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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很惹人怜爱 ...


  •   小时候,亲戚送了一个冰裂纹玻璃花瓶,花瓶周身精致的纹理若隐若现,当阳光通过花瓶,光线会被切割细碎的裂片形,在柔和水波中荡漾。

      江眠很喜欢这个花瓶,凡是能让他感受到温柔的东西他都喜欢。

      有一天,在换水时,江眠失手打碎花瓶,花瓶变为四处散落的玻璃尸骸。

      打碎如此名贵的物品,他父母并没有生气,甚至担心他被碎片划破手,没让他处理碎片,他看着它们被扫入簸箕,有些沮丧地想。

      如果他没有太喜欢花瓶也就不会想要触碰花瓶,最后花瓶也就不会碎裂。

      如果能保持距离不接近,就什么也不会碎掉。

      *

      “你呢,江眠,等到你真正爱上某个人的时候,你也会因为害怕痛苦而选择放弃吗?”

      楚逸寻看着他,好像在透过他看见某个人。

      江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突然不敢直视楚逸寻的眼睛,他的视线太过锐利,以至于任何伪装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处遁形。

      “……我不知道。”江眠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点生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气楚逸寻讲话太没边界,还是气自己心中所想被人完全说出来。

      江眠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经皱着眉了,他说:“如果恋爱真的那么痛苦,我觉得就算有人想要逃避……也是可以理解的。”

      “即使是对自己说谎?”楚逸寻笑了。

      江眠本能感觉到那笑里带着的挑衅意味,他话里也带上了防备:“可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你这样勇敢。”

      话题就这样从楚逸寻女朋友变成江眠和楚逸寻探讨恋爱观,这时候他总算见识到传说中楚逸寻具有攻击性的一面了,一般人知道聊不来只会果断转移话题,楚逸寻却还步步紧逼,非要跟他在分歧中讨论出点什么。

      而且好像还把自己当成了他那个女朋友来迁怒。

      “如果害怕的话,为什么不能选择来依靠我?”

      看吧,果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友。江眠无奈。

      江眠:“那你呢?为什么就非要她来依靠你?选择不依赖你也是她的权利。”

      “如果她不愿意,你为什么不能放她走,爱一个人难道意味着勉强吗?”

      话音落下,身边的楚逸寻很久没说话。公交车刚才驶入了隧道,环境更加昏暗,他几乎看不清楚逸寻的表情。

      江眠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很别扭,如果是平时的他,刚才一定可以很圆滑地略过去,楚逸寻那么较真,自己不知不觉也开始跟他较劲。

      太幼稚了。对方还比他小。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你不用道歉,我才该道歉,是我迁怒你了。”

      “你……和她很像。”谈到对方,楚逸寻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轻柔,江眠没喜欢过人,却下意识觉得这就是人谈及自己爱的人所带有的一种柔情。

      “她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也许你们都能很洒脱地放手,可是我不能啊。江眠,你说我勇敢,你错了,你们才是那个勇敢的人,你们能装作什么也没有一样转身就走,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是勇敢,我只是比你们都要幼稚很多,可能到死了也不能放开手,真的。”

      十几岁的少年说什么到死了也要爱某个人,听起来很荒谬,很不成熟,也很自以为是,哪有人能永远爱谁的。这种话也只有青春小说的主角敢说。

      江眠甚至很失礼地想,楚逸寻将来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因为一个女孩表现得如此颓废,说不定还会倍感丢脸。

      然而,当公交车从隧道驶出,光重新落在楚逸寻的脸上,明暗对比太强烈,以至于江眠格外清楚地看见此时此刻楚逸寻的脸。

      楚逸寻是认真的。

      江眠这时候一点也不怀疑,楚逸寻真的会爱那个女生爱到死这件事情。

      一切太奇妙,楚逸寻总是会给他带来很多疑惑,今晚更甚。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在这样的楚逸寻面前,江眠感觉自己彻底输了。

      *

      公交车很适时地到站,几乎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江眠先移开目光,低声说了句再见,没等楚逸寻回应他,头也不回地下车。

      尽管如此,那天晚上直到江眠入睡,车上的种种依然挥之不去。

      他不是爱刺探别人隐私的人。只是看见楚逸寻那副样子,他会好奇,楚逸寻能如此坚决地爱着对方,他在爱上对方时又用了多少步。

      他被爱击中的那一瞬间,值得他这样紧紧抓住对方不放,值得他心甘情愿给对方一个永远?

