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三七丶羽

12、道三千（上）

　　长凰府，卿云城，墨氏王权。

　　富丽堂皇的大殿里歌舞升平，紫红色的鎏金宝座高高在上，莹绿色和赤金色的宝石相互交错盘绕，织成巨大的龙凰，遥遥看上去华丽而珍贵。

　　宝座上正中央坐着一个美艳的不可方物的女人，一位美人正坐在女人怀里，媚眼如丝地给她喂葡萄。女人柔软的唇瓣轻张，湿润的舌尖勾勒出美人指尖的轮廓。

　　瞬间，美人的脸红成一片。

　　女人的轻笑声湮没在歌舞声中。她半支起身伸出修长而纤细的指尖拿酒。仰头轻抿，浓醇的琼浆顺着她洁白如天鹅般的脖颈滑下，滑过精致的锁骨，没入半开的衣襟。鲜艳华丽的红衣上金丝银线环绕，勾勒出女人完美的身材。

　　丝竹管弦的歌舞渐入高潮。女人忍不住停下了手中安抚美人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蓦地，外面一阵喧哗声响起，打乱了这靡靡之音。女人两道好看的眉头一皱，心生恼怒。

　　“墨凌月！你什么意思？！”

　　是一道饱含怒气的男声。

　　大殿外闯进来一个风流倜傥公子哥儿模样的人。风云信粗暴地推开眼前这一大歌舞班子，愤怒地走到墨凌月桌前，指着她怀里很明显受到惊吓的美人，狠狠瞪着她。

　　如果能收起那脸上愚蠢的表情，兴许他也能算英俊潇洒。

　　“墨建平，把他给我拖出去。”墨凌月的声音没有起伏，细听却能听出克制的怒意。笑话，这青天白日的，歌舞正听到高兴处，被这么一个玩意坏了兴致，任谁谁不火？

　　大殿外急匆匆走进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墨建平看着眼前天天就跟脑子抽筋了一样的男人，连忙请罪：“属下管理不严，请长凰降罪。”

　　说罢，他熟练的指使家丁把这败兴玩意儿拖出去。整套流程自然至极，仿佛做过了无数遍。

　　墨凌月把自己当空气的态度惹火了风云信。风云信动用王权之力甩开试图抓他的家丁，嘶吼声几乎可以掀了整个长凰府：“墨凌月！你TM可是本王的未婚妻！你这什么意思！艹！放开本王！你们算什么东西！@#$&%……墨凌月你个&@#$*……”

　　墨凌月皱皱眉，微微抬手，纤细让指尖划过一道灰蓝色的光芒。下一秒，愚蠢聒噪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家丁们顺利的把他扔出府外。

　　她看了一眼怀里吓得抖成筛糠的美人，眼神突然黯了下来。不咸不淡地安抚了几句，就让她先回房。

　　看着美人的背影，墨凌月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长的再像，终究也不是。

　　她扫了一眼正努力把自己当空气的墨建平，眉梢冷淡：“再有下次，你便回‘天字令’吧。还有墨江城你也是，连本凰的府都看不住，要尔等何用？”

　　天字令，墨凌月培养精锐精英的最恐怖的地方。据说只要进去，出来后必定体无完肤，不死也要脱层皮。

　　墨建平抬起头，和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高大男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殿外飞进一只小白鸽。墨凌月伸手接住，拆开信封，眼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分不清的负面情绪。很快，她调整过来，竟好心情地挑了挑眉。

　　“墨袭渊说，时候差
　　不多了。”

　　“小阿晨，到你了。”

　　…………………………

　　“墨离笙，确定吗？”女人一袭山水墨色的衣袍，衣襟处绣着紫金色的凤凰图案。风华绝代的脸隐没在密室昏暗的角落，显得愈发诡异。

　　“回三凰，千真万确。”男子的声音稳毅坚定。

　　“很好。”

　　…………………………

　　漆黑的夜色笼罩了天空。没有皎洁的明月，没有一颗星子，也没有平日里小动物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天空阴沉的厉害，气压低得几乎压断人的脊梁杆。

　　在这寂静的夜里，刻意放轻的马蹄声倏尔出现在卿云城的街道上，宛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一阵阵涟漪。

　　没有一户人家敢出门瞧。

　　丑时，人一天中最疲惫，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高大的宫墙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皇城里，后宫佳丽们早已陷入梦乡。

