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信平》魔堕凡尘

6、第 五 谕

　　幸福，不是眼前可见的幸福。
　　白梅花纷纷飘落，就像往事裂成碎片消逝不见，余下光秃秃的枝干才是丑陋残酷的本质。
　　本应是喜悦的颜色，结果却变成了悲伤的颜色。
　　本应是幸福的颜色，结果却是不被原谅的颜色。
　　白梅花盛开的春天，结束了。

　　不能相信。
　　这真的是公子做出来的事么。
　　嫁给他，不是便可以不受人欺负了么。
　　为什么。
　　离开的时候，客雨不是还幸福地笑着么。
　　她不是确信自己得到幸福了么。
　　而自己，也是这么希望的。
　　为何如此轻易地变为了谎言和欺骗。
　　那个在心里被神祗一样崇拜着、仰慕着的人，冷血地夺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事。

　　“冯驩，青未不见了。”毛遂冷硬的声音响起。
　　“不见了？你不是好好地看守着她的吗？怎么会……”冯驩的眼睛熬得红红的，声音也变得厉哑。他倏地转身，凌厉的目光便直射向毛遂。
　　“我是故意放她走的，发泄对她有好处。否则仇恨只会在心里越积越多，最终吞噬她脆弱的精神。”毛遂坦然望着冯驩。
　　“可是，万一她……”
　　“所以我们现在要为这种情况做准备！”毛遂喝道。“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难道你还不明白！”他双目暴起寒芒，毫不留情地刺向冯驩，冯驩全身剧震，终于目光一点一点回复了沉着冷静。他叹了口气，移开目光：“你说得对，都怪我太感情用事，什么有用的事也没做，才把她们害成这样。”
　　“差矣！你现在就有必须要做的事。”毛遂摇摇头。他目光中尽是深思熟虑的光芒。“去找那个人，只有她才能影响君上！其他的事就交给我。”
　　冯驩深深一躬：“拜托你了。我妇人之仁难以决断，实在惭愧。”
　　毛遂的眼神柔和下来，叹道：“也难为你，你也够伤心的了……”他忽然背过身去，直到冯驩的脚步声在远处消失，他也没有回头。

　　茶桌上的震泽吴茶已然失却了温度。一只修长的手正在对着围棋盘自弈，略微神经质的手指泄漏出此人心中激动的情绪。然而他将这情绪隐藏得很好，至少他的脸上依然淡定自持。他身后的帘幕，黑色依然暗沉。
　　忽然，静谧中，一阵不和谐的纷沓步音和争吵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
　　来了。
　　他闭上双眼，紧握手中棋子。
　　“青未姑娘！你不可以进去！还未通报！”
　　“让开！”青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侍从。姐姐刚死，在这些人眼中她便已经没有位置了。不过，现在他们怎样看她，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几步冲到书房门口，闻到房间里熟悉的茶香，她忽然止步。
　　青未站在房门外，慢慢仰起头去看安然坐在茶桌旁的平原君。他依然那么高贵，那么冷静。曾经她非常景仰他，曾经，他是她最尊敬的公子。
　　青未踏前一步，走进书房。不知是阳光在颤动，还是她的目光在颤抖，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公子……”她的声音轻微得连她自己都吃惊，“请您告诉我您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您为了一个无赖牺牲了我的姐姐？”她的目光中满是恳求，声调不由自主地抬高，“她是您的夫人，不是吗？请您告诉我！”
　　不要再沉默了，快点把理由告诉我啊！您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您说出来，我全部都会相信的！青未在心里祈求着。不知不觉，她又向前走出一步。那个冰雕般的侧影屹然不动，他没有向她投注一丝眼神。“你真的那么想知道我的理由么？”平原君终于开启了他那形状优美的双唇，似是自言自语地道。青未屏住呼吸，生怕漏过他天籁般的声音所说的一字一句。
　　平原君似是陷入了恍惚，将目光投注于窗外。帘幕的黑色，暧昧地凝重。
　　我当然想知道了！平原君一直没有看她，让青未心中升起一丝恼怒。给我一个让我接受的理由，好使减轻我心里被欺骗的痛苦！
　　您为什么依然不回答？您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青未的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她急切地趋前一步，离平原君仅有三尺余的距离了。她能看清楚他皱起的形状秀雅的眉，以及他线条优美的鼻梁，从上面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平原君收回投注于窗外的目光，注视着棋盘中溃不成军的黑子，轻轻地道：“你是想知道我的理由，还是想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您说什么？”青未怔住了，难道公子已经知道了？……
　　在她的注视下，那个如冰雕一般精致高贵的男人缓缓说道：“仇恨我的理由啊，就是不能原谅我的理由啊。你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一点么？”
　　“您在说什么啊！”荒唐，我怎么可能……会希望有仇恨您的理由啊！我是为了原谅您的理由才来的啊！青未带着几乎是哀求的目光凝视着对面的男人。
　　“你实在不应该来的。”平原君闭起双眼。“也没有必要知道我的理由。”他的声音冰寒而冷漠，“你应当恨我。”紧紧握在手里的棋子，因为用力而被汗水浸湿了。
　　绝望的情绪渐渐染上青未苍白的脸颊，“您是说您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不必说出来的是么？”她终于移开烧灼着平原君的脸庞的视线，低下头，愤怒使她的话变得流利，语调因激动而颤抖起来：“您认为，怎样的解释都无法让我原谅，是吗？”她太愤怒了，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对平原君不敬的质问，也没有意识到，平原君对此竟毫无反应。她的脑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他所不知道的，告诉他！她紧紧地攥起双拳，“但是……有一件事，您错了！”
　　闻言，平原君倏地睁开双目，望着青未。青未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嘲笑那个无赖的，不是姐姐，是我啊！”
　　一瞬间，平原君的呼吸似乎停窒了。青未脸上热泪奔流，她跪落在地，语调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害了姐姐啊！”她悲伤的呼喊震动屋宇。“即使要承担罪责，也该由我来承担啊！姐姐她，不该死的，该死的是……”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青未的话。她愕然地捂住火辣辣的左半脸，满面泪痕地看着立在身旁手仍扬在半空的平原君。他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冷漠的双目染上了恼怒的颜色。
　　“来人！”他片刻便回复冷静，大声喝道。门外闪出两名劲装武士，垂首听命。平原君不再看着青未，手指向门外：“此女胆敢违逆我，将她关在忏室等候发落！”说罢一甩袖背过身去。
　　两武士迅速上前，押起呆望着平原君的青未离去。

