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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行露(六十二) ...

  •   阿洪第三次抱着盼进来了,韦欢终是有些不耐烦,停下笔,问:“怎么?”
      “五郎想阿娘呢。”这乳母露出讨好的笑容,颇有些谄媚地将盼递过来,那小小的孩子眼里却露出畏缩的神色,把大拇指含在嘴巴里。阿洪推他:“五郎叫阿娘呀。”他还不肯,张着眼看韦欢,嘴巴益并得紧紧地,被阿洪再推了一把,才怯生生地叫:“娘。”叫完之后,又把拇指给含进去,整个人缩到了阿洪怀里。
      韦欢不易察觉地皱了眉:“阿盼乖,阿娘忙呢,让阿洪带你出去玩罢。”
      盼还未如何,阿洪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两片嘴唇一张,便要开口,她身后却传出来一个温和的女声:“阿盼?”
      韦欢将眉一挑,丢了笔,起身道:“太平。”
      太平笑眯眯地进来,走到近前,伸手便去接盼,盼盯着她,依旧是有些畏惧,且不甚情愿,但阿洪催着推着,也就半依半就地靠在了太平的怀里。太平逗他:“这么大人了,还吃手指呢。”想哄他把拇指从嘴里拿出来,盼却不肯,来回两次,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两手张开,伸向阿洪:“洪娘!洪娘!”
      韦欢心中不耐更甚,沉了脸,道:“哭什么!”
      阿洪忙将盼接过去哄着,太平看不过眼,摸着鼻子道:“还是我抱少了——下回给你带东西玩,好不好?”后面半句是对盼说的,皱着脸,几乎带出了谄笑,盼便慢慢止了哭,转着眼看太平,太平伸手逗他,在自己脸上做鬼脸,将自己逗得咯咯笑:“盼盼,盼盼。”
      韦欢看不过去,重重地哼了一声,太平便在一瞬间站直,似有意似无意间,却横在了盼与韦欢之间,以为她看不见,背地里对阿洪摆手,阿洪慌忙带着盼下去了。
      太平望着这一大一小跨出门槛,方敛了笑容,转看韦欢,叹出口气:“阿欢……”
      韦欢知道她要说什么,拉下脸,坐回椅上,太平却不肯罢休,还凑近道:“这次离都,还不知何时能相见,他不过是个孩子……”
      韦欢打断她:“有阿洪在!”察觉声音高了,猛地转过脸,两手按在椅扶上,紧抿双唇。背后转来一个影子,是太平跟来,从后面绕住她,将头靠在她肩上:“阿欢。”
      温暖的呼吸吐在耳垂与后颈,肌肤一片片舒适地湿润起来,心却不由自主地战栗,两手紧压椅扶,深吸一口气:“不行。”
      太平笑:“好。”将鼻尖挨着她的后颈,道:“就这样呢?”
      韦欢不说话,太平也就满足于这姿势,鼻尖与舌尖在韦欢的颈后小心地扫了一会,沿着右肩向前,轻吻她的脸颊,一只手探进了衣领,韦欢的手微微颤抖,却并不阻拦。太平于是将另一手去解她的衣带,轻轻一扯就开,轻轻一笑,转到前面,半跪在韦欢身前,探身舔舐锁骨。锁骨而下,慢慢地便到了主腰散落而露出的地方,注目观望。韦欢将头昂起,不去看太平,身子逐渐战栗,两手依旧还只是紧紧捏着扶手——只有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盼望着期待中的事能迅速来临,却又畏惧那件事的到来。
      太平却并不知她的心事,长久凝视之后,又伸出手去,将腰带也彻底解开,手动时还盯她看了一眼,得了她的示意,才继续向下。腰带松了之后,前襟便几乎全敞了,衣衫自两肩滑下,主腰落在了腿上,太平不从熟悉的地方进入,却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小腹。
      那里平坦得很,不大像是生过孩子的模样,不过韦欢也不知道生过孩子的肚子到底该是怎样,她阿娘生了三个孩子,肚子也并不垂散,而许多人未生孩子的时候,也腰腹阔大,仿佛老妪。韦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阿娘,她已经很久都不曾想过往事了,于她而言,最近的往事,发生在两三年前的那一夜,以及那之后的每一夜。她失去了孩子,又有了孩子。一个可爱的观音般的孩子突然消逝,另一个生命出现。从一点点精血,在人所看不见的阴暗污秽之处慢慢长成,汲取着仇恨、恐惧、愤怒以及世上一切罪恶。肚子从平坦到微微隆起,肠胃中渐渐感觉得到其的存在,像蛆在粪坑之中萦绕蠕动。每至深夜,太平的乳母讲过的无数故事便都活过来,一一在肚子里实现——岭外獠民吃的八脚怪物,楚地巫人炼造的蛇窟,天外飞来的奇星怪兽……
      肚脐突起,上有黑点,黑点又变成交错的黑线,像是献给罪孽的不祥印记。身上也长出红的黑的斑点,身形浮肿,好像人已死去,正在目睹自己腐败的过程。而肚中的恶鬼就在母体成为腐尸的一日日一夜夜、一个时辰复一个时辰之中长大显形,到了最后,变成一个人的模样,伪装为纯洁的婴孩,降生于世。
      韦欢轻轻闭上眼,感觉到太平迟迟没有动作,又睁开:“怎么?”
