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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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疏源的在与不在，丝毫不能影响到流风动。在流疏源离开的第一天，他让烟斜带着逛遍了整个流府，最后停在桃花林间，问道：“我喜欢那个流……我喜欢我哥哥？”
流府的所有侍从都被管家嘱咐过套对二少爷的所有问题皆据实以答，烟斜也不例外，她容色沉静，答道：“二公子与大少爷的感情一直很好。”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回头望向身后的紫衣侍女。
烟斜不躲不避直迎那目光，反问道：“二公子以为，何为喜欢？”
“…………”少年一怔，反倒被问住了。
“二公子出生时夫人便已去世，是大少爷将您带大，您一直与大少爷共眠，并极依恋大少爷。您觉得，这是喜欢么？”
少年听罢，神色间染上层不易觉察的蔑视之感，烟斜将其尽收眼底，霎时间明白了些什么。
第二天，流风动要出府散心，烟斜向管家请示后带着他出了门，他随意逛着，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虽然他表现地并不明显。
烟斜一直垂目立侍左右，恪守本分。
之后几日，流风动对说书来了兴致，每天午后便去听上几个时辰，都城的几条主干道也摸得清楚。烟斜始终伴其身侧，言语却越来越少。
茶楼说书人最爱说百年前素有“千古风流第一相”之称的流盈转，旁人也最爱听这个，流丞相在位时，帝都日日都有笑谈，民众富裕安康。提到流丞相，就不得不提他的几个儿子，其中数流风醉尤甚，传闻流风醉姿容极美举世无双，后世称赞美人必将之与流风醉相较。
流风动听得出神，恍惚间想起家中那位兄长容貌也是极盛，且位居刑部尚书，较之那流盈转……他蓦地一惊，为方才所思所想，也为心中难以平息的波动。于是再也没了听书的兴致，早早回了流府。
入府后才知道，已有半月未归的大少爷回来了，流风动愣了愣，折身回去自己的房间，方推开院门，便见流疏源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椅上，一手执杯一手执壶，兀自饮着。俊美的面因酒意而染上层微红，眉眼愈发浓丽。看见门口的流风动时微微一笑，生生压下了身后灼灼明艳的桃花。
“风动，过来。”
流风动对他骤变的态度感到奇怪，但又惑于那微笑与那声呼唤，被蛊惑了般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旁。
流疏源放下酒壶，伸手将流风动抱在怀里，笑道：“风动，我十几日未归，想我没有？”
流风动身体僵硬，不自在地动动，心下斟酌一翻后，点点头。
流疏源笑弯了眉眼，摸摸他的发顶，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有记起些什么么？”
他目光闪了闪，摇摇头。
流疏源低低笑了几声，半敛的眼眸叫人无法看清他的想法，流风动有些不安，想摆脱那能扰乱他心绪的怀抱，而流疏源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贴在他耳畔道：“为何不说话？”
他耳根烧了起来，将头撇向别处，“我……”开了口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听烟斜说，你近日总去茶楼听书？”
“嗯。”他想了想，“很有意思。”
流疏源饮尽杯中酒，道：“茶楼那说书先生最爱说流相了，你想必听了不少罢？”
流风动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我官拜刑部尚书，断案需要，对周遭事物留心惯了，有回路过茶楼偶然听见的。”他顿了顿，道：“流相是我流家祖先，这流府正是当初的丞相府。”
“咦？！”流风动睁大眼睛，显然没有料想到。
流疏源把玩着酒杯，继续道：“你院子前的桃花林和林侧的莲池，都是流相为其幺子所建。”
流风动抬头看看开满枝头的绮色，问道：“桃花花期最晚不过四月，现在已经到了七月，为什么还在开？”
“…………”
他许久没有得道回答，低下头却见流疏源敛了笑意，正静静地看着他。被那墨色的眼眸注视时，他总有种对方已然洞悉所有的错觉，可是……那样离奇的事，有几个人会相信？
流疏源缓缓勾唇，面上似笑非笑，道：“是谁告诉你，桃花花期最晚四月的？”
他一怔，额角渗出些汗。
流疏源漫不经心地捻起一朵桃花，神色变得慵懒倨傲，仿佛方才那个温柔亲和的人只是别人一时错觉，“帝都地势特殊，使得气候四季如春，因而花卉花期漫长，其中数桃花尤甚，开个八九个月绝不是难事。帝都也缘此有个‘绮都’的称号。”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怀中少年，道：“三岁顽童尚且知道这个常识，门前便载有桃林的你，为何会觉得四月便绮色落尽？嗯？风动？”
