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21、海上日出

　　地面已经开始有些许草芽钻出，点缀着嫩绿色。
　　精灵树苗已经将它的根系扎入了更深处，这短暂的时间中生长了许多，连带着这片新出现的岛屿也开始逐渐焕发生命。
　　精灵们开始用魔法搭建自己的住宅。埃诺克则依然在小树附近，由乔拉继续借助精灵树的气息驱散[死亡一指]的残余效果。
　　远离岛屿中心的海边，两道人影缓缓走向一块凸出的岩石，在它的边缘坐下，贴得很近，遥望着东部缓缓升起的朝阳和极远处若有若无的海岸线。海水泛着橘红色的粼粼波光，一道道海浪向海岸飘荡。
　　“之后得去魔族军营一趟。埃诺克担心他自己突然离开会激怒那些魔族原本的元老们。还得去见泽撒尼尔，拉德比亚护符中关键的核心还在他手里。”
　　“嗯。”
　　夏继续说：“还得去见一见伊莱萨，确认他的状况。”
　　“嗯。”
　　夏顿了顿，觉得有些奇怪，扭头看向一侧，才发现凯赛尔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他怔了怔，才缓慢低沉、微笑着说：“不过，这些都可以先放一边……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会。”
　　凯赛尔的神情同样变得缓和，点了点头。
　　夏沉默片刻，调整姿势，微微动了动，笑道：“有什么好看的？”
　　“嗯？呃……”
　　凯赛尔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夏勾起了嘴角，伸手捏了捏他下巴上炭黑色的半长胡须：“这段时间，我们一会被关在牢笼里，一会在漆黑的森林里赶路，到最后还经历一场大战，也难怪你的胡子能长这么长。”
　　“太脏乱了么？我可以自己找个时间剃掉……”
　　“我以前说过我更喜欢你留着它，看上去更成熟、有男人味道。”
　　“那就留着。”凯赛尔点了点头。
　　“不过，即便不看外表，只算上有记忆的时间，你也比我大了很多岁，可能又太‘成熟’了。”
　　凯赛尔愣了片刻，才有些犹豫地问：“嗯……那，还是剃了？”
　　夏不禁大笑：“这都随你。”
　　他凑近到剑士脸庞：“你怎样都很英俊、很好看。”
　　凯赛尔的面颊顿时有些泛红。两人别开目光，望向无边的汪洋。
　　安静片刻，凯赛尔有些低沉沙哑地说道：“你说，这算是结束了么？”
　　夏看了他一眼，投去询问的目光。
　　凯赛尔摩挲两下自己的手指，缓缓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又能使用魔法了，比以前强大无数倍。精灵的危机解除了，我们之前从精灵营地走到海边的路途中你也无意间说过，你知道了你的过去。”
　　“乔拉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等一段时间后、精灵树成长完毕，这里就会变得无比安全。”
　　“或许，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我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像是北方联盟，或是奥拉的西南边陲，安静地生活。”
　　夏沉默了一会，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哪怕是精灵这样与世无争、被限制在古树周围安静生活的种族也遭受了这样的灾难。北方联盟，奥拉，如今都陷入战火，辛特兰就更不用说。”
　　“或许，如今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哪里能独善其身。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没有谁能安静地生活，迟早都会被卷入纷争。”
　　他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也依然没有做回答，而是问：“你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么？我突然拥有的这种让我自己也感到恐怖的力量，你不好奇么？”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很后悔。不应该硬要去精灵森林，这让你陷入危险。如果不是埃诺克来到这里，你会死，我也会在还没有醒来时被赶来的死灵和怪物撕碎。或许结果是好的，但这其中有多少巧合……如果我无法理解过去，如果死灵再增加一些……”
　　凯赛尔没等他说完，伸手从背后搂住了他，手掌握在夏的手臂上，缓缓摩挲，散发着温度。
　　“不，没关系。我相信你。”
　　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暖：“而且，如果是为了保护你死去，我不觉得后悔。”
　　夏看向他，皱了皱眉：“你在想什么？你死了，我不仅要帮你复仇，还要记住你一直活下去，你不觉得这很痛苦么？”
　　他突然缓缓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长出了一口气，任由自己依靠在凯赛尔的胸前，让他灼热的体温将自己包围。
　　“到现在才让我独自活着，怎么受得了。”
　　凯赛尔一时沉默，只是用力将夏环抱得更紧一些，仿佛如果不这样，他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散，不再存在于世界上。
