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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橘子一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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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亦可跟着大货车运到小榄镇时,睡得很沉,起身时掉了一地青橘子。阿婆怕浪费,全部捡回了家里,一个个摆在窗台上,等到皮黄的那天就好吃了。
把行李放到二楼房间后,她看见隔壁的大卧房依旧落锁,就问陶亦乐呢?他不过来过暑假?
阿婆在烧海鲜汤面,一到夏天,小榄镇的旅客多的像是动画片里的小点点,成群结队,如蚂蚁一般拥挤在镇子交错如网的道路上,她回答,“不来了,乐乐他要被选进市里的击剑队了。”
起初听到这样的消息,陶亦可还会惊讶一下,她从十岁陶亦乐降生起,就和他争,争到十八岁以父亲的一巴掌告终。
所以她在高考志愿报名时,选择远离海城,远离小榄镇,每年寒暑假象征性地回来住两天,自以为这样的举动会激起父母的愧疚心,但大二暑假回家,她拖着三十斤的行李汗淋淋地上六层老式居民楼时,却发现她的钥匙打不开门锁。
她打电话给陶振华,对方正在谈生意,似乎谈到紧要关头,不耐烦地对她说道,“早搬家了,问你妈去。”
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她叮嘱,“还有桃子,去新家记得带两斤酱牛肉,可乐下击剑课要吃。”
挂断电话时,陶亦可的手掌很烫,掌心里聚出了个盐湖,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把阳光射过来,额角又立时开始淌水了,眼睛也很酸,但眼泪始终滴不下来。
“如果不想来,可以当我死了!”阿婆一边捞面,一边往里头铺蛏子,白蟹,小声埋怨道,“把那个女人的孩子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小舅舅和唐阿姨都说要来的,小孩子肯定不能落下。”
“找什么不好,偏偏找个带小孩的,老大不小了,脑子还拎不清爽……”她把咸菜,肉丝,一勺浇头淋下去,喏了一声,“拿给八号。”
陶亦可在阿婆埋怨时不敢不听话,端起汤碗就向外走去,掀开塑料帘,离开燥热的厨房,就是一片开阔的,人头攒动,人声交错的餐厅,坐满了闹哄哄的游客,再过去就是如一大块翡翠镶嵌在天际的大海。
阿婆的海鲜面手艺在整个小榄镇都很有名,开上了五十年,加工费又格外实惠,常有游客挑了新鲜的白蟹,龙虾,拿到店里来汤面,一般来说一碗能赚上二十块的加工费,阿婆就是靠这些,一分一分地养大两子一女。
其中最让人头疼的是小舅舅,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小舅舅三岁时就会识文断字,十岁时小榄镇的春联就被他包揽了,十八岁那年成了小榄镇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正当全镇为他庆贺,阿婆大摆流水席,收人情红包为他攒大学学费时,他却牵回来一个逃婚的女人。
唐宝珍,唐阿姨,当年还是个妙龄少女,家世似乎也极好,父亲是市里教育部的。母亲蒋丽群那时刚生了陶亦可,父亲陶振华陪她在家坐月子,小舅舅就这么大咧咧地把人领进来,让她喊母亲姐。至今蒋丽群说起唐阿姨时还是很幽怨,“你爸爸的眼睛,差点扑进她胸口!”她告诉陶亦可,“能把十八岁的男孩迷得发昏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阿婆那时好像也是这么想的,她一直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不然怎么把三个孩子拉扯到这么大?她打定这是一段孽缘,那就是孽缘。
过了一夜后,她拎着菜刀出现在唐阿姨面前,客气地告诉她,面馆庙小,会委屈你这朵娇花,封了五百块的红包,塞进唐阿姨的裙子口袋里,一把扯住仙气飘飘的少女唐宝珍往公交车里送,像上货一样把车门啪地关了,毫不留情。