流风动脸色苍白，半晌后只道：“我……失忆了，不记得这些。”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
流疏源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追问，含着笑又将酒杯斟满，“风动，前些日子让人给你做的衣物已经送到了府上，不过你要的雪缎断货了，我便让人换了冰丝织锦，绣的是曲觞波纹，等会去看喜不喜欢。”
“哥哥准备的，我当然喜欢。”他欲起身离开流疏源的怀抱，却被搂住腰，“莫急，风动。你我难得有空好好说话，急着走什么？”
流疏源将手中桃花插.入流风动发间，眯眼笑道：“风动比以前更美了。”
流风动不敢动作。此时的流疏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邪肆狷狂，危险之极。他坐如针砧，心中忐忑不安，而流疏源只饮酒不语。
微风拂过，桃花于枝头摇曳，独自艳丽妖娆着，不时飘下几片桃花瓣，落在树下两人的衣上、发上。
一壶酒见底，流疏源还丝毫不见醉意，揽着流风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流疏源缓缓开口道：“我在刑部办案时，抽空去了趟御医院的诊堂。”
“…………”流风动心底的不安扩大，几乎就想从流疏源身侧逃开，然而锢在腰间的手臂容不得他动作。
“御医说，失忆者或因脑部受创，或因打击过重，或因中毒受损，决计没有如你这般，睡一觉便失忆的道理。”
“…………”流风动不动声色，“许是我中毒了呢？”
流疏源戏谑地斜睨他，“风动，你还小时，我恐别人暗害了你，给你服用过丹药保你不为毒物所伤，除了不算做毒药的药物，其余都于你无用。”他终于松开流风动，任他离开自己的怀抱，“御医还说……”
流风动已经明白这位刑部尚书大人觉察了他拙劣的谎言，念此，他反倒轻轻笑了起来，“还说了些什么？”
“还说……即便是失忆，也仅是忘记人、事、物罢了。”流疏源却收敛了所有情绪，既不温柔关怀，也不倨傲肆意，那是一种疏远漠然，纵使他人站在他面前，也无法令他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哪怕一息。他继续道：“失忆，不会失掉你对常识的认知，那是融入你生活中，自出生时起就潜移默化影响你的事实。”他说着，站起身，拂去衣上的桃花花瓣，“除非，你不是这里的人。”他的目光冰冷如万丈寒冰，疏离如陌路一瞥，没有情绪，没有感觉。
流风动怔了怔，“我……”
流疏源“唰”地抽出一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易刺进了他的胸口，执剑的手平稳，冷静，“疏源斜流觅清风，不来不往终成空。竟然……成真了。”
流风动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神情哀戚到绝望，他死死盯着眼前执剑而立的流疏源，问道：“为什么？！”
流疏源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你不是他。”那声音轻如柳絮缈如青烟，却，仿佛比流风动更加悲伤一般。只是，他的悲伤，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你……”流风动想说些什么，可还是没有说出口。流疏源也不愿听他说话，收回抵在地上的长剑，转身去了“流动”。
这流家历来的藏书之地挂着一幅画像，那便是举世闻名的绝迹——“画图面·焚心念”。流疏源默默看了那画许久，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指尖好似想抓住什么似地动了动，可惜值得他抓住的人，已经不在了，甚至消失得悄无声息。他仿佛无法抑制心中的悲恸，抬手捂住脸，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他对面，画上的红衣美人笑得慵懒魅惑，妖娆邪肆。
流疏源肩膀微微抽动，那背影孤独又寂寞。
会在他每次回家都含笑扑过来的流风动，会在他每次拥抱都欢快地叫哥哥的流风动，会嘟着嘴委屈地默默控诉的流风动……他那个尚且天真无暇，懵懂不知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瞬间，被旁人侵占了身体，从此不留丝毫痕迹地消失了。
捂住脸的指间渗出些许水渍，流疏源抱膝坐在空落落的书房里，冷得直发抖。风动，风动，我竟让别人顶替你活了这么久。既然你消失了，那么，那个顶替你的人，也别想活着！
画中斜倚花间的红衣少年唇角似乎勾了勾。这画是当年流盈转亲手所画，悬挂至今竟无丝毫发黄破损，而此时此地此刻，与刚刚手刃亲弟的流疏源比邻相对，就像是在嘲弄什么。
百年之前的悲剧。
再次重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