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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四 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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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从窗格间流尽,侍从悄无声息地掌灯了。
对弈的二人却丝毫不觉夜晚已经降临。忽然,一声叹息自执黑之人口中溢出。
“如何,果真无破解之法么?”对面执白之人眉头深皱。看棋盘局势分明是白子占压倒性优势,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悦,反而似比执黑之人还要焦急。
执黑之人无奈地摇摇头,张开澄澈深邃的双目直直地凝望着对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孟尝君公子?”
孟尝君坦诚地直视着对方:“文虽重义,然所重为高义。那人乃一无赖尔,如何能与夫妻之情相较?况且因一声嘲笑而强索其人,千古未尝闻也!若顺其意将妻子交予这无赖处置,反而是玷污了大义。如果此时发生在在下身上,必然会当堂痛斥之以正人道!”
闻言,对面的人双眼异彩涟涟,衬在身后黑沉的帘幕中分外闪亮。
孟尝君忽然又叹了口气:“然而,平原军非田文,看你神色犹豫,分明是有为难处。有些事田文可为,而你,为不得也。君自珍重,田文告辞。”说罢,竟不理对方送客的手势,自顾自的甩袖而去。
执黑之人惘然地望着孟尝君特立独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投注在败相纷呈的棋盘上,眼中是罕有的迷惑与犹豫。
“君上以为,孟尝君之言何如?”他身后的帘幕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确非孟尝君,为不得也。”平原君秀丽的眉紧皱起来。“但是…………”
沙哑声音冷冷一笑:“那无赖以君上新妇嘲笑他的驼背为由,要求君上将客雨夫人交由他处置,表面看来确是荒诞透顶。然而深思之,若君上拒绝,便会担上重女色而毁人尊严的罪名。此中利害,君上自斟酌了。”
平原君闭上秀目,面色苍白:“然而客雨的尊严将置于何地?我可不希望被孟尝君看作为笼络人心连无辜女子也可牺牲的无耻之徒!”
沙哑声音又是一笑:“君上还对孟尝君抱有幻想么?看到君上犹豫之时,他便已对您彻底失望。孟尝君平生最重义,但结为夫妻,便当守护于她。为一己之名声将妻子出卖,在孟尝君看来乃背信弃义之行为。君上,他拒绝了您的送客之举,表明他已对您死心了!”
“喀嚓”一声,棋子被秀雅修长的手指捏碎了。平原君本就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双目透出复杂的情绪:“那可耻的驼背无赖,竟将我置于如此境地!”
“君上差矣。”沙哑声音神秘地道。“冯驩说,夫人养父刚去世时,那驼背便想对她不轨,青未丫头还被此人所伤。由此可见此人实在是积恨已久。”
“定是此人心胸狭窄,图谋报复。”平原君睁开双目,眼中盛满怒火。
“牵扯到夫人,君上为何便糊涂了?”沙哑声音透着几分揶揄。“如此老辣恶毒的手法,您认为区区一个无赖能谋划得出来么?您也查过,这个无赖没什么来头,为何由此胆量?”
闻言,平原君的目光掠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寒芒。
“主使之人的目的无非有二,加害君上或新夫人。君上对此心如明镜,在下不必多言。”
平原君沉思片刻,表情越加冷沉,却不怒反笑:“假如我维护妻子,则会坏我名声;反之,则导致孟尝君与我疏远,如此一招令我左右为难,真乃费尽心机也!谁能想出如此毒辣的计谋?赵疵么?”他的秀目熠熠生威。
“在下不这样认为,若是赵疵,以他的性格定会做得更明了,这种阴谋不合他的一向作风。谋划此事之人必是仇视齐赵同盟之人。”沙哑声音提醒道。
仇视赵齐同盟之人?魏国?燕国?楚国?甚或秦国?平原君目光一闪,陷入了沉思。
沙哑声音又道:“当下之急是如何应对此人?君上且深思之。”
“我知道。”平原君恢复成平时冷冷的眼神,平静得叫人心寒。只有他藏在长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指泄漏出他心内的风雨交加。
夜幕降临,浓重的黑色掩去了一切。客雨背对着门,守着一盏孤灯默默地坐着。
她的身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口,她的脖颈颤抖着却没有回头。“君上?”她翕动着嘴唇。
良久,才听到回应:“是。”
客雨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这该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盼望您不要来……”
黑暗沉默着。
“可笑吧……即使是您已经站在我的门口,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夫君是为了牺牲我而来。”客雨幽幽道。
黑暗中的影子晃动了一下,没有作答。
“不过,既然您作出了决定,我也只有服从。我只有一个请求。”客雨转过身,凝望着门前抱胸而立的修长身影,“杀了我,比起受那种败类的凌辱,我宁可现在就死在您的剑下。”
门前的人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客雨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平原君疲惫忧伤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下时,她的脸上泛起了不可名状的悲哀神情。
“君上!”她仰起脸,冷静和自持都化为了滚滚而出的热泪。“请您告诉我……您……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娶我呢?”她哽咽的雨声回荡在屋子里,让朝阳迟迟没有归来。
翌日,平原君亲见受美人嘲笑之驼背,函美人之首以谢之。消息传出,震动朝野。时人皆赞平原君重士,已有人私议其寡情也。当是时,平原君名震天下。
“平原君,何其薄情寡义也!”
夕阳下,驷马轺车上一人执鞭笑叹。
“此君真乃铁腕为政者也!若换做我田文,或魏无忌,终不能为此举。然而也正为此,才有安居庙堂高处之能耐。我天文终此一生,大概只能终老山野,或与山贼为伍了。”他摇头长笑,扬鞭处,歌声便在平原上飘荡开来:
士子之尊不可折
夫妻之情岂能负?
龙战于野知音难觅
不居庙堂长歌当哭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