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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九 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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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三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她这边来。
青未故意不去看冯驩愕然的脸色,深吸口气,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知各位可赞同此理。”此话一出,除了表情深不可测的首领之外,其他包括冯驩在内的三人都露出不解和意外的表情,不知她说这句话的意图是什么。
冷面青年将手中剑一紧,青未立即感到冰冷的剑锋蹭在脖颈的皮肤上。他轻声喝道:“你最好明明白白说出你的意思,否则我可能没耐心听完你不着边际的空言。”
青未感到他的杀气正顺着剑刃渗入她的皮肤中去,勉力振作精神,将死亡的威胁抛到脑后,以最平稳的声音续道:“在下要说的话当然和大家都有关系。”她感觉到冯驩质询的目光投注在她脸上,面庞忽然一热,低下头去。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视线先掠过远处的高个子青年,才落在冷酷青年没有感情的双眼中:“各位诚然是勇者,于此险地巧施奇谋没有伤亡地劫下了粮车,在下佩服。”冷酷青年容色稍缓,眼底流露出些许赞赏,却没有放松手中力道,道:“这位小哥于此绝境中仍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足见胆色非同一般,我韩迈不得不表示敬意。”
青未目的已达,见他的杀意虽没有被动摇,但已接受了她的话,便又望向冯驩那边。冯驩的目光紧紧投注在她身上,露出深深的担忧和思考。他身边的高个子青年露出微笑,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见状,青未胸中的胜算又多了几分。收回目光,她徐徐说道:“三位之勇,勇在以少胜多,扭转不利之局变劣势为优势,此乃制‘势’之妙也。”
闻言,那首领的目光更深邃了。
青未暗暗给自己打气,毅然决然地仰头注视马上首领深沉的双眼,道:“如今我们二人的状况也正是如此,首领以为然否。”一语既出,冯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脸上血色褪去,冲口而出道:“别冲动!”
青未方才一席话的用意就在于挑起三人的自尊心,再暗示己方同样有实力,令对方觉得就这样杀死他们乃胜之不武的事。青未认为高个子青年心软,但未必能影响其他二人;冷面青年则心肠硬如磐石,不可能对其动之以情,唯有从其武士的骄傲入手;那首领深不可测,绝非好勇斗狠之辈,自己的意图说不定会被他觉察,但他看起来颇明事理,且冷静沉着,说不定可以把他说动。不过说到底,她没有多少把握。这个做法有些铤而走险,但为了至少使冯驩得以安全离开,她唯有这么做!
“这位仁兄究竟想说些什么呢?”首领沉柔的声音从她头上响起。
青未一咬牙,抬头微笑道:“既然双方都是劣势中的勇者,当此狭路相逢之时便当一决胜负以定生死,首领认为如何?”最终回到起点的话令这一套说辞更为完整和滴水不漏,也是于此提出挑战。这才是她的计谋的点睛之笔。
颈项上的剑明显地一震,青未暗喜,知道终于冷面青年的杀意也被动摇了。只要首领点头,她便算成功了。
从方才开始一直感觉到的冯驩的焦急与无奈,从他注视她的灼热目光传递到她的心里。青未心里一痛,默念一声对不起。我的命已不重要,但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即使你不谅解……
她的头深深地低下去,冯驩的悲愤令她难以承受。但她坚信最终他一定会理解。
蓦地,青未感到冰冷的剑锋离开了脖颈。她愕然回头,冷酷青年面无表情地把剑收回剑鞘中去。带着惊讶,青未下意识地看向身前马背上的首领。他潇洒地跃下,向她俯下身去,眼睛里闪动着笑意。忽然一只大手伸在了青未面前:“如此说来,若我苍铁不和小兄弟你过几招,我便成了不懂规矩之人了!”
他的眼神是那么深邃慑人,青未竟呆了一呆,忘记了要说什么话。直到对方伸着手露出探询的神色,她才恍然惊觉,很傲气地避开他的手,自己费力地站起来道:“岂敢!在下秦未,请仁兄指教!”苍铁淡淡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没有动气,道:“秦兄若胜了便可自由离开,苍铁决不食言。”青未至此完全被他的风度折服,拱手道:“苍兄真乃好汉,在下怎敢不信!”闻言,苍铁的面上浮起笑容,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道:“秦兄风趣得很,希望秦兄的剑也像口才那么好。”这句明捧暗贬的话令青未哭笑不得,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青未的肩。冯驩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你太冒险了!”青未胸口一滞,苦涩地道:“这是我们脱险的惟一方法。”冯驩急道:“即便如此,让我来就好,你受伤怎么办?”青未知道他为了不影响她的信心,硬将口边的“你打不过他”换了说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放心吧!又不是要分出生死,我会保护自己的。”冯驩重重地叹了口气,松开紧紧握着她肩膀的手,向后退开。
青未收摄心神,拾起地上的剑紧握在手里。剑柄坚实的触感从手心传来,让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苍铁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羁的笑意,上身微向前倾,手拂上剑柄,柔声道:“秦兄为何不拔剑?”
