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对你不公平 ...
-
学校统一要求高三学生参加晚自习。江眠没人接送，家里也没人，他为了省事傍晚放学就选择不回家，跟着住宿生一起挤饭堂，吃完了再去教室。
江眠父母去世后，他的姑姑成为他名义上的监护人。江眠姑姑很早就嫁到外地，她替江眠父母置办好葬礼，想把江眠接去她家，江眠拒绝了，他坚持一个人留在海市。
他姑姑劝了他良久也没劝动他，她没想她这素来温和的侄子能这么犟，没了法子只能妥协。后来见江眠自己一个人生活也能安排妥当，照顾好自己，从没出过什么差错，也就由他去了。只不过还是要求江眠定时给她发消息和打视频电话报备。
江眠端着饭，在偏僻角落的空桌子坐下，慢慢开吃。
说三中食堂的饭菜不怎么样可能还算是一种夸奖，饭堂提供的饭菜多数时间色香味弃权，仅仅起到一个饱腹的作用，故而被住宿学生戏称为猪食。
江眠妈妈厨艺很好，江眠没继承她的厨艺，他独居后自己认真做出来的饭菜和饭堂敷衍学生的质量不相上下，因此在其他学生对饭堂骂骂咧咧时，他吃饭堂的饭菜没有任何不适。
他吃东西不喜欢浪费，总是认认真真把米饭都吃完才离开。
铁质的食物托盘被轻轻放在桌子上，江眠抬头。
“好巧，江眠。”楚逸寻在他对面坐下。
江眠细咀嚼嘴里的米饭，吞下，回他：“是有点巧。”
什么好巧，楚逸寻根本就不像是会出现在饭堂的人。
怎么楚逸寻每次见自己不是在崩人设就是在赶往崩人设的路上，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吧？他想起文依说的话，楚逸寻对他的态度确实有点不一般，比如说，在自己面前就会表现得很无害。
直接问对方来饭堂是不是为了自己这话有点太自恋，江眠选择不问，他不知道楚逸寻想做什么，不过两个人都是男生，楚逸寻一个有钱人家大少爷能图他什么。
“这个给你，带去教室吧。”楚逸寻推过来一碗打包好的甜品。
椰奶西米露。
饭堂的正经饭菜做得与猪食毫无区别，小食窗口的甜点类却秒杀了其他窗口。也因此，很多人晚餐会选择不吃饭菜就蹲着小食窗口那点精致小蛋糕小甜品，经常窗口还没开就排了长长一条队伍，排到最后还极有可能供不应求，买不到自己想要的吃食，只能铩羽而归。
常年供不应求，在学生最难抢最想吃白月光榜占据首位的就是椰奶西米露。
江眠是喜欢吃甜品的，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排队就一直没有吃到，他看向楚逸寻：“你自己不要吗？这个要排很久的吧？”
“我来得早，没花什么时间，”楚逸寻反而笑了，“刚好遇见你，就当做上回酸梅汤的谢礼。”
楚逸寻这个人，果然很……怪。心里这么想，没理由推却的江眠，道谢后接受了甜品。
话题就此中断。
江眠自知自己是个无聊的人，很多人给他的评价是安静温和，潜台词是虽然性格温柔但话很少，聊不起来，他和文依在一起时，多数时候都是文依说，他习惯倾听。
刚才一个人时不觉得，现在楚逸寻坐在他对面，两个人静默无言，勺子触碰餐盘发出清脆的声响，饭堂大厅人来人往，其他桌学生交谈声一波高过一波，在他们两个之外的地方如此嘈杂。
这感觉就像那天公交车上。
他看一眼楚逸寻，没有尴尬和不耐烦，也没有找不到话题的不安，对这种静默表现出一种很熟稔的态度。
反而让江眠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没负担。
他们两个的性格明明南辕北辙。
*
那碗椰奶西米露最后江眠在某节晚自习课间吃了。
很甜，无愧白月光之名。
*
“爱上一个人需要分几步？”笔记本上写着这样一个问题，以这行字为中心，周围不同的字迹留下五花八门的答案。
“只需要一步：一见钟情。”
“见色起意。”
“某个浪漫的瞬间。”
“1.相遇2.陪伴3.了解。”……
文依的趣味。
高三生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自主复习，时间久了就会想折腾点东西刺激一下自己学麻木的大脑。文依经常拿着本子留下各种问题拿去叫人填写，像刺激头脑风暴的趣味问卷。
距离迈向成年只有一步之遥，逼仄的教室和高高叠起的课本资料根本无法让这群备考生在每个能够喘息的间隙停止想象未来。
关于爱，关于人生。
到了十八岁他们就有光明正大说爱的权利，能够自由地爱上某人。
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不明白真正的爱情意味着什么。
文依对江眠扬了扬笔记本，“你也要来玩吗？”
她还挺好奇江眠能给出什么回答的。
江眠摇头，他现在还不能理解这个问题。
他有一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爱着谁，某个人会如何改变他的世界，这种事情他一概无法想象。
视线收回前，他最后在笔记本上看到一句话。
“不需要分步骤，爱神总在不期然间降临，人在一瞬间坠入爱河。”
*
末班车人很少，江眠一直走到车厢末尾坐下。
夜间公交车只开着略昏暗的暖光灯，江眠坐在那里，眼睛只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江眠给人的印象如风柔和，平易近人，当他不说话时，却让人觉得很遥远。并不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一种，好似没有人能真正进入他的世界，真正抓住他的淡然。
楚逸寻上了车，看到他侧脸，心里这么想。
江眠似乎没有什么棱角，他的世界可以包容很多人，那些人进入他的世界时他能够温柔以待，到了分道扬镳，他能坦然接受，只是站在他自己的世界之内，淡淡与那些过路人道别，不会为了谁踏出半步早已划定好的界限，同样，别人也无法打破江眠竖起的那道近乎透明，却格外坚固的屏障。
很温柔又很残酷。
他上辈子能在一种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被允许进入江眠的世界，尽管如此，却也没有真正进入到他的内心，依然是江眠割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江眠。”他在江眠身边坐下，这一回，他没有像在饭堂那样假装偶遇。
*
楚逸寻从来没有明白江眠的心情，江眠说需要陪伴，他愿意做一切事情留在他身边，可是江眠不愿意。
哪怕他从国外回来，变得足够强大，把那些丑闻处理得一干二净，没有人再因为这些事情反对江眠和他在一起，他去找到江眠，江眠只是静静听他说，然后摇摇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楚逸寻却觉得中间汪洋一片。
