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无境》花汇秧

5、妖族少年

　　自那次发现离音不怕他的体质后，方继安每日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啪嗒嗒跑来找离音，成天跟她腻在一处。经常做什么事做到一半就要拉拉离音的手，挨挨碰碰的。

　　仿佛一个变态。
　　还是幼年版的。
　　若不是形势比人强，以离音之前的暴脾气，早打得他满地找牙。

　　今日方继安来得比往常还要早。他来的时候，离音甚至还没洗漱完。

　　方继安来了兴致。
　　他拉住离音，鞍前马后地伺候她洗漱，虽然总越帮越忙，但离音也没阻止。
　　她一边胆肥地任方继安服侍，一边又有些心惊肉跳，总担心下一秒方家那笑面虎家主就要出现了。

　　方继安日常话痨：“今日家里不得闲，阿爹不知道要举办什么宴会，来了好多人，大部分都是我没见过的生面孔，不过好像都长得挺好的。趁着没人管咱们，幺幺，咱们去后山玩吧？”

　　这里是方家的地界，方世成在方继安身边放了不止一个护卫，不能去的地方肯定会有人出面阻止，所以离音也没操那份不能乱跑的心，方继安一提，她便点头同意了。

　　离音之前被关的地方就在方家的后山上。这会儿两人站在石壁悬崖的底部往上看，清一色的石壁，一眼望不到头。陡峭的石壁自成一股山势，层层叠叠往下压，看得人忍不住心慌气短。

　　方继安可能是看惯了，对此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蛮有兴致地指着石壁，跟离音讲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传闻。
　　兴致一起，他主动提出要带离音“飞一飞”。
　　离音霎时就心动了。

　　方继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玉色的小笛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离音并没有听见什么明显的声响，但天空中那群盘旋着的大鸟里，有一只却忽然朝他们这边看了看，然后猛地俯冲，以一种流星坠落般的速度往下坠。
　　大鸟到了她们跟前，小心翼翼收了速，只带起一阵微风。

　　方继安正要拉着离音坐上去。斜角边里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少年，吊儿郎当的，“哟，这儿竟有人啊？”
　　虽是问句，但却没有一点问询的意思。
　　很显然，这少年就是特地来寻他们的。或者说是寻方继安的，毕竟她就是个小透明。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身上一身华服，头戴镶金发冠，鬓角边有一簇十分显眼的白发。乃是十足十的好相貌，就是气质有点痞，流里流气的，看上去不太像好人。

　　方继安眉头微皱，“在下方继安，阁下是何人？”

　　“你爹的贵客。”那少年扫了方继安一眼，又把眼神放在离音身上。
　　这瞬间，离音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着她往那少年的方向而去。

　　离音心里一惊，身体下意识微微下沉，把下盘放稳。
　　踉跄了两下后，她很快站稳了。

　　少年眉梢一扬，“哟？还挺难请。”

　　那股拉住离音的力道一下子加大。离音的身体很快就不受控制地前倾，飞起。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的衣领已经被那少年拎着了。

　　离音双脚离地，领子被拎起——这姿势，就像是母猫叼着小猫时小猫的姿势。
　　被动怂啾啾。

　　胖团在离音的怀里蠢蠢欲动，想伸爪子挠人，又被离音死死按住了。

　　方继安见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一时不察，竟然让人钻了空子，这会儿不由得大怒：“护卫呢？你们都是死人吗？”

　　那少年分了个眼神给他，挥了挥手，“矮子，你说的护卫指的是他们？”
　　一群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正被另一群人死死地扣住命门。

　　方继安的脸色沉了下来，“阁下还在方家作客，是不是太不将方家放在眼里了？”

　　那少年拎着离音的领子晃了晃，离音便不受控制地跟着摇摆了几下。
　　他道：“别紧张，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被你们抓到的这只大妖是什么来历来着？怎么看起来这么废物呢？”

　　他伸出手来，掰过离音的脸仔细看了看，那眼神像是在检验货物一般，“啧，长得也不怎么样，实力还不行，你可怎么好意思？”
　　说完，他又顺着离音的胳膊往下捏。

　　离音咬紧后槽牙，忍得都快吐血了。

　　“咦？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玩意儿？”
　　那少年还真是第一次注意到胖团。

　　离音再忍不得，伸手狠狠地挠了过去。

　　少年嘶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血痕，也不见如何生气，“还以为没什么血性呢？就为了一只未开化的猫？你就这么出息？”
　　他身上的血痕在几秒时间内快速淡去，又恢复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嗨呀我这暴脾气！
　　离音脸色铁青。

　　那少年似乎玩够了，冲着左右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中源源不断地传开，像是一个火源一般。

　　那少年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株血红色的草丝。
　　草丝一被拿出来，就在空气中伸展开来，成了细细的一条，轻轻摇曳着，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少年道：“虽然你是废物了点，但好歹是只大妖呢！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什么品种，难得啊，这么弱还能退了劫？”
　　他把那株草放在离音的鼻子下方，晃了两下，然后紧紧盯住那株草。

　　离音的心随之高高提起。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过了片刻，草丝依然摇曳生姿，什么变化都没有。

　　离音轻轻眨了下眼。

　　少年蹙了蹙眉，拿着草丝的手又晃了两下。

　　若不是不合时宜，离音竟然有点想笑。

　　少年皱起眉，“血弦草竟然对你不起作用？”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有反应的血弦草却忽然开始变了。细细的一根草十分灵活地打了个结，又拉长，变形，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勾勒出一只看不出什么品种的、缩小版的鸟。