他刚摆出姿势,高手的气质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与整个人浑成一体,不住地向青未压过去。这种气势给十步开外的青未心理上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是不是不应该向他挑战呢?青未暗想。看起来苍铁就是身经百战经验极为丰富的剑手,与她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旋即她的心里敲响了警钟,知道自己因为苍铁的压力而萌生了怯意,气势上先输了一截。
在现在这种背水一战的情况下根本退无可退,唯有拼死一战才有生还的可能。看来必须全力进攻才行。
刚才安慰冯驩的话马上就要食言了呢。
青未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她握上剑柄,朗声道:“苍兄不必介意,只管出手便是。”这句话暗示苍铁完全不被她放在眼里,可谓挑衅之极。青未就是要激他先出手,以发挥自己宜守不宜攻的剑路。
苍铁果然脸色一沉,“唰”地拔剑出鞘。他所握之剑精光湛湛,显然并非凡品。青未盯着他的剑,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这把剑和毛遂剑孰硬孰软?若是此剑硬度比毛遂剑更佳,她先前的计划就很难实施了。假如他不保留地应战,要以小代价获胜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
青未感到脊背发凉,她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但仍不由自主地皱起双眉,牙关紧咬。
毕竟她是头一次与这样一个高手对敌。平原君的剑客们虽然厉害,但平日的打斗都是切磋性质点到为止。说起来从小到大她甚至没有看到过认真的剑击。也难怪,除了平原君府上这种没有人敢闹事的地方,她也没有别的机会。惟一一次面对欲杀死她的人也只有无赖那一次了。那次可真是窝囊,看自己吓成了什么样子!即使没有武器在手,也不应该被那种三脚猫所伤啊!
回忆起往事,青未心里一阵疼痛。那时客雨还在,她还可以为了客雨而战……可现在她要面对的,却是她永远也不愿意与其为敌的公子。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她以复仇之心活下去呢。
攥着剑的手被汗水濡湿了。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眼神忧虑的身影。
你不是一个人的。
青未的脸上渐渐凝聚起坚决的表情。
不过……既然是他一手促成了这个结果,那么她也只好以此为支柱。
回想起来吧,回想起令她走上不归之路的一切吧,然后她就可以无所畏惧,直到……走到地狱的入口。
真不可思议,这个少年。
刚才明明怕得咬紧牙关的,忽然间就无所畏惧的样子了。看来他比表面上要更不简单。
苍铁在心里笑了,面上却依旧一副被惹怒沉不住气的样子,手中长剑飙起一片寒芒,迅若闪电地驰向对方。
中计了!青未的瞳孔缩小了。她立刻后退,可刚刚迈出一步,苍铁便已来到了眼前。她用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挥剑迎上,毛遂剑暗黄色的剑身便与苍铁湛白的剑身缠在了一起,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清脆鸣音。她的剑几乎因为斩击的震荡而脱手,可见苍铁的力道有多么惊人。
她知道,若现在不变招,必定会给他劈得飞出去。猛一咬牙,她微倾剑身使出卸劲,灵活地从缠斗中脱身出来,跳往一旁,跳往一旁。
看到苍铁有些愕然的表情,青未知道对方已经发现自己的力道远不如他了。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他一定会把握机会强迫她正面相击以消耗她的体力吧。殊不知这种形势正是她所希望的!
苍铁不但力量惊人,速度也像风一样迅疾。青未刚刚站稳,冰寒的剑芒已经来到眼前。这次她吸取了教训,马上倾斜剑身,剑刚两厢接触便被她卸去了一半劲力。
苍铁脸上闪过讶然,青未将这个反应看在眼里,岂肯放过机会。她趁对方的剑被卸劲虚荡无处着力之时,使出巧劲将其往一旁一荡,苍铁立刻空门大露。青未一喜,左手握拳直直轰向苍铁的心口。这一拳聚集了她所有力量,足以将人打昏。她之所以要惹怒苍铁诱其主动进攻,等的就是这一刻。
卸劲之法,攻击力量越大,效果就越明显。往往当力道被卸开时,那种虚荡的感觉都会令敌人不知所措,露出破绽。这就是卸劲之法宜守不宜攻的原因,而且这种剑法最适合应付苍铁这种臂力强劲的对手。
眼看她的拳即将触到苍铁,忽然青未全身一震,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攫住了。大惊之下她望向他,看到了苍铁眼底闪过一抹精芒。
她被算计了。
青未塌下肩膀,弃剑认输:“在下甘拜下风!”她心里充满了懊丧。想要抽回手,却抽不动,苍铁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脸上带着令人不解的促狭笑容,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
“苍兄?”青未尴尬起来。
苍铁并不松手,反倒加重了力道,轻声柔和地说道:“原来秦兄是女儿身啊!”