　　宽大的龙床前罩了一层流苏薄纱。墨临溪在床前盘腿打坐。

　　凌乱的步伐突然出现在宫里，伴随着女孩子外和总领太监交涉的格外急切的声音。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帝王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多年前被逐出王室的墨九君墨劲凡的小女儿墨芊芸。当年她尚在襁褓当中，所以未被放逐。

　　“芊芸，怎么了？”墨临溪被打扰了修炼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耐心问道。

　　身旁的总领太监被墨芊芸扫了一眼，不情愿硬着头皮凝重道：“帝上，城门那边好像失火了！”

　　“失火了？”墨临溪眉头一皱，面色阴沉下来：“谁做的？又是本帝的哪个好兄弟？”

　　两人摇头表示不知。

　　“那还不快去啊！”墨临溪恨铁不成钢。大半夜的城门失火，外面至今还没一点动静，这一看就不正常。有人想要他的帝位！

　　他微一思索，很快就做出了决策。

　　在他那些个兄弟中他排老六，墨临世是老大。在老大死后他墨临溪能把其他的君都干掉夺得帝上的宝座，没点心思手段怎么可能。

　　墨临溪脑子里大概有了一份嫌疑人名单，匆匆走到门口想喊人。这个老太监，做事也太不稳重成熟了点。在脚迈出去的前一刹，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可能性：

　　——或许，城门根本就没有失火！

　　糟了！

　　他疾行两步欲冲出大殿。还没等他迈出第三步，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阴冷感觉就自上而下笼罩住了他。

　　——千年鬼王！

　　翻滚的阴气中有一缕熟悉的幽香。墨临溪如临大敌，召出自己的鬼王采取杂乱无章的打法拖延时间，争取逃离大殿的机会。

　　只有和外面的人汇合，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和性命！

　　偷偷摸到大殿门口，墨临溪心下一喜，刚刚生死关头刻意压制的怒气同时翻涌而出：“来人！”

　　鸦雀无声。

　　“来人！本帝说来人听不到吗？！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墨临溪逃到殿外。回答他的却依旧一片寂静。

　　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没有折断的刀戈，没有横流的鲜血，更没有大战留下的狼藉……只有一地面色乌黑的尸体表情狰狞。

　　死不瞑目！

　　墨临溪倒吸一口凉气。

　　杀人于无形，夺命于片刻，不教任何人发觉；内外联合，居然就让自己堂堂一帝没有丝毫察觉，被孤立无援地逼到到这一步！

　　这……太可怕了……

　　快，快逃！必须逃！否则，否则！

　　快来人救救本帝！

　　昏暗的夜幕中，黑色与红色交织总是如此炫彩夺目。女人莲步轻移娉婷走来，唇角仍勾着不羁的笑容。

　　不……没机会了……

　　“父帝，女儿救驾来迟，望父帝恕罪呀。”

　　墨凌月笑意盈盈地围着不知是被愤怒还是恐惧支配了的墨临溪绕了两圈，也不行礼，嘴里还随口说着一些毫无诚意的道歉之辞。

　　墨临溪心底冷笑，退开两步：“你也知道你是本帝的女儿。那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墨临溪托腮：“当然。父帝说过，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配活着。您看，女儿现在活的很好，好好活了九十年呢。”

　　她远不止九十岁。

　　九十年前楚墨之战。

　　墨凌月言下之意怕是为了这次行动处心积虑准备了九十多年！而且，她就是为了这次行动而活着！

　　她的目标是自己。

　　“月儿，可本帝也说过，欲成大事者不惜羽毛！那个女人，她唯一的用处不过天外之物罢了，她不值得。”墨临溪睥睨着女儿，语气风轻云淡。

　　“可她是本凰的妻子啊。难道妻子也不值得了吗？”

　　“你在问本帝么？月儿啊，这个问题你要本帝如何回答你？你的妻子可是你亲手逼死的呀。”

　　【墨凌月呀……你不会忘了吧……她是可你亲手逼死的呀……你逼死了她……自爆哦……亲眼看着她……连灵魂都爆的一丝不剩呢……】

　　蛊惑的声音在墨凌月脑中盘旋，直击她脑海里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墨临溪低沉的声音持续发酵，逐渐变得高亢，最后尖锐得宛如刮砂。