　　少年还待辨清这鸟的品种，那株血弦草却忽然脱离了他的掌控，往方继安的方向飞了过去。

　　方继安垂眸将那株血弦草握在手心，手指收紧，再打开。
　　血红色的渣滓从他手中慢慢滑落。他抬起头来，泛着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那少年。

　　离音看得一愣——方继安的模样变了。
　　他本来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正太，这会儿不知为何骨架一下子打开了，看上去几乎跟这少年同龄。

　　少年蹙了蹙眉，脸上这时候才显出几分认真的神色来。
　　他道：“她不是大妖，你才是！不对，这种气息……你也不是大妖，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方继安却没理他，一双猩红的眼里似乎有流光闪动。

　　离音只觉得眼前一花，方继安已经欺上前来。

　　少年下意识拿离音格挡。

　　方继安猩红的眼底压抑着疯狂，这会儿哪里还认得出离音，直接一掌拍了过去。

　　离音如临大敌。
　　她将胖团稍稍移开，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在这瞬间隐约看见自己的外套上起了一层流光。
　　未等她看清这道光，她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冲得飞了出去，撞到了侧边的石壁上，又被石壁一挡，坠到了道边的小灌木丛后边。

　　动静格外大，但……好像不疼？
　　离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摸到了一点点不太寻常的温热。
　　她和胖团面面相觑。

　　难不成她的这件外套有什么说法？

　　离音再不想出去当炮灰了。她装出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扒拉着灌木丛的树枝，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悄悄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灌木丛外，方继安正和那少年打的难分难解。
　　两人的速度都很快，以离音的眼力，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相互交错，像是快进的电影一般。
　　虽然看不清，但离音隐隐感觉，方继安的身手似乎僵硬得多。

　　当方继安的小玩伴近半个月了，离音心里很清楚，方继安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武力值。如今他能与那少年对抗，不是他本身有多厉害，而是他的状态不太对，像是狂化了一般。
　　但这种力量恐怕并不能长久。便是能长久，方继安的动作有点僵硬，攻防上也是要吃亏的。

　　果然，方继安开始现出颓势。

　　那少年打架的经验十分丰富，一下子就抓住了方继安的破绽。他手指合拢成掌，朝着方继安的右臂狠狠一劈。

　　离音似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没有深仇大恨啊？这也太狠了！

　　方继安应声一颤。
　　他的右手手臂无力下垂，紧接着，有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往下落。

　　滴答，滴答。

　　气氛隐隐紧绷起来。
　　离音注意到，连同那少年在内，所有人的眼神都紧紧地盯着方继安滴血的手指，目光闪烁着兽性。

　　那少年的随从之一甚至低声咆哮了几声，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只大型灰狼。

　　离音第一次看见妖族变身，眼睛都瞪大了。
　　所以这少年连同他带的那批人，都是妖族吧？

　　妖族的人举动有点奇怪，除了那少年外，剩下的人竟都绕着方继安围成了一个圈，慢慢缩进。
　　这是……围猎！

　　离音的心砰砰直跳。

　　方继安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身上的长袍却开始如风鼓动一般，猎猎作响。
　　像是在蓄着什么大招。

　　两方人马对峙，千钧一发，方家那个笑面虎家主总算赶到了。

　　离音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些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

　　方家主出手如电，迅疾地在方继安的眉心一点，原本气息还十分狂躁的方继安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方家主伸手接过方继安，脸上没了一贯的笑容，“青藤部落的小子，我方家不曾得罪你吧？”

　　早在方世成到的时候，那少年便收了招式。
　　这会儿他脸上的羞愧之色恰到好处，“闲逛时遇上了方家弟弟，一时技痒，切磋了几招，是我轻狂了……”

　　少年话音还未落，就被另一股力道掀翻了出去。他整个人狠狠撞在石壁上，又顺着石壁的反弹力滚落到地面。
　　地面似乎都抖了一抖。

　　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渗出点血丝。
　　再抬起头来时，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眼神桀骜不驯，盯着人的时候带着点恶狠狠的感觉，像是要在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在看谁？

　　离音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看见了一个身穿青色长袍、蓄着美髯的中年人。

　　中年人板着张脸，看着少年，眼神很不善，“又耍小聪明装腔作势？做了便是做了，敢做不敢当？我青藤部落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还不快给方家主道歉？”

　　方家主脸上的笑凉凉的，“怕是不敢劳烦贵客……”

　　“方家主，这孽障一贯不服管教，实在让你见笑了！”说完，这中年人又一挥袖。

　　刚站稳身的那少年又被这股力道掀飞，再次重复上次的运动轨迹。
　　这次，他没能马上爬起来。

　　方世成瞥了那少年一眼，“先前传闻说聂族长有个外甥，身上还流着狐雍部族的血脉，就是眼前这位了吧？”

　　狐雍部族和青藤部族可是天敌关系。两个天敌部族竟然结合出了一个后代，这对两族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丑闻。
　　方世成这会儿将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可见是气得狠了。

　　聂族长的脸色十分难看，“天敌的血脉，不提也罢。”
　　说完，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方继安，状似自然地问道：“令郎似乎伤得颇重？”

　　方世成一顿，不动声色地掩住方继安的胳膊，“犬子身体一直不太好，让聂族长见笑了。”

　　“哦？可需要什么药草？我青藤部落别的不敢说，上了年份的药草还是有的。”
　　“若有需要，定要麻烦聂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