青未的脸“腾”地红了,她本已松开剑的右手重新握成拳,朝苍铁的左腕砍去。苍铁“唷”了一声,松开了手,青未这才得以挣脱出来,直退了五六步,在冯驩身边站定,怒瞪着他。冯驩身边立着的高颀青年和冷酷青年都愣愣地看着青未,显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件事。
“苍铁冒犯了,请见谅!”苍铁看到青未涨红的脸庞哈哈笑道。他一笑,才把尴尬冲淡了少许。他弯腰拿起地上的毛遂剑,阔步走到青未面前道:“请教姑娘芳名?”青未脸上红晕犹在,一只手接过剑,腼腆笑道:“我叫青未,这位是冯……”冯驩上前打断道:“在下冯焕,幸会。”
苍铁以微笑作答,执起冯驩指向两位青年道:“二位,这是我的二弟和三弟,韩迈和蓝子桓。在下苍铁,莽山山城的首领。二位若不嫌弃,请至府上一叙。”
闻言,青未吃了一惊,惊的一方面是这苍铁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另一方面也惊讶于他突兀的邀请。且不说他们刚才还正在打生打死,即便是陌路人也断然没有邀请到山贼之城的道理。她的心里充满了怀疑。苍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苍铁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却只是微笑着没有催促。
青未试探地望着他,他虽然态度友好,但是气势仍在,让人不敢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正在为难时,冯驩在她身旁轻扯她的衣袖。青未心领神会,闭口退后。冯驩上前将她掩在身后,以不卑不亢的温和态度说道:“我们本只是借光同行的过客而已,能与三位在此地相逢已是莫大荣幸,怎能再叨扰呢?待一切安定后,我们定然会再次拜会三位。”青未听得心中赞赏,这下子苍铁可没有什么借口挽留他们了吧!
“咳咳!”忽然有人咳嗽一声,青未循声望去,那位身材颀长的青年面带欣然之色道:“青未姑娘不必多虑,只因近日立夏节将至,大哥想留你们过节罢了!既已是友非敌,山城将任君来去。”他的话语令人如沐春风,用语温文尔雅。忽然他话一转道:“况且,山城为了立夏节的安全已经封锁了各交通要道,恐怕两位目前无法出山。”
听到他的话,青未心中不以为然道:真是睁眼说瞎话,刚才你们赶走的那些护队骑士难道就出不去,一直在山林里露宿不成?连这个借口也搬出来了,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放我们走了。可是现在决不适宜撕破脸皮戳穿他,怎么办才好呢?她仰头看看冯驩,见他也皱起了眉头。
高颀青年向苍铁悄悄递了个眼色,又肃然道:“若两位不屑与我等山野莽夫为伍,我们决不为难,且永远视二位为好友。”见他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冯驩心里也明了这三人的意图很坚决,拒绝对他们两个没有什么好处,心里虽然无奈,表面上还是笑着答应了。
立夏节乃是莽山山城的私节,因当初建城时为立夏,因此这节日便约定下来,成为了新年之外最盛大的的节日。按习俗,立夏节时当放烟火以祈祷炎夏平安。
“姑娘可知为何我们要抢官家粮车?”蓝子桓是个很和气的人,慢悠悠地在青未身边走着,神秘地问道。
“山城缺粮?”
“非也。”蓝子桓笑着摇摇头,顺手揭开马车盖布,轻松提起一袋沉重的粮食,指点道:“请看。”
青未好奇地探头,立刻惊讶地叫出声来:“是烟花!”
马车内的粮待下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大圆球,不是烟花更是何物?青未抬起头惊讶地望着蓝子桓:“你们亲自行动,就是为了抢夺这些烟花?”
“正是。这些烟花是用来庆祝立夏的。”蓝子桓笑道。
青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为了节日用的烟花竟不惜冒险强抢官车,实在是称不上明智之举。
“其实,我们本来收到消息说这个车队疏于防范的,谁知竟有那么多护卫,都是误报害的。”蓝子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姑娘可能很难理解立夏节对我们的意义。”
面对着蓝子桓的微笑,青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