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一
九九年六月二十七日，就是无始无终的背后灵群为在287期猎人考试第四次测试中遇害的史跋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苍丝君，前来问我道，“果实可曾为史跋大姐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史跋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挖掘的坑，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销行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预定了全年的就有她。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三百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难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猎人考官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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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BT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六月二十七日也已有一个多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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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三百余被害的青年之中，史跋君是我的大姐。大姐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懒散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大姐，是为了救治弟弟而死的优秀的大姐。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富奸所出的原版中，301号集塔喇苦杀掉猎物通过第四次测验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她；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唯我写完“相亲相爱”，要正式开始考试之后了，才有人指着一个女人告诉我，说：这就是史跋。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过关斩将闯过猎人考试三关的女强人，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苍丝与小强们汇合，状况百出之后，她才始来听我的牢骚，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风暴过去天气恢复之后，军舰上的考生们以为责任已尽，准备陆续休息的时候，我才见她虑及苍丝前途，黯然至于叹息。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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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在二十七日早晨，才知道上午第四次测验结束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集塔喇苦居然下杀手，死伤至数人，而史跋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BT和杀手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史跋君，更何至于无端在戒备岛瀑布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灵体。还有一具，是勾四君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灵体上还有针扎的伤痕。
但杀手就有言，说她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是自取灭亡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弱者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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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史跋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号码牌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瀑布前中钉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弗鲁特君想扶起她，也被击，钉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立仆。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史跋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灵体为证。当一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念力者所发明的念钉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杀手的屠戮妇婴的伟绩，BT的惩创普通人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满脸凶器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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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时间永是流驶，会场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考试中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考官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考生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念力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唯我说过，“就算是此时此刻的痛楚，今后也会化作珍贵的回忆，我愿怀着美梦沉沉睡去，直到清晨的阳光将我唤醒。”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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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BT和杀手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行凶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现在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现代女子的办事，是始于来会场的途中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在初试中互相救助，共同通过考验的事实，则更足为现代女子的勇毅，虽背负着病重的弟弟，压抑数十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史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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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二零零八年七月六日作者回复：
鲁迅的东西果然千古流传啊……果实辛苦了……终于有纪念史跋的长评了，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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