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季节》芒果罐

23、色彩与记忆

　　顾本季轻轻地扶着洛云的手臂走在寂静的走廊中，两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女生感觉到身边的男生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像是脱力般地弯下腰去。
　　顾本季一惊，慌忙扶住他软下去的身体，“洛云，你怎么了，洛云！”
　　她低下头去看男生的脸色，却发现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竟是笑着的，而且那笑容愈演愈烈，带了一抹得意之色，“怎么样，我的演技如何。”
　　“你…”顾本季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身体…”
　　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一时恼羞成怒，抬手一把推开他，“原来你在骗我！”
　　洛云被这么一推，却是重心不稳，靠在了身后的窗台上，他闭目缓了缓，微笑着开口，“不是骗你，是骗老师。你不是不想上课吗，现在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做道具？”
　　顾本季一时愣在原地。
　　洛云自顾自地向走廊的楼梯处走去，“你不想？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哎，等等我。”顾本季追上去，不可思议地问，“你从头到尾都是装的？这，这个点子太棒了，哈哈哈哈。但是你也提前告诉我一下啊，这样很吓人的好吧。”
　　男生只是轻笑，“我怕告诉你，你反而演得太浮夸。”
　　顾本季想了想，的确，在全班面前她的确会慌张的，不禁感叹，“你演的也太像真的了吧。我离你那么近都被骗过了。”
　　“因为”，洛云垂眼，笑意带了苦涩，“这是我最熟悉的事情啊。”

