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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泰亨 人鱼泪与理智海:他的珍珠藏着我童年的玻璃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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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三号”观测站像个被焊死在怒涛之上的钢铁棺材。狂风卷着咸腥的浪沫,疯狂抽打着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控制台屏幕上,代表风速和浪高的红色曲线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一路飙向令人绝望的峰值。外面是墨汁般翻涌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只有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偶尔撕裂雨幕,映出扭曲如鬼爪的浪峰。
白露将最后一行风暴数据敲进终端,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屏幕上冷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泓冻住的深潭,只有眉心一道几不可察的竖纹泄露着持续的紧绷。她扯下挂在椅背上的防水冲锋衣,动作利落地套上,拉链拉到下巴。
“A区礁盘数据还没回传,”她抓起桌上强光手电和取样箱,声音透过风噪,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去补采。”
“白露!你疯了!”旁边盯着雷达屏的同事老赵猛地扭过头,胡子拉碴的脸上写满惊骇,“外面是十七级阵风!浪高快十米了!等风暴眼过去……”
“等风暴眼过去,A区礁盘样本就被污染数据淹没了。”白露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陈述事实。她戴上兜帽,系紧带子,只露出小半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备用安全绳在3号柜,十五分钟后我没信号,按预案C启动搜救。” 说完,不等老赵再吼,她一把拉开沉重的气密门。
狂暴的风声、震耳欲聋的浪涛轰鸣、还有冰冷刺骨、饱含水汽的空气瞬间如同巨锤砸了进来!观测站内警报灯尖锐的嘶鸣瞬间被淹没。白露的身影没有丝毫迟疑,像一枚投入怒海的黑色石子,瞬间被门外的混沌黑暗吞噬。
老赵冲到门口,只看到门外翻腾的墨黑巨浪和瞬间被雨水模糊的玻璃,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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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A区礁盘的路是条悬在峭壁上的钢铁栈桥,此刻在风暴中疯狂扭动,发出濒死的金属哀鸣。白露将自己死死扣在安全绳上,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湿滑的栏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狂风暴雨中一寸寸挪动。每一次巨浪拍打在脚下的礁石上,都像引爆了一颗炸弹,震得整座栈桥都在颤抖,咸涩冰冷的海水兜头浇下,瞬间浸透厚重的防护服,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狂暴的雨幕中显得微弱无力,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步远的、被海水反复冲刷的湿滑钢板。
她脑子里只有坐标、样本点、数据偏差阈值。风像无数双冰冷的手撕扯着她,雨水糊满了护目镜。她抹了一把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终于,在几乎耗尽体力时,她抵达了栈桥尽头,A区礁盘边缘。巨大的探照灯在头顶艰难地穿透雨幕,投下惨白晃动的光斑。原本嶙峋的黑色礁石,此刻大半淹没在翻涌的、泛着诡异泡沫的墨黑海水之下。
她打开取样箱,取出密封管和长柄取样钳,身体尽量前倾,试图在浪涛的间隙捕捉目标区域的表层水样。就在钳子即将探入翻涌的海水时——
探照灯的光柱猛地扫过一片被巨浪推向礁盘边缘的、黑乎乎的东西。
不是礁石。
那东西……在动!
白露的动作瞬间僵住。护目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光斑下,那似乎是一个人的上半身!
他(?)的上半身**地趴在湿滑冰冷的礁石上,皮肤在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石般的冷白,湿透的黑色长发如同海藻般黏在苍白的脸颊和**的肩背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最诡异的是他的下半身——没有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此刻却被厚厚的、粘稠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黑色油污完全包裹覆盖的……鱼尾?
那鱼尾的轮廓在污浊的油污下勉强可见,但原本应有的、想象中璀璨的鳞光被彻底扼杀。油污像一层肮脏的、蠕动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那本该属于深海的梦幻肢体,甚至有几处边缘已经出现了不自然的、被腐蚀的破损痕迹,露出底下一点令人心悸的惨白。
他(它?)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随着浪涛的拍打微微起伏,像一具被大海随意抛弃的残破玩偶。只有一只沾满油污和污泥的手,五指微微蜷曲着,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礁石缝隙,指关节绷得死白,透着一股绝望的求生本能。
风暴的怒吼、浪涛的咆哮、金属的呻吟……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白露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大脑的理性处理器在瞬间过载。深海生物?污染物导致的畸变?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挑战她所有认知的存在?