　　“墨凌月！你亲手逼死了你最爱的人！你瞧瞧自己都做些了什么？！你逼死她欺骗她背叛她，觊觎她的东西，屠杀她的亲人，覆灭她的国家，断绝她的传承！而你现在口口声声说爱她为她报仇替她而活！墨凌月你不配！你九十年前就该死了！和她一起离开这才是爱她的表现！你这不过是在为了能活久一点让良心好受一点扯的借口！你就是个混蛋！禽兽！猪狗不如！”

　　【逼死她……欺骗她……背叛她……觊觎她的东西……屠杀她的亲人……覆灭她的国家……断绝她的传承……】

　　墨凌月深不见底的眸子逐渐变得狠戾而又乖张，快速附上了一层又一层血色撕裂般的血色。

　　【你不配……九十年前就该死了……你为了能活久一点让良心好受一点扯借口……你竟敢说爱她……你混蛋……你猪狗不如……】

　　“墨临溪，你闭嘴。”

　　【闭嘴……难道闭了嘴就能抹去你做过的事么……不可能的……墨凌月……楚非翎恨你……她恨你……她会永远恨你……】

　　“你给本凰闭嘴！”

　　【她恨你……恨你……你……】

　　暴乱的灰蓝色王权之力毫无目的地砸向眼前人，几乎要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全部杂碎。墨临溪见招拆招，心底吊着的那口气总算放了下来。

　　惑音术的威力当真强大，他原本还担心惑音术控制不了墨凌月。不过还好他赌对了，九十年前的楚墨之战一定会使墨凌月失控。

　　一旦失控就好办了。

　　墨凌月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和她和她有些像的脸，左支右绌，招架无力。多少年了，她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明明八成的胜算被惑音术一打现在只剩下四成，偏偏她自己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要是再被他拖久些，帝卫军一到，她挡不住的！

　　墨临溪，这样都能让你绝地求生的吗？本凰果然还是小瞧了你。

　　蓦地，一道破空声出现。墨凌月危机感大盛，连忙侧身躲开。一把浑身泛着寒气的匕首贴着墨凌月的脸颊擦过，留下一道红线，狠狠炸在墨临溪身后的柱子上。

　　墨凌月心下一沉。

　　匕首魑魅，墨晨心本命武器。

　　她来了。

　　山水墨色的衣袍出现在黑夜之中，衬得衣襟上绣着的紫金凤凰图案愈发鲜亮。来人的五官几乎达到了一个完美近乎于神创的境界，小山重叠，涩香腮雪，眉眼如画，婉转流芳。

　　最显眼的还是她额间古朴流光的橙色印记。

　　这是契约印。除了少数，几乎每个墨族人额间都有这种和鬼缔结契约的契约鬼印。

　　墨凌月没有。

　　或者说她曾经有，不过现在没了。

　　“晨儿！”墨临溪看到魑魅的时候大喜过望。墨晨心一直和墨凌月斗得凶狠，每次遇分歧都站在他这边。她来了，不仅自己的位置能有保障，他一直头疼的墨凌月也能被抓了。

　　不行，不能再装疯卖傻地虐他玩儿了。

　　墨凌月脸上瞬间没了痛苦的神情。她瞅准墨临溪一个破绽，右手一道成名绝技裂芒斩就劈了过去。几乎同一时刻，墨芊芸直接放任两只千年鬼王不相上下互相掐架，自己赶到墨临溪身边，抽出了弯刀开砍。

　　墨临溪过于激动，一个不注意被砍了两刀。裂芒斩从他的前胸劈过，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庞大的王权之力裹挟着墨临溪，把他钉在了柱子上。

　　墨临溪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墨三，你来晚了。”墨芊芸华丽转身，似笑非笑看向来迟的墨晨心，摊了摊手。

　　墨晨心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好整以暇地从柱子上拔下自己的魑魅，吊儿郎当看向似乎有些僵硬的自家大姐。

　　墨凌月的脸色很不好，非常不好。墨芊芸看着墨凌月黑如锅底的脸，后知后觉地皱起了眉头。

　　墨晨心能出现，那代表墨凌月原本安排的力量都被墨晨心解决了。否则墨晨心根本不可能进的来。

　　若她所料没错，现在外面一圈都是墨晨心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墨晨心随意的把匕首收起，语气欢快：“姐，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