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信平》魔堕凡尘

11、第 八 谕

　　护卫们纷纷取下随身佩带的弓箭，张满弓弦蓄势待发。
　　树林间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连鸟叫虫鸣也消失了。
　　的确，方才以为是风摩擦树木的响声太不自然了，自己的警觉心实在是太低了。青未惭愧地想道。她看向冯驩，只见他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也极为冷静。他的坐骑并没有像其他人的一样，因为感受到骑者的不安而走来走去。冯驩的沉着的的确确让青未吃了一惊。
　　忽然，林中的草木明显地摇动了，还传出窸窸嗦嗦的声音。刚才就是这种响声！青未心中一紧，立刻己方人马手中的箭连珠炮发射向草丛中，却显然徒劳无功。不过敌方在弓箭的威逼下匆匆退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草丛的痕迹标出了敌方的位置，立刻己方又是一阵箭雨射过去，敌方又是仓皇逃走。
　　看来这帮贼子也没有想到车队有这么多人守卫，今次定然会无功而返了。青未宽下心想。她用余光瞄了冯驩一眼，见他仍然严阵以待，不由感到好笑。她环视四周，见其他人虽仍弓箭在手，但已明显放松了神经。“冯大哥，他们应该退走了吧？”她轻声对冯驩说道。
　　冯驩仍是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闻言答道：“我看未必。若真是知难而退，从入山开始就该退了，不必等到这个峡口，还暴露了踪迹。依我看，他们一定有别的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青未迷惑不解道。“即使是为了劫粮，他们故意暴露形迹也没有任何意义。”
　　“依我之见，他们肯定是人手不足，又没料到我们有这么多人马，所以仓促改变计划。”冯驩道。
　　“那我们该还有机会吧？”青未喜道。
　　冯驩脸上逸出一丝微笑，道：“但愿如此。”

　　此时，领队的官员见敌人退走，明显松了口气，挥手高喊道：“全体人马，冲出峡道——”一声令下，车队立刻缓缓起动，快步驰向峡道的出口。遥遥望去，路的尽头便是平缓的丘陵了，再多行几十里，便可进入了周天子之地——洛阳王畿。
　　如果敌人果真仓促而来兵力不足，那么我们驰出峡谷后便不能奈我何了。青未暗暗想道。她仍端坐于车上，右手搭于剑柄，一副警惕之相，心里却并不感到如何恐慌。紧张多少是有一点的，然而不知为何现在这种动辄丧命的危险境地下，她竟完全不会惊慌失措。比起从前和那个无赖对峙时的惶恐，现在的她与其说是变冷静了，不如说是心如死水，成为了行尸走肉。虽然毛遂之前的一番痛斥激起了她生存下去的意志，但说到底只是为了报仇罢了。她现在是为了仇恨而活，生命的热情早已消失了。就像此刻，她一点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心，反倒是冯驩，若是他因为陪她上路而遭遇不测，她怎能不为此内疚呢！青未转头偷望他一眼。
　　冯驩这时已驰向车队首的官员，在他身旁说了些什么，那位官员便一声令下让骑士们分作两组聚集于头尾，车队成为了一个沙漏形。青未不由暗赞冯驩的识见，如此一来可以减少并行马数使速度加快，还可集中兵力应付或许会在前方拦截的敌人。
　　峡口很近了。青未隐隐感到心跳加快起来。她既为即将离开此地而欣慰，又本能地觉得不妥当。敌人若不想拦截他们，便应该现在便令埋伏的人手挡住他们的去路。她越想越不妥，张口便唤冯驩。
　　冯驩听到了她的呼唤，没有驰回车尾，只是坚决地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留在队尾，不要轻举妄动。见状，青未只有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她知道队末乃车队最安全的地方，不会首先受到攻击；冯驩是想保护她，而他自己却待在最有可能与敌交锋的队首。“他的剑术到底如何呢？”青未握着剑担心地想道。按常理来说，毛遂应当把此剑赠予冯驩，而他却赠给了她，是不是因为冯驩不擅使剑的关系呢？