      *

      江眠做了一个梦。

      每年父母忌日那天,江眠会特地请一天假去扫墓,梦里大概又到那个日子,下了很大的雨。

      他没带伞,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扫墓时也只有微微细雨,在回程那段时间里却越下越大。按他的性格本该提前看天气预报,只是前一天晚上想事情想入了迷,居然忘记夏天的天气多变,还以为会和前两年一样无风无雨。

      勉强淋着雨从墓园跑到站台,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江眠看着猛敲玻璃窗的雨点,叹一口气,等会下了车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要是雨一直下,自己只能硬跑回家。

      最后雨越下越大,江眠还是淋得一身湿才回到家。

      尽管他遵从前他妈妈对他的嘱咐,淋过雨以后及时喝下姜汤祛风散寒,第二天他还是发烧了,高烧,他体质属于较弱那一挂,基本无法从床上爬起来。

      凭着意志力,他在六点钟闹钟响起时打败了笼罩住他的昏沉睡意,拿起手机又向老师给自己多请几天病假。

      想了想,他还是发消息问文依上午能不能请假陪自己去趟医院。他不习惯麻烦别人,然而他现在仅有的力气只够他洗漱穿戴,真要勉强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挂号,估计在路上他就会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到时候文依知道自己是因为硬扛才这样的,恐怕又要说他不够义气。

      文依来之前,江眠又翻出些退烧药来吃,效果甚微,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副病来如山倒的架势。

      好在文依来的也快。收到江眠信息时,她妈妈正开车载她上学,听说他的情况立刻就掉头来了他家,载着他直奔医院。有人陪着,从挂号到问诊到最后住院挂上药水,所有的流程进行得格外顺利。

      “小江,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要文依在这里陪着你吗?”文女士也是从小看着江眠长大的,从前文依性格古怪和别的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倒是和性格温吞的江眠聊得来,两人关系一向好,江眠家里出了事,在海市能够依靠的长辈不多,她也存了把江眠当成自己另一个孩子来疼爱的心思。

      只是江眠总是表现得不像个孩子,他从前就懂事,在父母故去后更加懂事,从来没有表现出需要谁来照顾他的一面。让想拉他一把的大人们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赞叹这个孩子,一方面又更加心疼他。

      文依闻言看向江眠,用眼神和他交流:真的不用?

      江眠笑着朝她们两个摇摇头:“阿姨,我没事了,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刚刚医生也说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在这里反倒无聊,不用文依陪我了。”

      “文阿姨你们送我过来就已经够辛苦。”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知道江眠在这方面有些要强,接下来文女士倒也没有强求,嘱咐江眠再有麻烦一定要记得找她和文依。江眠一一应下。

      走之前文依说:“等你回来,如果讲卷子,我会帮你做笔记的。”

      “谢谢。”江眠微笑点头。

      现在还不是流感高峰期,医院人倒很少,这间病房只剩江眠一个人,格外安静。于是江眠心里绷紧的弦松弛,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梦不是什么好梦,一堆魑魅魍魉,让人心情极其不愉快。醒来时,江眠感觉头痛欲裂,比早上还要难受。躺太多了,浑身好像要散架一样。他呆坐一会,起身推着输液架走到门口,在直饮机接水喝。

      温水带有的热度透过纸杯传达到手上,让江眠的心里安定一瞬。

      精神上才恢复一点,□□还虚弱着,他刚想举起水杯放到唇边,手上突然脱力,纸杯“啪叽”坠在地上,水花四溅。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现在江眠脑子迷糊得很,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像在和什么斗气一样,呆呆站在那里。

      医院病房的门开着,这时正有人路过病房,看见江眠站在门口,他脚步一顿。“江眠?”

