

　　“你救了啊。”阿枫轻声道：“我不在这儿吗？你回头看我一眼？”

　　柳盛伏在膝盖上，肩膀轻轻抖动了几下，终是停下来，听他的话慢慢回头，阿枫正坐她一边，给他盖着的衣服褪到腰腹间，身上缠着的绑带微微渗出一点点新鲜的血色，目光平和地看着跳动的火堆，苍白的脸镀在温暖的火焰之下，显得平淡。

　　“不过是你的无心之过，姑娘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他这话说的轻轻慢慢的，叫柳盛又想起那些在房间里斗嘴的日子，想起她一圈打在棉花上的丧气，她分明是厌透了阿枫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如今却只感觉出了仿佛隔世的柔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