职业本能以毫秒级的速度压倒了所有惊骇和荒谬感。她迅速调整强光手电的角度,仔细照射那片区域,同时按下了耳麦:“观测站,白露报告。A区礁盘边缘发现未知大型生物样本,疑似受严重油污污染,生命体征微弱。请求……”
耳麦里只有刺啦刺啦的电流噪音,信号彻底中断。
该死!
白露咒骂一声,当机立断。她迅速将取样工具塞回箱子,从腰间的工具袋里抽出备用的高强度尼龙绳和一副加厚的防化橡胶手套。她必须把它(他?)弄回去!无论是研究价值,还是……那微弱的生命体征。
她小心翼翼地滑下礁盘边缘,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巨大的浪头随时可能将她或那个不明生物卷走。她将尼龙绳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安全绳的备用扣上,另一端快速而专业地在那具(?)冰冷滑腻的上半身和鱼尾连接处打了个牢固的、不会造成二次伤害的绳结。油污粘腻冰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编号073,污染物取样……”她低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下达冰冷的指令。双手戴上厚重的橡胶手套,隔绝了那异常冰冷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拖拽这个沉重得超乎想象的“样本”。
鱼尾上的油污极其滑腻,礁石湿滑冰冷。每一次发力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击着她,狂风几乎要将她掀飞。她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凸起,橡胶手套与油污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冰冷的“样本”在礁石上拖拽,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白露终于将这个沉重的“未知污染物样本”拖上了相对安全的栈桥平台。她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体力几乎耗尽,橡胶手套上沾满了粘稠恶心的黑色油污。
她瘫坐在湿冷的钢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强光手电的光柱落在那张被黑色长发半掩的脸上。即使沾着污泥和油污,那五官的轮廓依旧精致得不像真人,长睫紧闭,唇色淡得近乎透明,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白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那被油污彻底包裹的鱼尾,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面对异常样本的绝对冷静。她拿出记录板,借着电筒光,在湿透的纸张上快速写下:
**样本编号:073**
**发现地点:A区礁盘(坐标:XXX)**
**状态:严重油污污染覆盖,生命体征微弱(待确认)**
**处理:已转移至栈桥平台,待风暴减弱后运送回实验室。**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风暴的咆哮中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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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研究所地下三层的特殊生物观察区,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海盐和循环海水过滤系统的低鸣混合的冰冷气味。巨大的圆柱形强化玻璃观察池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幽蓝的灯光从池底打上来,将池水映得如同深海。池底铺着洁白的细沙,散落着几块仿真礁石和空贝壳。
编号073的“样本”此刻就浸泡在特制的缓冲营养液中。他身上沾染的大部分油污已被专业的清洗设备小心翼翼地去除,露出了令人惊叹的真容。
那条巨大的鱼尾,在幽蓝的光线下,终于显露出了它本应璀璨夺目的模样。鳞片并非单一的色泽,而是由尾根处深邃的墨蓝,如同最纯净的深海,向上渐变为神秘的钴蓝,再到腰腹连接处过渡为一种惊心动魄的、仿佛蕴藏着星河的湛蓝,最后在巨大的扇形尾鳍边缘,凝固成几近透明的冰蓝。每一片鳞甲都如同最顶级的蓝宝石精心雕琢镶嵌而成,边缘流转着珍珠般细腻的柔光。尾鳍薄如蝉翼,透明的鳍骨支撑着流纱般的鳍膜,在水中随着微弱的水流缓缓飘荡,如同传说中深海女神的裙裾。
然而,这梦幻的华美却被残酷的现实撕裂。靠近尾鳍末端,一大片鳞片被粘稠的油污严重腐蚀、灼伤,呈现出丑陋的焦黑和溃烂。更触目惊心的是,有几处鳞片甚至被硬生生剥离,露出底下惨白渗血的皮肉组织,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营养液中似乎加入了特殊的药物,淡绿色的药液正缓慢地浸润着那些伤口。
池中人(鱼?)的上半身靠在池壁光滑的玻璃上,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在**的、线条流畅优美的肩背,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他的面容在幽蓝水光的映衬下,精致得近乎虚幻,长睫如同蝶翼般浓密,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白露穿着研究所统一的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正站在池边的操作台前,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水质监测仪上跳动的数据。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忽然,池水传来一阵轻微异常的波动。
白露头也没抬,继续记录。
波动加剧。水声哗啦。
她蹙眉,抬眼看向观察池。
池中,那双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是深邃的、如同漩涡般的靛蓝色,虹膜边缘却镶嵌着一圈细碎的、流动的灿金色光晕,如同阳光穿透最深的海水。此刻,这双梦幻般的眼睛正茫然地、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环视着这个冰冷、陌生、充满金属与玻璃光泽的牢笼。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池边穿着白大褂、低头记录的女人身上。
短暂的迷茫过后,那双靛蓝金晕的眼眸瞬间被一种被冒犯的、巨大的羞愤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所填满!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上半身,又惊慌地扫过那条浸泡在药液中、伤痕累累却依旧华丽夺目的鱼尾,最后,视线死死锁定在白露身上——这个穿着奇怪衣服、正用那种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的陆地生物!