      ……谁?

      江眠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他循着声源看向对方,怎么也看不清,对方还比他高,他歪着头,想了好一阵也没想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对方眼里是什么模样。

      少年脸色苍白,脸上却又带着病态的红晕,本就单薄的人因为生病脆弱得近乎透明,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烧得严重了,脸上呆呆的,没了前两次柔和的表情,钝钝地看着他,眼睛里是未散去的水雾,让人看了怀疑自己是否欺负了人。

      楚逸寻想到那晚对面这人凑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擦药的场景,他为了掩饰心中莫名的悸动,尽量用最平淡的声线询问对方的姓名,那时对方正给他找换洗衣物,对他温和一笑,如轻风拂过,化解了夏日热潮带来的所有躁动。

      “我叫江眠。”对方说。

      结果现在,对方根本就不记得他了。他本应该感到不爽,但此刻楚逸寻被江眠这样看着,不仅没生气,反而感觉面上一臊,绷紧身体,不自在偏头避开江眠过于直率的视线。“……我是楚逸寻,你之前帮过我的。”

      江眠意识模糊着,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木木地“哦”了一声。径直转身推着输液架向病床走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输液架上挂着的输液瓶也跟着摇晃,眼看人就要摔倒,楚逸寻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稳他。

      江眠真的很纤细,这是楚逸寻当时的想法。他一手扶着江眠,一手替江眠推着输液架,让人坐回床上。又转身去接一杯温水,轻轻把杯沿贴到江眠唇边,在江眠伸手要接的时候提醒他:“你现在没有力气,会洒,我帮你拿着就好。”

      想起刚才的失败,江眠觉得他说得对,乖乖地任由楚逸寻喂水。楚逸寻很有耐心,怕呛到江眠,只是小幅度抬起纸杯,让温水轻柔地涌向他的唇。

      终于能喝上水,江眠感受到暖流进入腹中,流向四肢百骸,他满足地眯起眼睛,楚逸寻想起他外祖父最宝贝的那只文鸟,喝水时用小巧的喙轻触水面。

      很……惹人怜爱。直到江眠用手轻轻推推他的手腕,楚逸寻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楚逸寻放好纸杯,拉着凳子在江眠对面坐下。

      喝过水,江眠比刚才清醒多了,这时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逸寻:“这个医院是我家的。”

      江眠:“……”

      这大概是江眠最真切感受到楚逸寻有钱大少身份的一次。

      “刚刚……谢谢你,我太晕了,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对不起。”

      楚逸寻没有回话,另起了一个话题:“你还难受吗?”

      虽然楚逸寻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江眠还是下意识:“不,我没事了。”

      “你现在连自己喝水都做不到,”楚逸寻指了指门口的纸杯和那一滩水,“你今晚还要洗澡上厕所,那不是逞强就能做到的。”

      正想反驳,江眠就听到楚逸寻接着说,“如果没人照顾你的话,我可以帮你。”

      江眠:?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楚逸寻抿唇,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你帮过我,我现在帮你,我们两个扯平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江眠没有再拒绝,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跟楚逸寻确认一次:“你不去学校上课吗?”

      楚逸寻拿起一个枕头放在床头,给江眠等会上床后靠着腰,听见这话头都没抬。

      “现在他们学的东西我已经在那边学过了。”

      好吧,他又忘了大少爷是有钱人。

      出乎江眠意料,楚逸寻明明一脸不耐烦,对待病人时却格外细致。这人比他看起来的还要温柔和容易相处。江眠想。

      第二天早上江眠的烧退一些了,本以为很快就能好,但到晚上又烧起来。

      医生看过后建议通过冷敷物理降温来辅助治疗,于是又给他贴了降温贴,但人依旧不舒服。

      来给人当看护,楚逸寻也没打算太委屈自己。他问了人能不能把这个病房空出来给他和江眠,医院那边表示没意见大少爷随意,于是他昨晚就睡的病房里另一张床。

      不过他今晚没打算睡床,医生走后,江眠状态还是很不好,痛得睡不着,嘴里无意识地念着什么。他就坐在江眠床前,看江眠需要什么。

      “……冷。”

      “哪里冷?额头?”

