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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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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流疏源早朝归来后流风动还未醒,他在房中陪了他一会儿,便又被人唤去处理事务了。流风动这一睡,直至午后都还未醒来。
刑部的案子尚未完结,流疏源作为主审责无旁贷,用后午膳后匆匆赶去了刑部大堂,走前还不忘吩咐烟斜照顾好流风动,烟斜奉令,午时方过便端着漱具于房门外静候。
这一候,竟一直等到了夕阳斜下。烟斜担忧流风动饿久了身体受不住,犹豫了一会儿轻叩门扉,见无人应答,又顿了顿才推门进去。
屋内窗户未开,夕阳却依旧为屋中镀上一层金红,烟斜低头先去开了窗户,回身看见床上的少年时猛然一惊,身体先行于意志,“嘭”地跪了下去,垂首不敢直视,“二公子恕罪!”她心中惊惶,不敢多做解释。
少年并不在意她,一双漂亮的眼眸平淡又显冷漠,似乎不怒不喜,而眉心却紧紧蹙着。他坐起身,薄被从上身滑落,未着片缕,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左右环视不见衣物,这才将视线移到烟斜身上,过了半晌,才道:“帮我着衣。”
烟斜微愣,立即捧着新的衣裳走到床边,一边为他穿衣一边道:“大少爷去了刑部,晚膳时分应会归来。”
少年殊无反应,恍若未觉,抬手间忽然发现右手手腕处戴着一枚金镯,他便凑近仔细看了看。那金镯是由极细的金丝缠绕而成,只在一侧镶了个细小的珍珠,他用手拨了拨,珍珠滑落在他手上,竟颇具分量,光华内敛的珠面上连着金线,另一头牵引于金镯之上。丝线虽细,却极为柔韧,似可切金断玉。
这镯子设计精巧,一看便知来历非凡。他观察了半晌,将珍珠按回原处,伸臂套上外衫,挥退了欲帮他束发的烟斜。神色冷淡,无波无澜。
烟斜见他不说话,拿捏不准他的想法,稍作衡量后禀报道:“甄家之案线索已断,再欲深究难如登天,大少爷犯下如此大错,之后即便无所责罚,仕途也必会断去,您的愿望快要达成了。”
他目光闪了闪,还是没有说话。
烟斜心下有些奇怪,今日的二公子太过反常,甚至可以说是陌生的,让她不知应如何言行。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少年,神色莫辨。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这张面孔容貌精致倾城,触手细腻柔滑……全然不似男子,而又比女子更加美丽。
他揉揉尚且酸痛的腰间,问道:“昨天我一个人睡的?”
烟斜愈发觉得不对劲,却仍据实以答,“您自幼便与大少爷一同就寝于一室,昨夜也不曾例外。”
闻言,他唇角一勾,似是在笑,眼角的形色又似是嘲讽讥诮,再没有往日提起兄长时的温暖依赖。
“我哥哥?”
“是。”烟斜应道:“请您前往侧厅,大少爷快回来了。”
少年想了想,轻轻一笑出了房门,烟斜连忙跟上。
似乎……不太一样了?
流府的桃花妖娆如往昔,枝干错落花瓣娇艳,微风拂过,不时落下几片绯红,与清丽的莲花相映衬,恍若仙境。
少年便在那片桃花林前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恍惚,有些怔忪,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终于认清现实。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斜阳渐去,余晖落在他面上,发上,身上,宛如工笔细致的水墨,令人见之则再也无法忘怀。
烟斜不敢催促他,只默默站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桃花林那头缓缓走来一名青年,身姿挺拔清俊,步伐随意散漫,眉目盈盈含笑。
他看着他走近,走近,来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笑着柔声道:“风动,饿了么?”
他后退一步挣开那个怀抱,转头直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那目光太过于陌生,似乎从来都不认识他一般,而又不知为何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他。
流风动站在那,好似换了个人。虽然仍是那张容貌,却与以往没有丝毫相同。
流疏源见他今日种种反常,担忧地覆手于他额上试探他的体温,“身体难受?”不待他回答,流疏源便将他抱在怀里,“你饿了一天,还是先去吃些东西吧,过会儿我替你看看。”说着便向侧厅走去。
侧厅并不大,但布置温馨柔和,他们进去时管家已命侍从布好了晚膳,流疏源抱着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主座上,管家微笑着将流风动的碗筷移道流疏源面前。
流风动以往一直都极为依赖流疏源,只要流疏源在家,必会依在他怀中不愿离开,连用膳也是如此,而流疏源又甚是宠他,由着他的心性,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流疏源抱着他用膳的习惯。
可是今日,那容貌精致纯澈的少年却半敛着眼眸,出人意料地道:“放我下来。”那声音灵动如水流淌过,清响如玉佩轻击。
流疏源一愣,“风动?”