“啊——!”一声短促而清越的惊呼,带着浓重的深海口音(如果人鱼有口音的话),从他淡色的唇间逸出。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牵动了尾鳍的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靛蓝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
紧接着,在池边白露依旧没什么波动的注视下,这位刚刚苏醒的人鱼小王子,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研究所研究员日后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举动。
他猛地摆动受伤的鱼尾,激起一片水花,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又异常迅捷的速度,“游”到了靠近白露这一侧的池壁边。沾着水珠、骨节分明、透着玉石般冷白光泽的手指,猛地从水中伸出!
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和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幼稚的执拗,死死地揪住了白露白大褂的下摆!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廉价的布料扯破。
白露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中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愕然低头,对上了池中那双近在咫尺、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巨大委屈的靛蓝色眼眸。
“人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微微发颤,带着深海生物特有的空灵质感,此刻却充满了指控的意味,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的珍珠砸出来,“你!你摸了我的鳞片!”
指控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
白露脸上的愕然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混合着荒谬和冰冷的理智所取代。她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无理取闹时的厌倦。
她伸出两根带着薄茧、因为常年接触海水和药剂而有些粗糙的手指,极其冷静地、一根一根地,试图掰开他死死揪住自己衣角、冰凉滑腻的手指。
“所以?”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铺直叙,像是在讨论实验室小白鼠的编号,“要起诉我性骚扰人鱼?”
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肌肤。金泰亨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一颤,揪着衣角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但眼底的委屈和控诉却瞬间暴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被这句冰冷到极点、又荒谬到极点的话彻底噎住,一时竟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反驳。
白露趁机彻底掰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弯腰捡起地上的记录板,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片碍事的柳絮。她重新拿起笔,在记录板上“编号073行为观察”一栏后面,用清晰冷静的字迹补充道:
**苏醒后表现出强烈领地意识及情绪化行为。具有基础认知及语言能力(疑似智慧生物)。需重点观察攻击性及社会□□互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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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073号池水温监测异常!快去调一下!”
“白露!073说他的贝壳摆放角度不对,影响他鳞片反光了!你去看看!”
“白露!073又绝食了!说营养液味道像洗脚水!你快去哄哄!他只听你的!”
短短几天,“白露”和“073”这两个名字就像被焊死了一样,高频次地绑定出现在研究所的各个角落。从食堂到实验室,从走廊到会议室,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那个被白露从风暴里拖回来的、美得不像话又娇气得要命的人鱼王子,以及他那个永远冷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她数据的“专属饲养员”。
特殊观察区几乎成了研究所的观光景点(当然是非官方的)。总有人“恰好”路过,探头探脑地往巨大的观察池里张望。
池中的金泰亨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
他泡在温度恒定、水质澄澈的营养液里,尾鳍的腐烂处被特制的生物敷料覆盖着,看起来依旧华丽又脆弱。他像巡视自己王国的君主,慵懒地靠在池壁边,偶尔优雅地摆动一下尾鳍,带起一串晶莹的气泡。靛蓝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玻璃外那些好奇、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又疏离的傲慢。
但只要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身影一出现在视野里,他眼中那层疏离的薄冰瞬间就会融化,变成一种亮晶晶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任性。
“露露!”清亮又带着点黏糊糊撒娇意味的声音立刻响起,穿透厚厚的玻璃和水层,“水温!高了一点点!不对,是低了一点点!反正不舒服!”