唐阿姨则是像一条活鱼一样拍打车门,不停狂呼小舅舅的名字。
不过她说什么,在隔壁市场进海鲜的小舅舅都听不见了。
听说她后来还是嫁给了市社保局副局长的儿子,结婚十年都没生出孩子,后来勉强试管生下了个男孩,不到五年就离婚了。
就在这时,三十八岁,大龄单身的小舅舅回国了,命运使然,两个人在市里的杰青晚宴上再度相遇,坠入爱河。
这次回小榄镇,就是要办婚礼。小舅舅告诉她,开玩笑说,“桃子,你等了二十年,终于要有舅妈了。”
根本不是舅妈的问题,而是他和唐宝珍在小榄镇的风评假如在这举办婚礼会被人窃窃私语再笑掉大牙,但她不好意思和他说,只是在电话里讲,“你带着唐阿姨回来吧,我会尽力做阿婆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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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夏天太热了,本地人走在路上时,都会感到大腿上的肌肉像是水流一样往下掉,不过外地的游客却很喜欢这样的夏天,在某点评网站上,小榄镇被冠上,“小泰兰德”“小圣托里尼”这样的称呼。
南方最蓝的海,红顶的自建洋房连绵一片,老式的电动车在环海公路上驶来驶去,海鲜美味,橘子吃不完,甚至前两年,有人在黄金沙滩上投资建起了一间雪白的意式餐厅,但陶亦可作为本地人从来没去吃过,听说里面的价格贵的吓死人。
阿婆在厨房里忙碌,她就在外面帮忙点餐,收餐盘,泛黄的老式记账本翻过一页又一页,今天客人也是爆满,加菜加的五花八门,令她记得头昏脑胀。
“小黄鱼面一碗多加蛏子笋干。”
“好哦。”在本子上重重划了一笔。
“有什么饮料推荐?我们从北方来的。”
“有橘子冰饮,呃,类似冰镇水果罐头的口味。”
“那就这个吧,谢谢。”那客人很礼貌的把一张一百块递给她,摘下草帽露出红到蜕皮的脸,低声咕哝,“吗的,热得可怕。”
陶亦可从兜里摸出零钱找他,递出去时却听见砰砰塑料帘打架的声响,满头大汗的帮工小冯从黑漆漆的厨房冒出脑袋,“桃子!阿嬷找你!”
她反应很快,说着抱歉穿过嘈杂的餐厅,阿婆正在塑料帘里看守那一大锅浇头,手边还放着一盘未切完的笋丝,见陶亦可气喘吁吁地奔进来,下意识地指责,“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阿婆,明明是你叫我。”
“没让你像个疯丫头一样跑进来,十三点。”阿婆说,耳朵上的金坠子一荡一荡的,她人老了,骂人的声音像二胡的转音,有沉淀,但不悦耳。
陶亦可不讲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凉拖。
见她这样,老人立刻缓和了声调,垂下眼睛继续切那盘油香的笋丝,“你把你旁边的屋子收拾收拾,把被单铺好,有人要来住。”
“谁?”
“还能有谁?!”阿婆猛地拍下菜刀,心情似是很不愉悦,脸上的皱纹如吹胀一般暴起了一下,又急速消失不见了,她低叹了口气,像是在不得不谅解谁,“你唐阿姨带了两个孩子过来。”
唐宝珍居然有两个孩子?!
这个消息给陶亦可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不是说只试管了一个八岁大的男孩么?怪不得阿婆那么生气,小舅舅清清白白归国海归,喜当爹就算了,还一下子当了两次。
陶亦可抱着被单站在楼道上琢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因暂停太久,又引得阿婆河东狮吼,只能急急往楼上走去。
阿婆的房子朝海,风景很好,但太老了,一共有三层,一楼在十年前扩建过,现在是小榄镇鼎鼎有名的海鲜面馆,厨房处有一条陡且长的楼梯通向二楼,三间卧室,两间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海城的海,一间在另一侧,从扶手向下看能看到一楼的露天天井,那放了两盆去世阿公手植的芭蕉树。
她推开门进了卧室的隔壁间,太久没有住人,即便阿婆有在日常维持也有心无力,粉墙斑驳,窗子绿漆脱落,她踩到床板上,腐朽的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怕声响。
陶亦可吓得赶紧跳下来,却在落地那一秒听见了阿婆的声音,“做什么?忙手忙脚的!”