他又重复一遍,“放我下来。”
环在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他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抬首间撞进流疏源墨黑的眼眸里,他心中不由一紧。
那目光无悲无喜,无忧无怒。他只觉得自己被看穿看透,毫无遮掩。
他敛目,避开那目光,气氛一时间尴尬沉闷。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兄长缓慢轻柔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风动,你是后悔了还是想通了?若是后悔……我可以当作昨日所以都不曾发生。若是想通,”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很好奇你想通了什么,是礼教不可废,人伦不可乱,还是其他。”
他沉默,垂首看着自己的手,白皙柔软,纤细美丽,完全是世家公子不事生产的手。良久,他才道:“我是你弟弟。”
流疏源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捏碎。他再次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墨色深处似乎隐藏着滔天怒火,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无法揣测。
此时,那俊美甚至于艳丽的刑部尚书勾唇露出一个微笑,是不同于往日的冷漠倨傲,“你到底是谁?”
流疏源生来狷狂邪肆,这是早已融于流家血脉中的天性。但他在流风动面前,从来都是温柔纵容的。管家看出有异,立即挥退了所有下人,自己向着流疏源行了一礼后也出了侧厅。
他微惊,怔了一怔后轻描淡写道:“我失忆了。”
流疏源蹙眉,松开手,目光已然紧紧盯着他,问道:“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么?”
他摇头,“不记得。”
“你叫流风动。我叫流疏源,是你哥哥。”说罢,他移开目光,神情冷淡,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是夜。流疏源坐在书房内假寐,管家拿着一本簿册推门而入,流疏源听见声响,闭目吩咐道:“说罢。”
管家道:“那位不像是假冒的二少爷。”
流疏源不为所动,淡淡道:“理由。”
管家翻开簿册,“昨夜您与二少爷共寝直到今晨您去上朝,这期间二少爷若有异您必会发现。而您走时二少爷还在睡觉,傍晚烟斜进房门唤他时才发现二少爷已经醒了。”他顿了顿,将簿册呈给流疏源,“自从上次府中遭遇刺客入袭,我便加强了侍卫防守,二少爷身边尤甚,这是侍卫名单。我可以确定清晨至傍晚除您外无人入室,房中也上下检查数遍,没有机关之类物器。无人入,无人出,室中更无机关……那问题就只能出在二少爷自身了。
“而二少爷的真与假,想必无人能比您更为了解。”管家道。
流疏源睁开眼,墨色浓郁似乎透不进一丝光亮,“你是要我相信我弟弟只是睡了一觉,睁开眼后便性情大变,还是要我相信他失忆的言辞?”他单手支着额,半敛眸子时竟显得疲惫哀戚,他低声道:“那我宁愿相信这个风动是假的,或者……这只是一场梦罢?”
前一日风动方才告诉他,他喜欢他,要与他在一起永不分离,次日一觉转醒却似变作了另一个人般。
这要他如何能接受?!
管家垂首拢袖不敢应答,这事的确太过奇怪,他想了想,迟疑道:“如若……二公子当真是如他所说,失忆了呢?”
流疏源沉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冷漠得刺骨。过了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愿如此……我这几日要处理好刑部的事,便不回来了,你再去查查吧。”
管家领命,正欲出门,又听流疏源道:“还有,将他的言语、行为、举止、喜好,全记下来给我。”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失忆,抑或是性情大变,但从出生至今十几年间养成的习惯却不是说变就能变的。除非……真的是另一个与风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风动……”他忍不住将思念唤出口,又被自己的声音惊碎了回忆。他怔了怔,又唤道:“风动……风动……”
好像这样呼唤着,那个纯真通透的少年就会回来,依然对他露出微笑,扑进他怀中,欢喜地叫他,“哥哥。”
想到甜蜜处,唇角悄然勾出的弧度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那个少年,怎么可能是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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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流疏源便去了刑部。甄家一案的重要犯人甄氏在他开堂审案时被杀,导致案件至此再难有进展,这本就是流疏源的过失,再加上他当日因其弟弟置刑部于不顾,未抓到刺客又死了犯人,已然罪责重大。幸而皇上知晓后并未定罪,只命流疏源戴罪立功,如若查清案件,其余便可不予追究。
流疏源为此忙得几日不曾入眠,最后偶然间寻访到了甄氏的青梅竹马之交,才使案件有所突破,又十日,皇帝昭告天下第一冤案甄家之祸已平,举世大快。
流府的桃花依旧灼灼明艳,正如这个家族令人难以遗忘忽视的风华。于是市井始有词曰:
桃花难掩姿容胜,疏源横波桃花谢。
速断冤屈如魂诉,天理昭昭一指间。
流疏源听闻后一笑置之,视线移回管家派人送来的簿册上,能令桃花都黯然失色的面容展开一个浅淡的表情,不似喜不似怒,不似忧不似伤,只如明了,与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