江眠说：“不是这样的。”
“楚逸寻，我以前选择让我们到此为止是因为，你让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他就是想让江眠这样认为的，这样有什么不好。楚逸寻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江眠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接着讲下去。
“我那个时候也沉迷其中，直到你离开以后我才发觉这样是不对的，”江眠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失去了彼此，你还能活下去吗？”
“这不是爱，是依赖。楚逸寻，我是在束缚着你，我不希望你变得不像你。”
江眠又后退一步，他们之间离得更远，似乎这样他们的关系也能随之变淡。“我很抱歉我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给你指错了方向，让你被迫卷进我的世界。”
楚逸寻哑口无言。他已经生不起气来，他只觉得可笑。
“那你说，”他声音发哑，“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接受我？”
“我和你就一定不能在一起是吗？”他紧盯着江眠，被气得浑身发抖，用尽力气才不让自己冲过去抱住江眠。
他恨自己还留有理智，知道不能对江眠乱来，他恨他自己不能不管不顾扑过去咬住江眠的嘴唇，啃咬到出血为止。
如果心意相通只需要一个吻，一个拥抱，他会是最急切做这件事情的人，他会紧紧拥抱着江眠，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你看，你现在就不像你。”
“那你觉得怎样才像我，”楚逸寻彻底爆发，他不明白，他不懂，江眠总是自顾自地替他决定什么样的才是他，“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这样的不是我，什么样的才是我？”
一阵沉默。
江眠叹气，主动走向他，伸出手要覆住他脸颊两侧，这些年他和楚逸寻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大，楚逸寻低头看他，眼睛泛着红，被气红的。
普天之下，也只有江眠能让他这么狼狈。
“楚逸寻，你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一点是真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回应你，这也是真的。你因为喜欢我而做的这些事情都过界了，这对你不公平。”
江眠的眼睛非常澄澈，看人时格外真诚，楚逸寻现在却恨这样一双眼睛，因为这代表这些伤人的话也全都是真的。
公平。
喜欢上一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如果真的公平为什么江眠不能喜欢上他？为什么江眠不能像他喜欢江眠一样喜欢上他？
为什么呢？
直到最后江眠也没有回应他，他反而在江眠说的错路上越走越远。他转头，看向身侧年轻很多岁，惊讶看着他的江眠。
楚逸寻喊了江眠的名字就没继续说话，只是看着江眠，想要连同这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也一并看清楚。
*
公交车开动过程中，窗外的光影跳跃，落在那张脸上，江眠看不明白他脸上的表情，他又看看楚逸寻身上其他地方，也没受伤，为什么又和上次涂药时一样，一脸脆弱。
他想了这么多天的话终于说出口：“楚逸寻，你在我面前总是和其他时候不一样，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楚逸寻轻声说，“你也觉得，我这样不像我吗？”
也？江眠狐疑，这问题古怪得很，“我不明白你这个问题。”
“不过，我应该是喜欢你这样的，因为你总是很……”江眠想了一下，“真实。”
楚逸寻这样的人很锋利，他不喜欢虚假的东西，说好听点孩子气，难听点就是单纯脾气不好不懂变通，一股子坚韧劲，好像没什么东西能打倒他，和江眠是两个极端。
“你不会觉得这是我装出来的吗？”
“……你这个是装不出来的吧？”浑然天成的少爷气质怎么装。
“我的……女朋友，她说我谈恋爱以后性格差别太大，接受不了，想和我分手。江眠，我不知道能和谁商量，看见你我就忍不住跟上来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办？”
江眠恍然，原来是失恋了，怪不得失魂落魄的，高傲如楚逸寻也会为情所困。按理说听了八卦，礼尚往来应该多少给人支点招，但，江眠皱眉：“我……也不大了解这方面，我没有喜欢过谁。”
他认真地替楚逸寻思索对策。
他认识的女孩也不多，就文依一个，文依自称独身主义，也不是能和男生正常谈恋爱的女生……谈恋爱，说到底恋爱是什么？
他突然很好奇地问：“楚逸寻，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楚逸寻和他对视，漆黑如墨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对方很专注看着眼前人的感觉。“很痛苦。”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江眠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扰乱对方内心的人。
“她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很紧张，她不抗拒我的接近，我很开心，她说她不喜欢我，我就很难过，她的一举一动都影响我，哪怕她不喜欢我了，我也仍然只能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
“那为什么……不放弃呢？”江眠问。“放弃掉你就不会痛苦了。”
“因为喜欢她的时候快乐总是大于痛苦的，江眠，对我来说她是独一无二的，喜欢她会快乐会痛苦，如果换了别人，只会无趣，我宁可痛苦一点，也不想什么也感受不到。”
“你呢，江眠，等到你真正爱上某个人的时候，你也会因为害怕痛苦而选择放弃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对你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