白露面无表情地走到池边的控制台,调出实时监测数据,屏幕显示:26.8℃,恒定。标准值±0.2℃浮动允许范围。
“26.8℃,标准。”她头也不抬,在记录板上划掉一项。
“贝壳!”金泰亨不满地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白露的白大褂下摆,“歪了!要往左边摆一点!对,就是那个粉色的!它挡住我晒太阳(灯光)了!”
白露的目光终于从记录板上抬起,透过镜片,冷冷地扫了一眼池底那个无辜的仿真粉红贝壳,又看了看头顶恒定亮度的模拟日光灯。她没动,只是拿起对讲器:“清洁组,073池内贝壳位置偏移,入池调整。”
“露露!”金泰亨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控诉,“我要你弄!”
白露直接无视。她走到水质监测仪前,记录下最新的氨氮和亚硝酸盐数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金泰亨瘪着嘴,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靛蓝的眼眸里迅速积蓄起水汽。他猛地一甩尾鳍,巨大的力道搅动池水,发出哗啦巨响。他沉入池底,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白露的方向,只留下一个写满“我很生气”的背影。
咕噜噜……
一串晶莹剔透、圆润饱满、散发着柔和珠光的“气泡”,带着细微的啜泣声,从他蜷缩的地方缓缓升起,一串接一串,如同海底最珍贵的珍珠项链,在幽蓝的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彩,悠悠荡荡地漂向水面。
几个“恰好路过”的研究员在玻璃墙外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小声惊呼:“天……那是……珍珠?眼泪变的?”
“073情绪波动剧烈,产生特殊分泌物,疑似应激反应。”白露冰冷的声音响起,她走到池边,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长柄网兜,精准地将那几颗漂浮到水面、价值连城的“珍珠”捞了起来,丢进旁边一个贴着“073号样本特殊代谢产物收集盒”标签的塑料盒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动作熟练得如同在捞取实验废料。
池底蜷缩的身影似乎抖了一下,啜泣声更明显了,冒出的珍珠也更多更快了,像断了线的昂贵珠子。
白露看着盒子里迅速堆积起来的“珍珠”,又看了看池底那个散发着巨大怨念的背影。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和被无理取闹积累的烦躁,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这一刻,被那源源不断冒出的、价值不菲却又毫无用处的“珍珠”彻底点燃!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
她手中那块记录了厚厚数据的硬质记录板,被她狠狠摔在了冰冷光洁的地面上!塑料外壳瞬间碎裂,纸张散落一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如同惊雷炸开!玻璃墙外偷看的研究员吓得一缩脖子,瞬间作鸟兽散。池底的金泰亨也猛地一颤,受惊般转过身,睁大了那双还含着泪的靛蓝色眼睛,错愕又惊恐地看着池边那个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的女人。
白露胸口微微起伏,镜片后的眼睛里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冰冷。她指着池底的金泰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玻璃上,也砸进金泰亨的耳朵里:
“再吵,”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就把你做成标本,泡在福尔马林里,永远闭嘴。”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循环水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
金泰亨彻底僵住了。脸上的委屈和控诉瞬间凝固,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受伤所取代。他呆呆地看着白露,看着地上碎裂的记录板,看着女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烦?