      太平还跪在她身前,仰着头,温柔地看着她:“你不愿意。”
      韦欢垂下眼,睫毛扎到了眼皮,有些许疼痛:“明日你就走了。”
      太平笑道:“隔三岔五就回来,不比在这里见得少。”
      韦欢不说话,一只手抬起,抚摸太平的顶发,太平道:“你待阿盼但凡有这一半的温柔,他也不至于那么怕你。”
      韦欢的手停住,两眼戳在太平脸上:“大好春光,不要说扫兴的话。”
      太平便不语,像个孩子般将头压在她腿上,侧脸望她,韦欢抚着她的脸,忽地一笑,太平问她:“笑什么?”
      韦欢凝视着她:“笑你小时候,魇着了,管我叫我‘妈妈’。”
      太平一怔,脸上慢慢烧起来,向后一倒,跪坐在地:“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韦欢只是笑,自椅上下去,与她面对面盘坐着,手去戳她的脸:“你要是我女儿倒好了。”
      太平眼珠一转,却爬过来:“我要是你女儿,岂不是有奶吃?”说完一句,满脸通红,眼窥韦欢,韦欢只是微笑,她便沉肩下去,傍着胸前,小小地咬出一口,韦欢真如怀抱婴孩般将她两手搂住,眼却落在前方虚无的地上:“我娘死时,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到晚上四处都昏黑,只有花的芬芳。”
      太平止了动作,仰看她,韦欢继续道:“……她本来是躺着的,突然坐起来,念‘无量寿’,我以为她叫我,跪在她面前,她却只是喃喃自语。我才知道她不是叫我,只是在念经。她念了很久,到子夜,说:‘佛祖叫我念经保佑你们,我念了你和你阿兄的,你妹妹要靠你们了。’”
      身上很暖和,是太平坐直身,替她系上衣带,手上也暖和,太平将两手把她的手覆着,韦欢笑道:“阿娘忘了,不单是七娘,她自己的经也没念。所以我和阿兄的佛堂,总是供奉两部《地藏》。”叹一声,道:“现在是三部。”
      太平不说话,轻轻地拥住她,韦欢也不说话。室内本来点满了蜡烛,长久无人,渐渐地都熄了,只有案上这一支还顽强地燃着,烛泪一点一点淌下,堆满了烛台。
      良久,太平方道:“阿兄叫我过去,絮絮叨叨,嘱咐了好多。”
      韦欢道:“是西京的事?”
      太平摇头,却又点头:“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答应阿爷阿娘要看顾我。”
      韦欢不语。
      太平出神地望她,慢慢道:“你从不曾和我说这些事。你阿娘,你妹妹,还有阿盼……你怀阿盼那时候,长年累月地不见我,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有很多事想为你做……”
      韦欢道:“我知道你懂些医术,所以凡是你说的那些,我都依着做了。阿盼……也很健壮。”
      太平道:“我说的不是那些,是……别的。不过,不说也好。”抱住韦欢,将下巴抵在她额头,来回摩挲:“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阿欢。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迟疑许久,又道:“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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