　　青未左思右想，总觉得冯驩的位置太危险了。她张口刚道：“冯……”便闻得一声尖啸破空之声，她常处王侯之家，怎么会不识这声音！这是箭矢的催命符！
　　她只觉得一团黑影在视野中一晃而过，身体便本能地做出反应向边上一避。“咻”地一声，箭矢以毫厘之差从她左臂擦过，显然发箭之人本取他左胸为目标，意图一击毙命，却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快。青未连冒冷汗的时间也没有，下意识地回望插在货物堆上，羽尾仍在颤动的箭，才蓦然感到左臂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她并没有下望伤口，看流血的伤口是战士之大忌，会动摇心志。“唰”地一声，她将毛遂所赠之剑握在右手，果然寒光霍霍，锋芒毕露。
　　众人看到这精准凌厉的一箭，无不变了脸色。最吃惊的是冯驩，他本以为车尾最安全，怎料到敌人首先便对车尾的青未出手。不假思索地，他立刻调转马头，向青未疾驰而去。
　　此时车马都在全力向前奔跑，冯驩要逆向而行谈何容易。就在此时，两边的山壁上忽然滚下大量土石，卷起漫天黄尘，教人看不清前路。冯驩心中叫糟，一看不清东西，人的理智就会丧失。果然原本散开驰在队尾的骑士都发了疯一般捂住双眼拼命驱马向前冲。本来，冯驩要避开车马强行驰向反方向已经非常困难，如今马队的骑士都狂奔向前，他的阻力就更大了，一个不小心便是命丧蹄下之局。况且黄沙漫天教人不敢睁眼，这样逆行简直是玩命之举。然而冯驩毕竟是冯驩，他沉着地一挥马鞭，奋不顾身地向队尾驰去。他被沙子迷得直流眼泪，也顾不得擦；甚至还要忍着疼痛睁开眼睛好辨认前路。
　　青未也料到飞沙走石的结果。早在敌人刚开始倾泻土石时，她便抢到马车辕的马背上，挥剑斩断绳索，接着施展精湛的马术，纯以双腿控马，快速地向前驰去。她大概猜到了敌人的意图，首先射杀她，再倾泻土石……根据她的判断，现在惟一应该做的就是尽量快跑，跑到队伍前面，如果仍留在队末，怕真要任人宰割了。冯驩在队首，应该能够逃离吧？她的心沉重起来，敌人仅用一箭一些土石便把战力全部迫到队首，教众人自顾不暇仓皇逃命，固然是因为这些护卫缺乏胆识和应变能力，但敌人的智计也足以让她赞叹不已了。
　　她眯着双眼以避开飞沙走石，不意与飞驰而过的冯驩打了个照面。
　　青未吃惊得张大了双眼“冯大哥！”一开口便给灌进去一口沙土。前进的势子一时难以遏制，他们就这么擦身而过。她无言地回过头去，冯驩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沙尘之中。
　　真是的，你明明在最前面的，快点逃出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若是白白赔上一条命的话…………
　　真是傻瓜啊……不过，如果能够独自逃走的话，他就不是冯驩了啊…………
　　拼命勒马回头，她听见冯驩的声音从弥蒙的尘土中传来：“快往前跑！和骑队会合就安全了！”青见他的身影正不断迫近，放下心来，猛夹马腹，马儿一声长嘶，策蹄飞奔。
　　此时护卫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空余下二十几辆马车还在行进着。
　　青未正在全速奔驰，她的马身忽然向一边倾颓过去。她晓得必定是马中了箭，敏捷地自马背上弹起，落往地面。她心里清楚知道逃走没有希望了。
　　她刚由地面勉强撑起身体，突然一声巨响，一骑竟由山壁上流星般跃下，说不出的轻松潇洒，宛如天神降临一般，正正落在她面前，掀起一片烟尘。青未眯起眼，抬头想看清楚对方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夹杂在纷沓的蹄声和土石不断滚落的声音里传来：“大哥，为何不先截着马车？这两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人都走光了，何必急于一时。”青未面前这位由山崖上跃下的骑士道，嗓音沉柔。他泰然自若的风度让人不难想像其地位必然尊崇。青未在心里暗想，随即又苦笑，在这生死关头，她哪还有空闲理会敌人的地位如何？又心头一紧，冯驩也必定逃不了了。