　　顾本季一路跟随着洛云的脚步，路程比想象中长了很多，一直走出教学楼，最终停在了体育馆里一个偏僻的储藏室门前。
　　“原来你把材料都放在这里啊。”顾本季从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着。
　　“我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确认这里的确是废弃了。所以，暂时借用一下大概也没什么关系。”洛云拿出一把很小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锁。
　　顾本季探身进去，发现里面空间不大，只有几个落满了灰尘的陈年置物架。而靠近门口的墙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瓦楞纸板，上面画着一棵十分逼真的树。
　　“哇，这是你画的吗。效果好棒啊。”顾本季忍不住上前仔细端详那堆纸板，“天呐，还有月球，太厉害了吧。”
　　洛云正把装着颜料的箱子抱出去，听到顾本季的感叹，低头轻笑。
　　顾本季终于看完，满意地拍拍手走出来，发现男生已经把材料铺在体育馆篮球场的空地上，开始画另一棵树，“没想到你画画还挺好的嘛。”
　　洛云只是笑了笑，停下手中的笔问道，“想不想试试？拿着。涂色就好了。”说着把画笔塞进顾本季手里。
　　“真的吗，我会不会搞砸了你的画。”顾本季握着笔却迟迟不敢落下。
　　“涂色书没见过吗，像玩那个一样就可以了。”洛云说着，又重新拿了材料和一罐罐的颜料，走到离女生稍远的地方继续画下一个。
　　因为尺寸太大，画这个纸板要经常站起来调整位置，再俯下身继续画，一站一坐的，的确很累人。
　　没有多久顾本季就有点厌倦了，撂下画笔，撑着地看着不远处专心画画的男生，“洛云，你不累吗？”
　　他愣了一下，又继续着手中的工作，“还好。”
　　“可我刚画了这么点腰就酸的不行了。”
　　洛云微微笑了，“本来也没指望你干活，劳工还是我一个人当吧。”
　　“哎，洛云你真好，一点也不像许景昀。什么都不帮我，还整天让我担心。”
　　男生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沉，却依旧假装随意地开口，“担心是因为你在意他，不是吗。”
　　“当然啊。只是他有时像是很强大，有时又格外地幼稚。你知道吗，他过生日的时候竟然让我陪他去海洋馆。高中生哎，去海洋馆？我搞不懂，到底该依赖他呢，还是像对小孩那样迁就他。”
　　洛云强撑着扯出笑意，"不论依赖或迁就，都是喜欢，不必刻意区分。你们互相喜欢这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我，去里面再拿些颜料。”不想听下去，男生撑着地想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心口疼痛渐密，还是熟悉的晕眩感，他伸手想扶住什么东西，却只是探到虚无，身体渐渐失去力气，双腿一软，最终还是跪跌在体育馆的木质地板上。
　　顾本季听到沉闷的响声，一抬头见男生竟然倒在地上，惊呼一声急忙跑过去查看。
　　"洛云，洛云，怎么回事，别吓我，这次不是装的了吧，能听见我说话吗！洛云！"顾本季推了推他的身体，却不敢大幅搬动他。男生躺在地上唇色像脸色一样苍白，右手抚在胸口，呼吸清浅而急促，闭着眼睛，眼睫却因痛楚微微颤抖着。
　　顾本季忽然想起上次在医院见过他发病，如被点醒般，开始在他身上翻找，"药呢，你的药放在哪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不用找了…没带出来…"那人的声音很低弱，呼吸依旧紊乱，但却莫名有种令顾本季安心的力量。
　　她渐渐冷静下来，双手反握住他的手想传递一些温暖，"在教室里？我现在回去取，你能撑得住吗？"
　　似乎这样小的一个动作，就足够令男生舒展了紧蹙的眉头，闭着眼温柔地微笑起来。仿佛被这个笑容消耗了太多体力，他的声音渐低到几乎听不见，"别走…忍一会…就好了…"
　　顾本季听了越发着急，"忍着，怎么能忍着，你这么难受！"
　　男生无力回应，像是意识渐沉似的渐渐蜷起身体，两只手抵在胸口，低声呢喃着，"别走…"
　　顾本季看着他这样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把那人扶起，让他靠在怀里。随着身体的抬高，男生的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只是手依然攥着胸口的衣服，头靠在女生肩上，不安稳地晃动。
　　"你到底哪里难受，告诉我好不好？"顾本季低头去看男生的表情，用尽可能温柔的声线轻声询问。
　　洛云似乎缓过一阵，逐渐平静下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在顾本季身上，胸前的手渐滑落下去，开口声音甚是低弱，"没事了，我好了…"
　　这人骗人也太假了吧，顾本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拿出手机，不断按着。
　　"你…你在干什么…"洛云偏着头看她的动作。
　　"找人来救我们，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你弄出去。"
　　"不行…"洛云去拿顾本季的手机，可他抬起手臂已很费力，根本没什么力气，顾本季手一扬便躲开了。
　　大幅度动作牵扯出一阵眩晕，洛云不得不闭眼缓过一阵，单手撑着地低着头喘息着。
　　女生见他难受也不敢再闹，停下动作问，"干嘛不让我找人来。"
　　洛云睁开眼，目光渐渐暗淡下去，偏过头轻声回答，"我这样子…不想被别人看见…"
　　接着他停下缓了缓，平淡地开口，"你要是想走，自己走吧，不必管我。"
　　"你！好，我还不想陪你在这么又冷又硬的地板上坐着呢。"顾本季不知道这人又在别扭什么，一时气急，站起身真的向体育馆门口走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女生便听见身后传来杂乱又虚浮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会，顾本季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蹭地一下转身折返方向，一入眼的便是男生撑着墙走的甚是不稳的身影。
　　顾本季一下子没了火气，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她心想着，快步走过去，扶住男生的手臂，"别硬撑了，走吧，扶你去看台那歇一会。"
　　洛云见是顾本季，眉间一蹙，"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你还真以为我能真把你扔在这里啊。那也太没义气了。"
　　洛云垂了眼，“原来你留在这里只是出于义气。我非但没有感谢你的善心，还对你恶语相向，真是不知好歹了。”
　　顾本季知道他在说气话，"我不和你计较。到了，先坐吧。"
　　她扶着男生在看台的首排座椅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身边，开口却是故意调侃，"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能被人看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走。"
　　本以为会得到洛云冷言回击，没想到那人的声音却是软了下来，格外的低落，“我是很不会说话。对不起。我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厌烦的人。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怎么会，你长相这么出众，在哪里应该都是很受欢迎的吧。"顾本季看了看洛云眉目微垂的完美侧脸，啧啧啧，的确是我见犹怜啊。
　　"我从小常会住院，上学也是断断续续地，很难和同学们熟悉起来。而且因为我有这个病，老师家长也总会偏向我，小孩子是很讨厌不公平的，我也总是被孤立。有一段时间，我很厌烦我的病，愤怒暴躁，为什么上天偏偏让我得了这个病。我变得善妒，嫉妒别人有健康的身体，有亲密的朋友，嫉妒着一切我求之不得，而他们毫不费力就得到的东西。我渐渐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消极，说话咄咄逼人，行为偏激极端。所有人讨厌我，是啊我也讨厌自己，讨厌我的病，讨厌命运的不公。可是到最后，我才知道，我的病竟是自身免疫系统攻击心脏。听起来很荒谬，对吗，从小到大，折磨了我这么久的病，到最后，全部是因为我自己。原来，怨不得别人，落到现在的地步，全部都是我，自作自受。"
　　顾本季沉默着听到最后，因为洛云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本想开口劝慰，却听到男生的呼吸越发急促紊乱，担心他病情又反复，急忙俯身想看清，瞬间顾本季却愣了，他紧闭着双目，眼睫微颤，脸上两行泪痕还未来得及擦去。他竟是，在哭吗。
　　顾本季有些无措，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男生哭。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好递给他一张纸巾，犹豫着拍了拍他的肩，“会好的，洛云，一定不要放弃希望。”
　　没想到洛云听到他的话竟震惊抬起头，含着泪水的双眼盯住她，过了一会却释然地笑了，“小季，你果然还是你。”
　　“嗯？什么意思？”顾本季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