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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难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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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盛醒来时觉得有风,睁开眼,阿枫坐在门口,挡着开着的半扇门,一手搭在自己肩上,微微抬着头看天上。
“怎么醒这么早?”柳盛揉揉眼睛,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嗯。”阿枫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姑娘,你带雨具了吗?”
“带了啊。……怎么问这个呀。”
“这两天有雨。”阿枫说着,放下自己搭在肩上的手,撑着跳下车。柳盛看他消失在视线里,担心有什么事,赶紧起来去找他。
阿枫只是在看天边而已,指着远方的霞光轻声道:“看,朝霞。”
柳盛望着天边点点头:“我拿雨具,你冷不冷?车上有披风,我热点粥再走。”
“姑娘吃些干粮吧。早上露水重,不好烧的。”
“啊?……哦。”柳盛委实没想过这一层,阿枫提过她才觉得有理,就招呼阿枫上来先吃饭。
阿枫坐在昨天她那个位置,只喝了两口清水,看她吃饭,半晌才开口:“我替你——”
“不行。”柳盛没等他说完就回绝了。
阿枫平静地看了看她,又顿了顿,刚要说话,柳盛恰时抬头瞪了他一眼。
“……在外淋着,会患风寒。”他小心地说。
“我答应过的,要送你去长安。”柳盛直起腰来,倒有几分浪迹江湖的女侠味道了:“我做不到,就是言而无信,小师父啊,你要教我言而无信吗?”
阿枫皱了皱眉,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柳姑娘,你有心要补偿我。”
“不应该吗?”柳盛从车里钻出来坐他旁边:“进去吧,雨具在最里头的箱子里。我说你再拿给我,否则穿着太重。”
“……姑娘。”
“你放心。”柳盛突然抢过话头:“要是碰见生死,我肯定欺师灭祖。”
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但阿枫听了却像是如释重负,点头说好,没再坚持,进去给柳盛准备雨具了。
柳盛坐在外头没理他,望着霞光出神,片刻才忽觉眼好似有水雾,回神去解了绳子上车赶路了。
那一日晌午天上就起了云,不出一个时辰就开始掉雨点,阿枫正好敲门,叫她穿雨具。
傍晚时总算道了个小客栈,大雨追着下了一整个下午,好在大半路程上都是顺风,柳盛还不至于淋的太惨,进了屋交了钱,掉头出去接阿枫,一回头,看见阿枫已经自己撑着伞下来了,两缕须发轻轻划过脸,脸色有些发白,下到车下时隔着雨幕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说了句什么,雨声太大,柳盛只隐约看见他似乎是张了张嘴。
柳盛抓着头顶的斗笠跑出去找他,雨声很大,她得用喊得:“快进去吧!外面下的太大了!”
阿枫比她高些,看她抬头望着自己,把雨伞往她头上挪了挪,答应说:“好。”
“快来。”柳盛捞起他垂着的手腕跑进屋:“劳驾卸马!”
“走,房间在楼上。”柳盛拿过阿枫手上的伞收了,风风火火地扯着阿枫上楼。
阿枫说的不错果真这两日这雨断断续续就没听过,偶尔下的起了白雾,车马便走得慢,晚上找不到客栈,两人就照旧睡在车里。起初上路时,柳盛还念着和阿枫说说话找找乐子,后来白天要赶一天路,加上天气也不好,也没心情更没力气再说什么话,虽有雨具,也罩不住全身,更别说整日浸在雨中厚重的湿气里,柳盛觉得这样下去两日之后到前面洛阳城她肯定会患风寒,可她来不及管。
风寒又不会死人。何况她既然上了路,就回不了头了。
其实是她看阿枫,肉眼可见的一日不如一日了。
到洛阳城那天倒是个晴天,柳盛赶着在宵禁之前进了城,找见个客栈安顿了,阿枫情况并不好,来的医师只能简单给治治标,柳盛看他时,依旧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柳盛也没表现出什么来,毕竟……能求的能问的,早在罗汉庙,她能做的都做完了。因此也就是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给医师付了诊金,没说别的。
送走医师,她见阿枫睡得沉,先去隔壁给自己换了身干爽衣服,又和店里要了一碗姜汤牛饮,祈祷风寒可以,罪她受得,可别半路倒了就好。
阿枫醒的时间与医师说给她的大差不差,故而饭菜才叫上来没一会儿,就听见阿枫叫她。
“我到不了长安了,你把我扔路上吧,我就永远在路上了。”
柳盛暗自皱了下眉,不知是不是风寒前兆,感觉头痛了一下。
“怎么突然这么说?”她放下饭菜扶他起来坐到床边:“不是走的挺好的?”