“没见过比你更笨的女小孩,”阿婆说,“你妈怎么把你生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利索地把被单展开,要陶亦可捏住一角铺匀,细细地铺平整,令整个粉红凤凰图案完整地呈现在床榻上。套枕套时,两人站在一起,老人娴熟地用拳头把棉花往枕头里塞,眼神却飘忽不定,像是完全用本能在行动。
过了会儿,她板起老核桃一般的脸,犹疑地开口,“真的不念书了吗?”
陶亦可像是这时才察觉这个房间的燥热一般,动作缓慢地顿住,双颊淌下了两滴汗。
她想起临走前辅导员说的那句话,还有对方可惜的眼神,“我还是希望你想清楚,真的要休学吗?”
但那时她的脑子被糊住了,每天醒来时心都跳的很快,以至于手都颤抖了起来,医生说完全是重度抑郁和焦虑的表现,但她的嘴巴比脑子反应得更快,“怎么可能?”
他像是司空见惯了,告诉她,每个来这里的孩子都说怎么可能。
开了药回去,蒋丽群给她打生活费,说桃子,你怎么这么不经吓,你爸爸说说要把你嫁出去,不是真的要把你嫁出去。
和蒋丽群打电话时,陶亦可正在人民医院旁的麦当劳买穷人套餐,她咬着可乐吸管,听蒋丽群在那碎碎念,说陶亦乐新上的机器人课,暑假要送去学游泳,击剑队教练总是在夸他,陶振华生意不顺,给人送礼一打打打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最后的总结总是那句,桃子,妈妈就靠你了,要不是为了你和可乐,我早离婚了。
陶亦可不响,实则在母亲心满意足地大吐苦水后,感觉到胃里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了。
想要休学的导火索是上次回海城,陶振华要她毕业就去相亲,他没有喝醉,在餐桌上神志清醒地说,如果不结婚,三十万人情费收不回来,三十万人情费收不回来,这女儿不就白养了?
陶亦可拨着白米饭,淡淡地回答,“你可以自己和男人结。”
陶振华站起来,迎头就给了她一巴掌。
打完之后脸孔涨红,喘着粗气摇晃不止,仿佛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安分地跳动,他疾言厉色,竖着手指训斥她,“怪只怪你生在这里!是我的孩子!”
“想不结婚,做梦去吧!”
“书也别读了!去电子厂上班做流水线去好了!”
坐在旁边的蒋丽群瑟缩了一下肩膀,一把抱住捧着饭碗吓得呆呆傻傻的儿子,捂住他的眼睛,“乐乐,乐乐不看……”
陶亦可的左脸生出了一片红掌,五指分明,但她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陶振华,眼角亦未噙一滴泪水,她早就习惯了,云淡风轻地把碗筷收拾了,瞥了一眼对面瑟瑟发抖相拥的母子,平静地扔下一句,“随你。”
回到房间里时她吐了口血,照镜子时发现上嘴唇密密麻麻都是血痕,她想这情节她见过,小时候看绘本西游记,佛祖压孙悟空下去时,也是用一只手把他封进了五指山里。
陶振华也一样。
他早就规划好怎么把她压下去了,大学毕业,找点关系弄进好的企业,拿点薪水,二十四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结婚,收回那三十万的人情费,那就万事大吉,他陶振华在外面也算有脸面了。
即便他第二天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落下一只药膏,陶亦可依旧感到可笑。
她从这一天开始失眠,过了段时间感到阅读吃力,看字重影,完全提炼不了一点信息,蒋丽群察觉不对,托关系给她找中医拿中药,吃了几剂依旧无效,后来对女儿的状态实在惊恐,正打算咬咬牙请人祛邪时,阿婆拨电话来了。
“怎么会是病?她休学?休学回乡下给我帮忙好了,你们就听医院鬼扯,”阿婆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好好的孩子都被大夫治坏了!少锻炼!我带去养养就好了。”
于是陶亦可在放假这天跟着送橘子的货车回到了阿婆的小榄镇。
谢天谢地陶振华没空接她,他要去谈厂子模具的价格,这让陶亦可可以不和任何人说话,安静地躺在一车跌宕起伏的青橘子里入睡,一直到抵达平静的海边小镇。
陶亦可从记忆里抽离,看着着老人忧虑的脸孔,笑了笑,憋着力气蹲下把手里的被角用力塞进床垫里,“管他呢!不读就不读呗!”
