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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六 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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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室,是平原君府中一间小小的黑屋子。顾名思义,乃犯过错之人反省之地。
忏室里空无一物,仅有一张草席。一只小窗开在房屋高处,在屋中投下一点残光。
青未在忏室中已独坐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门口不时响起脚步声,她也恍若未闻。
看守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着紧地盯着她,因为她根本不想逃。
一天一夜过去了,她的脑中始终一片空白。
这次她真的彻底孤独了。姐姐离开了,而景仰的人背叛了她的信任。
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孤独、更痛苦了。
失去了姐姐,青未也失去了独自生活的勇气。
尽管前路充满艰辛,她曾无畏是因为她们并肩而行。
而现在,她只是个脆弱无助的十四岁女孩,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目标,茫然无措。
她宁可死。
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只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在下奉小姐之命给她送些御寒之物。”接着是窸窸嗦嗦的声音。
“既然有小姐的亲笔手书,那就请了。”看守的怪异地高声道。
“哐啷”一声,锁被打开了。
青未茫然地回头,只见一个急切的高大身影迈了进来。又是“哐”一声,门被看守重新锁上。
“青未!我来救你了。”毛遂沉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么,你看起来不太好啊?”他一向冷淡的双眼中升起一股温和的气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毛大哥……”青未一声哽咽,扑进毛遂怀中。毛遂怜爱地拍拍她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话语中分明是罕见的宠溺与包容。
闻言,青未哭得更凶了,大脑也逐渐恢复了神智。半晌她渐渐停止抽泣,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道:“对不起……我……”
“好了,有话出去再说。”毛遂打开带来的棉被,从里面抽出两个大枕头,“快躺下,我把你卷起来带出去,时间不多了。”
“不……”青未小声道。
毛遂停下手中的动作,凌厉地注视着青未:“你说什么?不想走?”
青未躲避着他的目光:“我心已死……只想心甘情愿地领受责罚。”
“哪怕是要你去死?”毛遂紧逼道。
“哪怕去死。”青未小声而坚定地应道。
“胡说八道!”毛遂喝道。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严。青未吓得缩了一缩。他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她:“领罚?你有何罪可罚?你去质问杀姐凶手,有何不对?”青未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毛遂加大了手中力道:“看着我!”青未一震,抬起头,目光中尽是挣扎。“你姐姐是为了让你如此颓丧才死去的吗!打起精神来!不甘心的话,就要去报仇,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实力不够又怎样?只要不断锻炼成长,直到能打败他为止就可以了!”毛遂厉声喝道。“我所认识的青未,可不是一打就瘫的窝囊废,而是永不服输的坚强女子!”
这一声声闷雷般的怒斥像暮鼓晨钟般敲醒了青未混沌的心灵,悲伤、愤怒和仇恨一齐从她的内心深处苏醒。
客雨不可以白白死去,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即使对手是平原君,她也决不可以后退,直到他付出代价为止!
必须活下去,等待机会。
青未的眉头紧皱,又松开。她睁开双眼,目光不再迷茫,不再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毛大哥,对不起,我太没用了。不过从此刻起一定会再次坚强起来!”
看着回复生气的青未,毛遂欣慰地笑了。虽然这样只能让她抱着仇恨活下去,但只要有了求生的信念,相信最终她会找到自己的路。
“走吧,冯兄在等着我们。”
铜漏壶一滴一滴地落下水珠,恰似平原君烦躁不安的心情。
忏室的犯人逃走了。
根据看守的口供,是一个叫毛遂的人拿着小姐的手书要求探视犯人的。
显而易见,这件事是她默许的。
毛遂只是小角色,不足虑。平原君也没打算问罪。
但是小姐竟帮助别人劫走他的犯人,这才是使他恼火的真正原因。她已经不把他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了吗?他精致的面孔上浮起一层阴霾。
“胜弟。”不知何时,门口默默立着一个颀长娴雅的身影。
“文华姐姐。”平原君冷厉地向门口望去。“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还是你不想说?”
赵文华走前几步,在平原君面前立定。“胜弟,我以为答案你应该明白的。你杀了那小姑娘的姐姐,她恨你,你却还要将她留在身边,未免太残忍了。”她转过身去,“至少,我认为我为你做了件好事。”
平原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众叛亲离,原来就是如此么?”
赵文华回到寝室,面窗而坐,独自沉思着。
“小姐,姬唐先生求见。”侍女轻声上报。
文华点点头。片刻之后,黑斗篷黑面纱的姬唐无声无息地来了。
“先生何事?”文华背对着来客,低声道。
“姬唐有一事相询。”沙哑的声音自面纱下传出。
文华点头道:“但问无妨。”
“小姐为何不杀了青未,以绝后患?”姬唐语出惊人。
“先生认为她足以对胜弟造成威胁么?”文华淡淡地反问道。
“在下明白了。”姬唐沙哑的声音朦朦胧胧地道。他转身告辞。
“等一等。”文华突然叫住了来客。
“小姐有何见教?”姬唐停步,转过身。文华恰好也从窗边转过来直视着他,语气柔和,然而这柔和却到达不了眼底:“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胜弟不想让她死,这一点请你务必记住。”
黑衣人沉默有顷,沙哑地笑了起来:“在下谢过小姐的金玉良言。”说罢,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在他背后,文华一直紧锁着眉头。“胜弟呵,”她低声道,“你的幕僚,太邪了啊!”
一辆马车辚辚地驶在南下的道路上。
“若生活无着,可投洛阳苏庄。”临终前,父亲曾这样叮嘱青未。
出发时青未把此事告诉冯驩,他思索片刻便爽快地答应了:“好,我送你去!”
青未低声道:“冯大哥,不必为我麻烦了。我知道你是想去齐国。你陪我去洛阳,多绕近千里,不值得也。”
冯驩笑了:“冯驩本无家,四海任逍遥,有何不可?游历两年,等小有名气了。再去齐国不迟啊。”
“嗯!”青未知道他是好意,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她又担心地问道:“毛遂大哥为何不和我们一起走?”
冯驩笑了,充满苍凉意味:“他就像高傲孤独的猫,不忠于主人,只忠于住所;因此他会一直在那里待下去,至死不渝。而我,则是四海为家!”
“这样也很好啊!”青未眺望远方,目光中满是灼灼的雄心:“自由、自愿、自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她扬鞭指向遥远的南方:“广阔的天下,正是豪杰们纵横的舞台啊!”
从此,向着未知和未来前进,没有后退,没有彷徨。
别了,邯郸。
别了,姐姐。
还有,公子……
再见。
平家有女初长成
[平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