阿枫看她时眉眼间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忧心忡忡:“我不能这么耗着你。”
“你没有啊。”柳盛故作轻松,阿枫看着她,半晌,忽然伸出手,用袖口在她额头上轻轻擦了两下。
柳盛心头一惊,稍稍往后一仰脖子,阿枫便再够不到了,才放下手。
“柳姑娘,你患风寒了,你不知道吗?”
“……风寒不碍事的,又不是什么大病,不会耽搁行程。”
“出城不过半日,又要赶几天路才到枫华谷,路上每日都能煎药吗?你想一路撑到长安吗?路上烧坏了没人管是想给我陪葬吗?……你余生还要做的好事呢?”
柳盛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觉得头痛,只好俯下身双手交叠垫在下面,头趴在他床边,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枫又伸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柳盛就趴着,阿枫知道她肯定听得出自己在说什么,可她不答应也不说话,是让他有点心慌。
柳盛偏着头趴了一会,喃喃道:“小师父,你真当得上是我小师父……”
“……怎么又说这个?”
“你分明比我小一岁,却细致许多……会算着天气和风寒,我见你不吃东西,硬是没察觉,只想着是别人不懂事。”
“这也算件事?”阿枫失笑:“你就在想这个?”
“不是。”柳盛在手上蹭蹭脸:“是觉得你这样的人要没了,会很可惜。”
阿枫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轻声道:“至多是可惜。”他低头看柳盛的侧脸:“姑娘心地善良,是个好人……更不能赔进来。”
“你们为了图这清平……也太辛苦了。我不过带一个病人赶几天路,就这样了。”
阿枫看她静静地趴着,呓语似的说了一堆,也没说到他要听的垫子上,也不弯弯绕绕,开始直说了:“在这城中休养两日吧,待姑娘风寒好了再走。”
“我……不急去长安。”阿枫斟酌着讲。
他等了一会儿,柳盛终于很轻地点了下头,慢慢抬头看他,下巴搁在手背上,像只伏在床边的兔子。
“所谓心上最好是长安,是想要见长安的人吧?”
“是你那个在太白山养猪的师父吗?”
“……”阿枫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时没答话。
“我始终觉着任何一座城,如若没了人,便是座坟茔。……好像也不至于叫人心头想着念着,直到——”她说到这种地方总是梗住,缓了口气,问道:“是见他吗?”
“想吗?想见,我休养过了带着你去太白山。”
“……带着我?”阿枫摇头,长安他都到不了,如何能挨到太白山。
“嗯。跟你去,或者……带着你。”
阿枫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柳盛看他低着头想了许久,却还是摇头。
“为什么?”柳盛再绷不住这张温吞可人的假面,忽然支起身子,眼底透出几分急切来:“我只带着你去这样也不行吗?”
“你当凌雪阁是纸糊的,随便谁去都能进去。”他说到一半赶上子夜毒发,又开始心悸,说话便有些断断续续:“在备案里你至多是在长安的任务里出现过一次……是个匆匆一眼的活口罢了,贸然去到太白山——”
柳盛看他辛苦,起身去撑着他,嘴上倒还没死心:“我实说送你回来,还会杀我不成?看你,我不信你师父会是不讲道理的人。”
“送我回去根本算不得能在他面前留一条命的大事——”
“那他们就任由你这个弟子不声不响地没了找不见了死在外头了?我不信,丢了个人他们总要找——”
“死在外头的人多了!”阿枫颤声吼道,语罢惊觉柳盛与他交握的手猛地一抽,才觉失言,斜了她一眼,柳盛正怔愣着。
他顿了顿,声音也又低回去:“你这样说给他师父确实不至于杀你,但事关凌雪阁机密,精密坊的司密精通药毒……他有的是办法,叫你将这此间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你想回吗?”柳盛定了定神,居然还能问下去,看来是比秦淮一死之前的模样强多了:“你只管说想不想回,如果想回我愿意——”
“我不愿意!”阿枫抬头吼道。四目相对,看了许久。
柳盛着实是被他凶愣了,呆呆地迎着他眼睛看不知道躲闪,一时想不通他为何突然生这么大气。
阿枫看她神色有些惊慌,回神自己话说过了,错开眼神轻声道:“夜深了,姑娘赶紧休息吧。”
跟他相比柳盛似乎总是反应的慢些,想叫他多少吃点东西,才见阿枫已经在床头歪倒了,一只手还在她手上没来得及挣脱出去。
柳盛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刷地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