“我最讨厌你们小孩心血来潮!不做计划!放我们那个时代,你苦头吃到死!”阿婆一听就要骂她,一边把最后一个枕套安放在床头。
舒适的房间成型了。
为了小舅舅那一家子的到来,夜里面馆关了,只有她和阿婆吃晚饭,阿婆炒了米粉端到前头的餐厅,两人对坐着看头顶的电视。
电视里在放天气预报,说几个星期后海城或许会迎来台风,阿婆夹着面条哼哼两声,“讲废话,年年都来。”
陶亦可实在太饿,五分钟扒完半盘,吞掉了一只荷包蛋,边往自己的米粉里淋醋边问,“小舅舅什么时候到?“
“不知,”阿婆说,语气很变扭,仿佛毫不在意,“十五分钟前说下高速了,可能下到东北去了,你小舅舅一向不准时。”
陶亦可笑了一下,又暗自为小舅舅和唐阿姨松了口气,阿婆的态度看起来不是毫无攻破之处。
之后饭桌一直很安静,陶亦可吃饭不怎么说话,习惯一直低垂着头吃碗里的食物,阿婆手艺比母亲好很多,身旁亦无陶振华敲击她的筷子,“捏那么高干嘛!你要嫁去哪?!”逼得她不得不把筷子捏到中段。
所以她很平顺地吃完这一大盘米粉,吃的嘴角油光闪闪,让对面的老人惊讶地张大嘴巴,陶亦可正想恭维两句厨艺,气象预报后面已接上了革命谍战片,华丽的广告一个个蹦进了屏幕里。
“五分钟后!《雪狼》精彩继……——”
两人专心致志的目光被打断了。
庭院驶进了一辆银白色的别克轿车。
“是小舅舅!”陶亦可几乎是一跃而起,赤脚踩在湿漉漉的花砖地板上,忙不舍地向前奔去。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兴奋地颤动,打起了愉悦的哆嗦,甚至在一秒钟之内给自己加重,令自己的步子变得沉甸甸起来,不显轻浮。
她太久没有看到小舅舅了,在陶亦可漫长的童年里,蒋丽群和陶振华无法理解的那一部分,都由他来安慰。他从不问陶亦可为什么,永远笑眯眯地朝她招手,说,“桃子!过来!带你吃冰!”
陶亦可怀着因重逢而雀跃的心情,一把转开大门,“小舅舅!”
“桃子?”从别克轿车上下来一穿着休闲卫衣的男子,人到中年仍然清瘦英俊的小舅舅笑容满面,目光落在少女光秃秃的脚上,无可奈何地说道,“怎么鞋子都不穿!”
“我和阿婆在等你……”陶亦可说,“你们吃饭了吗,阿婆可能还有面在锅里……”
副驾驶传来关门的声音,落下了一身白裙的女人,头发长如海藻,即便隔着车玻璃,陶亦可的眼睛仍然能捕捉到那藏在发丝里一闪一闪的钻石耳环。
是唐宝珍。陶亦可和她接触不多,但对于这位未来小舅妈并无太多类似阿婆,母亲对她的抵触情绪,在小舅舅的描述里,唐宝珍气质优雅,性格温柔,对于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十分包容,待人也温和有礼。
陶亦可想,这位小舅妈应当很好相处。
但她没有很快绕到车前和陶亦可打招呼,似乎在后座车门那拉扯些什么,陶亦可听见了那女人在柔声训斥着什么,“下来,仔仔,妈妈有没有和你说听话?”
“不要!你骗人!这里这么破!我要回家!”
紧接着陶亦可看见一截短短的如藕节般的儿童手臂在车顶挥舞,仿佛在极力抵抗,“我不要去!这里好破!好脏!外婆说你带我来度假,妈妈骗人!”
“你干嘛不去维也纳!来这种穷地方!”