      “手……手冷。”

      楚逸寻皱眉,伸手去握江眠的手,果然冷得和放在他额头上的降温贴有的一拼,楚逸寻两只手握住江眠那只手,他们两个是两个极端,一个极冷,一个极热,交叠在一起,反而中和成了一个舒服的温度。

      江眠没再说冷,楚逸寻也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捂热了又换到一边坐,捂另外一只手。

      后半夜江眠开始讲梦话。

      “爸,妈……不……不要走。”

      “我不想……”

      又好像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想到一直照顾自己的人,他虚弱地念叨:“楚逸寻……楚逸寻……我好痛啊……”

      楚逸寻一只手依然握住江眠的手,另一只手撩开江眠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探他额头的温度,发现温度其实是退了的。

      他凑近江眠,轻声安慰:“没事的,烧快退了,很快就不痛了,我去倒杯温水给你喝,好不好?”

      江眠点头。

      勺子盛着温水贴上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他已经习惯楚逸寻喂他喝水,顺从地张开嘴。

      江眠喝完水,楚逸寻放好杯子,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发现江眠一直看着他。

      “怎么了?还痛?”

      江眠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发现……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你是很温柔的人。”

      温柔很多很多。

      楚逸寻帮他掖好被子:“很出乎意料?”

      “有一点……对不起,麻烦你这么多。”

      这下反而是他欠楚逸寻多一点。

      “不麻烦,我已经习惯照顾病人了。”

      见江眠果然露出意外的神色,楚逸寻低声说:“是我母亲,从我小时候开始我母亲就一直在生病,我一直陪着她,习惯了。”

      “对不起。”楚逸寻没明说,江眠却觉得,他母亲应该是去世了的,不小心提到了别人的伤心事。

      “没事。我……已经不为她的死感到遗憾了,”楚逸寻看出江眠在想什么似的,这种抱歉的表情他不是第一次见,只是他懒得跟其他人解释,“她……过得很痛苦。所以在她知道已经走到最后的时候,她其实是轻松的。我想,如果这是她的解脱,我应该祝福她。”

      听这番话时,江眠看着楚逸寻的侧脸,他早知道楚逸寻这种人性格一定会很坚强,只是楚逸寻的坚强有点超乎他的想象了。于是,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你……很勇敢。”

      能够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坦然接受现实。真羡慕楚逸寻。

      “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坚强。”不管是坚强还是温柔,他通通做不到像楚逸寻这样真实。

      江眠一整晚都在讲零零碎碎的梦话,楚逸寻就算不想听也听得差不多了,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觉得他把他母亲的事情告诉江眠,也算一种礼尚往来。所以这时候知道江眠在指什么。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脆弱坚强之分的,”楚逸寻刚才坐回来时又习惯性地替江眠捂手,暖意从指尖流入,“你是对你自己太苛刻了,就算你软弱一点,也不会有人怪你。”

      “如果有人怪你的话,就来找我,我们现在应该也算朋友了,我会帮你的。怎么样?要做我的朋友吗?”

      楚逸寻笑了,江眠第一次见他笑,笑起来很张扬恣意。夜色凉如海,楚逸寻这一笑,恍惚间,江眠以为是黎明,有日光落在海面上,像碎钻在其中闪耀。

      好像在黑夜中能够指引他前行的那个人,就是楚逸寻。

      可能是因为这个笑,也可能是因为楚逸寻的手太温暖,江眠被捂住的手指轻微一颤。

      他沉默很久,久到楚逸寻几乎无法再假装从容。江眠也回了他一个笑。

      “好呀。我的荣幸。”

      多年以后,楚逸寻回想这个场面,居然忘了那时候究竟是他们两个就那样聊到了天光大亮,还是根本,他错把江眠的那个笑当成了黎明来临的标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很惹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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