　　身边蹄声纷沓，不用说是盗贼们正在集合装满货物的马车了。这次他们可真是大丰收，而且未损一兵一卒。只是不晓得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青未回头想看看冯驩的情况，忽然颈项一凉，一把森森然的长剑架在了她的颈下。
　　她心里一沉，抬头望去。一位男子正立在她背后，面无表情地持剑教她不能轻举妄动。他长相古朴瘦削，给人冷酷无情的感觉。青未忽然一震，目光越过这人向后望去。冯驩也给人横剑项上，他目光对上青未，唇边露出一个带点无奈意味的苦涩笑容。青未轻叹口气，对他摇摇头，表示不要紧。猛地，她感到两道刺人的视线烧灼着她的后颈。她小心翼翼地回头，见先前从崖上跳下的骑士正用富有穿透力的深邃目光注视着她。烟尘散去，青未这时才有机会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的面容很有些沧桑的味道，混合着不羁的气息，像侠客多于像盗贼，因为寻常盗贼给人的嚣张跋扈的感觉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虽然他并没有太过出众的相貌，也感觉不出张扬的气质，但绝对是见了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类型。直觉地，青未认定他是这几人的首领。
　　除去此人，还有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冷酷青年之外，青未左看右看，也只要正架着冯驩的，刚才大叫了一声的高个子了。
　　三个人！只有三个人，便退走了二十余人的护卫，更何况他们只是仓促变招之下取得的效果！冷汗自她的额上流下。绝不能对他们抱什么幻想，最初的那一箭又准又狠，若非自己是练家子，早一命呜呼了。让其他人安然离开也并非因为他们心怀慈悲网开一面，只是巧施计策避免人数过少的不利因素罢了！青未偷瞄一眼身旁的冷面青年，暗想这个人就像不具有人的感情一般，她丝毫不怀疑他会随时向自己痛下杀手。
　　她心里正担心着，忽然冷面青年张口道：“大哥，我们不宜再拖延，立刻处理这两个人吧！”他的声音像砂般冷硬缺少温度。
　　青未一惊，这岂非要首领下指示杀掉她和冯驩？不过她的性格决不允许她坐以待毙，她的手捏紧了剑柄，暗自盘算着假如这首领说同意，她便立刻伏下身冲上去斩他的马腿。只要能营造出一瞬间的混乱生机就会出现。给刀剑架在脖子上这种危险还并未给她放到心里去，只是这位冷面青年看起来精神力极为坚韧，要收拾他的绝非易事。然而，若明知必死舍命相搏，他也必定不肯拿命和自己赌吧，到时便会有机可乘了。打定主意，她偷偷地和冯驩交换了一个眼色，又低下头，佯装惊恐不安的样子。
　　这时后方传来高个子青年的声音道：“三弟，何必呢！看他们装扮只是顺路的平民百姓而已，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青未想不到竟有人为他们求情，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哼！”冷酷青年冷哼一声。“能避过我的箭的人怎么可能是平民百姓？”青未一愣，恍然明白原来那一箭是此人发的，不由心中升起厌恶。毫不留情地想将她这看似最弱之人一举击毙以收到杀鸡儆猴之效，这般做法便可看出此人之冷酷无情了。
　　那首领仍端坐于马上，没有答话。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跃入青未的脑海里。
　　这样做的话，或许可以……
　　她猛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这个办法虽然冒险，但是值得一试。
　　“诸位仁兄，”她静静地开口，“在下有一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