小舅舅脸上立时浮出尴尬的红晕,他挠挠头,朝陶亦可嘘了一声,轻声说,“舅舅去看看。”
陶亦可抿嘴笑,看着小舅舅和唐阿姨这为难的样子,她的心情竟好上不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不止他们陶家的经难念。
“仔仔,你下来,阿婆在等我们。”绕到车门旁的小舅舅说。
“不要!你妈又不是我外婆!”车里的小孩蛮横地说道。
“仔仔!”女人抬高了音量。
正当陶亦可以为小舅舅和唐阿姨要用蛮力拖下这娇身惯养的小男孩时,却听见车里传来一陌生的声音,“唐漾,你不下去,我下去了。”
“哥哥!”
那人似乎没有理会小孩的呼唤,自顾自地钻出车门,站在了小舅舅的身边。
那人竟然比小舅舅还高上半个头,背对着她,穿着一件很简单的白衬衫,背影宽阔瘦削,更更为瞩目的是,陶亦可谴责自己和室友一起看了太多偶像剧,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个Fendi的尼龙背包,即便对方背的颜色很低调。
陶亦可咬住舌头,暗叹果然是豪门啊豪门,都在细节。
那边车里的孩子已慌里慌张地跳下来,“哥哥!”他嘴巴里叫着,去抓那年轻男生的裤子,“哥哥!仔仔没有不听话!”
“我知道,仔仔是好孩子。”小舅舅说。
“要你管!骗子!把妈妈骗来穷地方的骗子!”
小舅舅摸摸鼻子,朝着一旁的未婚妻无言地笑,就在这时,一道冷硬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和此时四个人唱大戏,陶亦可一人观看的古怪氛围。
驼着背的阿婆不知何时出现了,掸着两手的面粉,紧皱着眼睛注视着眼前荒唐的闹剧,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进来,嫌我们家洋相出的还不够吗?!”
“妈!”小舅舅欣喜地叫道。
连带着唐宝珍和那位男生都转过身来。
陶亦可这才看清了这位突然冒出的“大儿子”的真容。
是一个和她小舅妈长得有三分相似的成年男生,拥有她们家族又窄又长的双眼皮和微下垂的眼角。但下颌分明利落,骨骼分明,完全是男人的骨量和长相。
他有一张很平静,万事万物都不会令他在意的脸,陶亦可看着对方的脸孔,感觉像在看一片夜间的海。
但谁知道下面是不是冰山等着撞死人呢!陶亦可往坏处想。
不过比这人更令人瞩目的是,那个叫“仔仔”的小男孩,他一出场,几乎是光速让阿婆脸上的皱纹要夹死人。
唐宝珍好像也注意到了,一边硬拉生拽着嚎啕大哭的“猪仔”儿子,一边踏着高跟鞋蹬蹬蹬跑到阿婆面前,满脸歉意,“实在抱歉,我……”(与此同时那孩子还在狂跳,“妈!妈!我不要住这!”)
阿婆瞥了那孩子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唐宝珍,长叹了一口气。陶亦可想她或许正在硬生生把恶言恶语咽了下去,然后阿婆冷哼了一声,说,“进来吧。”
刚拉开餐厅的玻璃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眼扫了一下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的男生,“这位就是……”
小舅舅忙说,“妈,我电话里跟你说过的,宝珍的侄子,他妈最近……”
“唐李殊。”
那背Fendi背包的男生突然开口,朝阿婆低头略欠身,“不好意思,会打扰您一段时间。”
阿婆听见了,垂下眼睛不响,过了半晌,语气略有放缓,“吃什么晚饭?我这可什么都没有!螃蟹捞两只年糕炒一盆算了!爱吃不吃,不吃就滚!”
“吃!吃!”小舅舅在沉默里打圆场,“妈,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桃子!过来帮忙!”阿婆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陶亦可找到了自己的凉拖,终于不是赤脚了!她轻捋了一下头发,心无旁骛,匆匆略过那男生的身旁。
略起了一阵风。
唐李殊淡淡地看着她的背影,提起抓着遥控器,正在试图把电视调到少儿频道的小男孩弟弟抓回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