　　“君上真乃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也。”一声沙哑的揶揄自帘幕后传出。
　　平原君怔怔地立在房中央，不予理睬。
　　“此女对君上恨之入骨，明日将成大害，应早日除之。”沙哑声音陡然认真起来。
　　平原君依旧恍若未闻，一语不发。
　　“君上。”沙哑声音变得十分冷厉，“若君上还记得当初的约定，该知道我为了您的大业将鞠躬尽瘁无所不为，即使那会有违您的意愿！”
　　“闭嘴！”平原君厉声喝道。他大步走到帘幕前，一把掀开帘幕，怒视着里面一身黑衣一袭黑色面纱的人。平原君伸出手，猛地扯下了那人的面纱，紧紧地盯着那人深邃的右眼，“我也记得，当初的约定中，你发誓会永远忠于我！”
　　那人拥有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孔，却瞎了左眼，半边脸上也有触目惊心的丑陋灼痕。“君上，”那人的嘴角上扬，构成一个完美绝伦的笑容，配上瞎眼和灼痕，有一种颓废诡异的气息。“您记错了，不是忠于您，是忠于您的事业。”他从地上缓缓拾起面纱戴上遮住脸，“君上若是后悔了，随时可以杀了在下。”他优雅地站起，微微一躬施施然去了，飘来一声戏谑般的感叹：“即使那样，我姬唐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平原君的双目掠过一道肃杀的寒芒。
　　黑衣人刚刚消失在后门，正门的侍从便轻声提醒道：“君上，冯驩求见。”
　　平原君默然半晌，冷冷道：“让他进来。”他背负双手，望着窗外的白梅，听着门外坚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会儿，冯驩出现在门口。
　　“为何不进来？”窗边的背影沉声道。
　　“不必了，在下是来辞行的。”冯驩面色平静地拱手。
　　“看来先生去意已决。”平原君淡淡道。
　　“冯驩尊重君上，也理解君上的苦衷。”冯驩波澜不惊。“然而，冯驩终究无法跟从牺牲无力反抗之弱女子的主人，请君上谅解。”
　　平原君的身影仿佛是化为冰雕般一动不动。许久，他僵硬地挥挥手，“如此先生请自便。先生可自去账房支领百金，聊当路资。”
　　“多谢君上好意，百金愧不敢当，告辞。”冯驩神色平静地拒绝道，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我决定还是放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