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策》小长安糖果铺

6、偿情

　　柳盛脸上有血，她只用手抹了一把，根本擦不净的，只好躲过人来人往的正街，东窜西窜地在小巷子里绕路，摸回住处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大门居然是开着的，刘婶平时除非出入否则从不开门，柳盛也曾见街上夜不闭户向她问起，也说了还是怕贼。

　　怎么这镇上乱套的节骨眼儿上倒门户大开了？

　　赶巧来回运送什么东西？柳盛在对面的巷口盯着门户等了许久，还是没动静，心里念着莫不是刘婶看这外面乱套抛家舍业逃命去了？

　　她左右看过此处四下无人，也等不下去了，窜出来几大步穿过正街，一脚跨过门槛——

　　尸体，一具尸体。

　　柳盛猝不及防险些叫出声来，定了定神才抬眼一望——

　　尸体，还是尸体……一地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

　　血飞溅到木门和窗纸上，空气里弥漫着的浓烈血腥味直冲脑门，柳盛硬着头皮试了试脚下这个，确实断气了，但尚有些余温，再看地上的血，都是刚死不久。

　　柳盛不死心，跨过眼下这个去看别的，接连看了两个，都没希望，恍惚听见有细碎声响，才一下跳起暗骂自己糊涂：还没看见刘婶呢！——后院！

　　她撩起正屋的门帘跑到后门，看见下午的烈日里飞扬喷溅起的血液——

　　“住手！”柳盛终于跨出来，刘婶还穿着她中午临出门给阿枫送饭时的衣裳，平时从来打扫的白布已经溅了血，飘落到地上，她双手捂着自己不断往外喷血的喉咙，听见声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从她喉咙里抽出的链刃在日光里甩过一个弧，连带飞出刃上的血，如同一条赤练蛇。

　　阿枫正望着她，身上也有血，不知是谁的。

　　刘婶“扑通”一声砸在地上，震颤两下，不动了。

　　柳盛只觉得头上的血都冲到了眼周，眼睛又胀又热，看了阿枫一眼，抽刀上前劈头就砍——

　　上将军印！

　　阿枫一连用携壶挡了三刀，最后一刀得空向旁边卸了力才得以翻身从她刀下退出来，只觉虎口都被震得生疼。

　　柳盛提着刀目光冷硬：“秦淮是你杀的？凌雪阁？”

　　阿枫顿了顿：“秦淮？”

　　“郡守公子。”柳盛“好心”给他提了个醒。

　　阿枫只是看着她：“原来屋里另一个人，是你。”

　　“没想到吧？”柳盛冷笑一声：“亏我还以为你虽满嘴假话也还不至于是个坏人、亏我还想着你伤好了跟你喝酒……”她提刀往前踏了两步继而扬刀而上：“——我真是瞎了眼！”

　　阿枫避无可避只能招架，他着实是想不到柳盛的刀法力道竟如此刚猛，面上的寒光如同雨点一样不停地落——

　　“我是救了个什么东西！”柳盛怒极只记得不停地砍，一遍砍还一边骂，眼里也全是自己的刀光与阿枫的剑影，根本看不到阿枫是否有过什么表情。

　　她也不在意了。

　　项王击鼎！

　　破釜沉舟！

　　擒龙六斩！

　　阿枫且战且退只觉得柳盛是红了眼了，招式也只求刚猛一味向前砍毫无章法，兵刃相接的声音已经开始震得耳朵发疼，得空抓住柳盛一个空档在她下盘伸了一脚，趁这一瞬的闪避伸手一拧她手腕背去身后卸了刀，把人锁在怀里反身推到后墙，携壶别到她身后刀鞘上一提衣领：“你是不是疯了？”

　　“放手！”柳盛挣扎两下，又被阿枫按回去：

　　“我问你！你是不是疯了！”

　　“秦淮是不是你杀的！”

　　“是又怎么样！”

　　“他就算是伤了人也罪不至死！何况是非对错尚且——”

　　“早干嘛去了！”阿枫吼道，一句就把柳盛吓住了：“你既一直到了凌雪阁就该知道到了吴钩台的单子就算是有冤也无处可诉了！动手的是我，杀他的又岂止我一个？众口一词积非成是你不曾是其中之一吗？你们之中但凡有一个不听谣言愿一探究竟的这个案子至于落到我手里吗！”他只仗着这一口长气说完，觉得天旋地转，却仍然定定看着柳盛的眼睛，沉声道：“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独善其身他们就会变成好人，可是你沉默，你就是帮凶。”

　　“我——”柳盛张口想反驳，脑子里一刹闪过是她问秦淮：“不是你骑马撞得？”

　　她信了吗？她没信吗？

　　阿枫看她怔住了，还没说什么，头顶突然响起猎猎风声，再来不及说话，抽出携壶一转身：“别动。”

　　柳盛越过他的背，从他肩头看见那个落在院落中央的人，穿着和阿枫被救时差不多的衣服，手里……手里也拿着携壶，不过是两柄。

　　“枫哥！我回来了！”来人转身拽下面巾，竟也是个少年人。

　　阿枫看见是这人后反而松了口气，挡在柳盛身前的手也垂下来：“长安，外面情况如何？”

　　“已经有人发现了，都到脑袋衙府去了。”长安这才看到阿枫身后探出来的脑袋，脸色一凝：“枫哥，她是谁？”

　　阿枫回头瞟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才道：“救我的人。”

　　柳盛眼睛仿佛长在了长安的剑上：“……秦淮不是你杀的……？”

　　阿枫语气淡淡的：“是我，或是他，有什么分别。”

　　“没有……没有……”柳盛喃喃道，好像已经听不见自己说话了：“可你为什么杀了刘婶？她可是和我一起救你——”

　　“她救我。”阿枫打断她，居然是冷笑的腔调：“她救我？你是真以为一个寻常妇女会凭白到那荒郊野岭去？你在这这么久，可见过她的郎君儿女了？”

　　“你什么意思？她若要杀你还用——”

　　“那是她怕招惹你这个霸刀山庄的大树惹火上身！”阿枫突然转过身对着她掏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你看好了。”

　　“枫哥！”长安在后面喊了一声要来阻止，还没等冲过来就闭了嘴。

　　柳盛呆呆地望着从他身上淌出来滴落地面的黑红的血，明明刚救他时不是这样的。

　　“你端来让我吃的每一碗米粥里都有毒，我都吃了。”阿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字字都清明：“我告诉你，你每次端着她下的毒进来她都在门外看着，我不吃，你就要吃，你就没命了。”

　　柳盛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来。

　　“你说让我还你的情？”阿枫一提她衣领让她看过来：“你看清楚了，我还了，用我这条命还的。”

　　阿枫松开她，柳盛贴着墙，自己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