那双靛蓝色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巨大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没让一丝啜泣溢出喉咙,只是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白露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推入深渊。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池底最幽暗的角落,长长的黑色发丝如同哀悼的幕布,将他彻底笼罩。
这一次,没有珍珠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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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研究所像一头陷入沉睡的钢铁巨兽,只有特殊观察区的仪器指示灯还在黑暗中幽幽闪烁,如同巨兽不眠的眼睛。白露伏在观察池旁边的实验台上,脸枕着手臂,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呼吸均匀而绵长。高强度的工作和连日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引以为傲的意志力,让她在等待一组冗长数据自动分析的间隙,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幽蓝的灯光从巨大的观察池底部弥漫上来,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深海梦境中。池水轻轻荡漾,倒映着天花板上冰冷的金属管道。
池底最幽暗的角落,那个蜷缩了整晚的身影,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
金泰亨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靛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簇幽幽的鬼火,警惕地扫过趴在实验台上沉睡的白露。确定她呼吸平稳,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他才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一直紧抱着的鱼尾。
尾鳍末端,那被油污腐蚀、溃烂最严重的地方,敷料边缘渗出一点淡黄色的组织液,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唇间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痛楚抽气。
他再次确认了白露的沉睡。然后,他轻轻摆动尾鳍,让自己悄无声息地悬浮到池水中央,靠近水面。
月光?不,这里没有月光。只有模拟日光灯关闭后,池底那幽蓝的光源。
他微微仰起头,线条优美的脖颈绷出一道脆弱的弧线。淡色的唇瓣轻轻开启,没有发出任何人类耳朵能捕捉到的声音,却有一股极其细微、奇异的震动开始从他喉间传出。
那不是歌声。至少不是人类定义的歌声。
更像是一种……低沉的、悠长的、带着古老韵律的嗡鸣。如同深海中亘古不变的海流摩擦过古老的礁石,又像是沉睡的巨鲸在深渊中发出的呼唤。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在寂静的水体中缓缓扩散开来,激起一圈圈肉眼难辨的、细微的能量涟漪。
随着这无声的吟唱,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幽蓝的池水中,似乎有无数的、极其微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粒子,被那古老韵律的震动所吸引,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而来。它们轻柔地、如同拥有生命般,萦绕在金泰亨受伤的尾鳍周围,尤其是那些溃烂最严重、敷料覆盖的区域。
在那些柔和光点的萦绕和那无声吟唱的共振下,尾鳍边缘那些焦黑坏死的组织,似乎……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新陈代谢?微小的坏死碎屑如同尘埃般悄然剥落,而底下新生的、带着淡淡粉嫩的皮肉组织,正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外生长蔓延,试图覆盖住那些狰狞的伤口。甚至有几处轻微破损的鳞片根部,也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新生的蓝光。
金泰亨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幽蓝水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他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那无声的吟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如果人鱼也会出汗的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透明脆弱。每一次细微的愈合似乎都在消耗他巨大的精力。
就在这时——
“滴——!滴——!滴——!”
实验台上,一台连接着池水生物能量监测探针的仪器,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未知生物活性波动”的曲线,瞬间飙升至前所未有的红色警戒区!
白露被这近在咫尺的尖锐警报声猛地惊醒!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脏狂跳,眼镜滑落到鼻尖都顾不上扶。长期训练形成的职业本能让她瞬间锁定了警报来源——那台疯狂闪烁红光的生物能量监测仪!
她的目光如同雷达般迅速扫过幽蓝的观察池。
池水中央,金泰亨悬浮在那里。在她惊醒的瞬间,他口中的无声吟唱戛然而止!萦绕在尾鳍周围的柔和光点如同受惊的萤火,瞬间消散无踪!他脸上还残留着施术时的专注和一丝被强行打断的痛楚,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如同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孩子。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本能地想要将那条正在发生奇异变化的伤尾藏到身后,动作仓促而狼狈,反而扯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白露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穿透幽蓝的水层,死死钉在了他试图掩藏的尾鳍上!
虽然那柔和的光点已经消失,虽然愈合的过程被打断,但刚才惊鸿一瞥间看到的景象——那坏死的组织剥落、新生的粉嫩皮肉艰难延伸、甚至鳞片根部闪烁的微光——如同烙印般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与她所知的任何生物愈合过程都截然不同!
数据!她需要数据支撑!
白露猛地扑到实验台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调取刚才警报触发瞬间的监测数据!高能生物粒子流峰值!未知频谱能量共振!组织活性瞬时提升300%!一条条冰冷的数据如同最有力的证据,在她眼前疯狂滚动!
这不是幻觉!这不是童话!