　　温存片刻，夏叹了口气，说道：
　　“我在古树的深层梦境，看见了古精灵帝国。那颗小树能够像人一样进行记忆，还要清楚得多。这一切都在它的梦中。”
　　只是极其粗浅地听到、不去理解真相并不会导致可怕的后果，所以夏有些随意地向着凯赛尔解释：
　　“我是古代精灵中地位较高的银之精灵仿照自己的外表制造的生命。或许这个计划有人类的参与，结合了精灵和人类的样貌，诞生了现在的我。我那时候被称作‘圣者’伊拉。”
　　凯赛尔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这能令魔法师惊诧、能让教会不惜一切地将其绑上火刑架的“过去”，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毫无兴趣。他只是点了点头：“嗯，很好看。反正，对我来说，你就是夏，我爱的人。别的怎样，都没关系。”
　　夏的心头不由得一暖。他轻轻哼了一声，才继续说：“他们对世界的探索比如今的任何魔法师都要远，也有很多未被记录、我无法理解的事。例如，他们怎样获得‘神性’并注入到我之中，怎样能够制造全新的生命……这些如果被光辉神教知道，他们大概会发疯，认为古代精灵完全亵渎了光辉之神。不过，他们也的确是被天空中落下的光辉给湮灭的。嗯，这你不需要听懂。反正，在最初的时候，因为我有自己的意识，他们将其抹去，并且用什么办法将它替换成了傀儡般的‘机械心智’。所以，那时候的事情，我完全无法得知。”
　　凯赛尔皱了皱眉：“很过分。可惜不能当面给他们点教训。”
　　夏笑道：“你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
　　“总之，最后的记忆里，他们竟然能将‘伊拉’，也就是之前的我，送到天空中的神国，用注入的‘神性’包裹天上的繁星，也就是世界碎片，企图以此控制他们自己的命运。不过这好像激起了光辉，也就是太阳的怒火。它降下一道流水般的庞大光芒，将精灵们彻底吞没了，连带着‘我’带回来的碎片。而那碎片被摧毁后，和精灵有关的一切，包括建筑、艺术、记忆，全部都消失了。”
　　“可是，你和那颗古树不是还在么？”
　　“因为‘神性’。”
　　夏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那棵树的培养者从我的那一份中偷出了一些神性，注入了那颗小树，所以它也幸存了下来，还保护了一些精灵的灵魂，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精灵森林。而我位于冲击的最中央，即便拥有神性也原本应该会被湮灭，但在我即将在被击中前的最后时刻，有一名银之精灵似乎使用了献祭自身的魔法，将我送进了世界间隙的深处。”
　　直到二十一年前，当他被抹消的自我意识再次恢复，他才在隐秘的联系中重新回到了现实，出现在迷雾之森。
　　凯赛尔皱了皱眉：“这的确，难以置信。古代精灵就在神明的怒火下消亡了，我从来没见过它们的丝毫痕迹。一些传说也都是有人发现了迷雾森林的精灵才流传下来的。”
　　他转向夏：“那么，你能使用如此强大的魔法也是因为神性么？”
　　他的两次魔法，一次直接杀死了一只将凯赛尔和埃诺克逼入绝境的巫妖，另一次则将精灵森林如此巨大的土地搬入大海，制造了岛屿。这根本已经脱离了人能达到的范畴。
　　“似乎是在与天罚日时那巨大的、被我们认为是神国碎片的陨星接触时，它被唤醒了。”
　　“在那之后，外界元素不敢接触我的精神力，无法固化，也就没办法形成魔力，我才以为我失去了魔法……”
　　“但当我得知古代精灵的知识后，我才明白，我不能、也不需要通过构建魔法阵联系元素来施放魔法——我可以直接命令它们。”
　　他气质变得超然，伸手指向海面。顿时，海水向两侧分开，仿佛一道深蓝色的峡谷，露出极深处的海床！
　　夏收回手，海水才猛地聚拢，发出滔天巨响。
　　凯赛尔不由得感叹：“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在整片大陆上，大概都不会遇到对手了。”
　　“你怕什么。”
　　夏将脸贴在凯赛尔锁骨附近笑着说道，“你想要征服我，打败我，随时都可以啊。”
　　凯赛尔老脸一红：“你和埃诺克学坏了。”
　　夏连连笑道：“你不喜欢么？”
　　他也没有调笑得太多，话语一转，道：“虽然看上去是很不错，但我觉得这一定会有什么代价，或者影响……每次这样做时，我都会觉得自己仿佛脱离了世界，不自觉被拉扯向万物之外，而在天空中有无数意志试图建立联系。”
　　“如果过分使用，很有可能会再次导致‘神罚’，将我彻底吞没，而你们甚至不会记得我曾经存在过。或者，将我强行牵引到神国之上，成为‘众神’之一。从古代精灵们的记载来看，神明恐怕就像是一台台冰冷的机械，只会对地表发生的事情做出回应，本身毫无思维与感情。人类意义上，变成那样也就等同于死亡，甚至可以说是成为了永恒的行尸走肉。”
　　“彻底遗忘……不，那你还是不要继续用这样的‘魔法’了，即便有什么危险，我也足够保护你。”
　　他有些底气不足，毕竟有好几次都反而是夏救了他。但对夏描绘的景象，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它们变成现实。
　　“当然。你就把我当一个偶尔能用几个魔法的剑士就行了，再说，我的刺剑用得也不错吧，好像还击中过某人的面具？”
　　凯赛尔难得地浅笑，道：“你想击中几次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