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颠覆性认知冲击和强烈职业兴奋感的情绪,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素来冷静的血液都为之沸腾!她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池中那个惊惶失措、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的人鱼王子,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
“你的眼泪……”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和急切,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那些珍珠……是能量载体?还是……治疗媒介?”
她想起了那些被他情绪催生出的、被她随手丢进收集盒的“珍珠”!想起了古老传说中人鱼泣泪成珠、拥有神秘力量的只言片语!难道……难道那不仅仅是传说?难道那些看似娇气任性的眼泪里,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生命能量?
金泰亨被她灼热锐利的目光和直指核心的追问彻底吓住了。他慌乱地摇头,身体向后缩去,巨大的尾鳍因为紧张和疼痛而不安地拍打着池水,搅起一片混乱的波纹。他只想把那条丑陋的、正在发生可怕变化的伤尾藏起来,藏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不……不是……”他语无伦次地否认,声音带着哭腔,眼神躲闪。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疼痛从尾鳍的伤口处猛烈袭来!那是强行中断愈合过程带来的反噬!他痛得浑身一颤,靛蓝色的眼眸瞬间被生理性的泪水充满,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不受控制地从他眼眶中滚落,如同断了线的昂贵项链,扑簌簌地沉向池底。
他痛得弯下腰,手指死死抠住池壁光滑的玻璃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试图对抗那钻心的痛楚。
白露看着池底迅速堆积起来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珍珠,又看着他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伤口再次渗出血丝和淡黄组织液的尾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壁垒。不是因为样本的珍贵,不是因为数据的颠覆,而是……眼前这幅画面本身带来的、纯粹的冲击。那巨大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具象,撕碎了他所有矜贵娇气的伪装,只剩下一个在剧痛中无助挣扎的生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了池边!
“金泰亨!”她喊他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编号。
金泰亨听到呼唤,忍着剧痛,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他看到白露冲到了池边,看到那个女人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白露做出了一个让他彻底呆住的举动。
她竟猛地将手伸进了冰冷的池水里!不是带着橡胶手套的取样,而是**地、毫无阻隔地、直接探入水中!目标精准地捞向池底那些他刚刚因为剧痛而掉落的、还散发着微弱柔光的珍珠!
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很快就在池底捞起一小把。冰冷的池水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白大褂袖口。
金泰亨完全忘记了疼痛,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看着那些被他视为痛苦和脆弱象征的珍珠,被她紧紧攥在手心。他不懂。她不是只在乎数据吗?她不是讨厌他吗?她不是说过要把他做成标本吗?
白露攥着那把还带着池水凉意和微弱能量的珍珠,从水里抽出手臂。她快步绕过池边,直接推开旁边那扇通往过滤和辅助设备间的厚重气密门(那里有直接进入观察池上方的维修平台入口)。
她踏着冰冷的金属阶梯,几步就冲上了悬在观察池上方的维修平台。平台离水面很近,能清晰地看到金泰亨此刻狼狈又惊愕的样子。
白露站在平台边缘,俯视着池中仰头望着她、满眼惊惶不解的人鱼王子。她摊开一直紧攥的手心。
几颗圆润的、还沾着水珠的珍珠,在她掌心静静地躺着,在幽蓝的水光映照下,流转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晕。
她的目光从他掌心的珍珠,移到他苍白惊惶的脸上,再缓缓下移,落在他尾鳍那处依旧狰狞、甚至因为刚才的剧痛而显得更加糟糕的伤口上。那伤口像一道丑陋的裂痕,撕裂了所有华美的表象。
白露深深吸了一口气。研究所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团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她看着金泰亨,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个头发微乱、镜片起雾、白大褂袖子湿透、攥着一把珍珠、看起来同样狼狈又失控的自己。
然后,她朝他伸出了那只攥着珍珠的手。不是递过去,而是摊开掌心,让那几颗微光流转的珍珠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别哭啊,露露……” 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冰冷的陈述,不再是不耐的呵斥,而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轻微的沙哑和……一丝难以形容的笨拙?像是在模仿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安抚。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镜片后的目光有些闪烁,最终,用一种近乎生硬的、却带着奇异温度的语气,补上了后半句:
“珍珠……很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