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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永授九年,大烨朝西北角的地界有个叫做罗家村的地方。
      清晨,雾蒙蒙的天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罗桃在院子里忙碌,她将鸡食放在角落,打开鸡栏,把两只鸡赶出去,然后去鸡舍捡起两个鸡蛋。
      她兴奋地冲进柴灶房,将鸡蛋骄傲地放在灶台上:“娘,你快看!今天有两个鸡蛋!”
      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来,说道:“桃桃真乖。”
      “桃桃,过来帮阿嬷打水。”
      “罗桃清脆地应了一声:“来了”,抱着家里唯一的盆跑到阿嬷的身边。
      老人熟练地将木桶从井绳上取下,清澈的井水哗啦啦地倒入了盆里:“把水端到堂屋里去,把二蛋叫起来,让他洗把脸精神精神。”
      在村里,罗家境在村庄之中,罗家的境况相对而言还算不错。尽管他们家的墙壁上泥灰脱落,露出了里面斑驳的土坯,屋顶上的茅草也已稀疏,但好歹还有一套简陋家具支撑门楣。
      罗桃将盆稳稳地放在地上,随后麻利地爬上炕,将布衾掀开。里面露出一个面黄肌瘦、不过五六岁的男孩,他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罗桃用力地摇了摇男孩,凑到他耳边,故意提高音量喊道:“懒虫,快起来啦,我喂的小鸡都没你能睡。”
      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猛地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他埋怨道:“阿姐,你不要总是这样大声喊我,我的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呸呸呸,说什么掉不掉的,多不吉利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穿着一双朴素的麻线鞋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爹,爹!”罗桃和罗二蛋异口同声地喊道
      罗桃和罗二蛋像两只欢快的小鸟,飞奔到男人的怀中。男人蹲下身子,张开双臂,一把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桃桃,蛋蛋,爹回来了。”
      “我叫二蛋,不许叫我蛋蛋,还有,我都是大孩子了,阿爹,你快放我下来。”男孩瘦黄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透着几分不好意思。
      “哈哈哈,瞧瞧,咱们家的蛋蛋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害羞了呢。”。
      他许久未曾归家,此刻见到儿子,心中满是柔情,总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他。
      女人倚在门旁对男人怀里的罗桃说到:“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桃桃下来去收拾炕上,准备吃饭了”。
      男人与女人在这一刻对视良久,他们虽然无言,但分离时的难过与此刻重逢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饭桌上,罗桃用木筷夹起一个炒鸡蛋,笑眯眯地对男人说:“爹,吃鸡蛋,你不在家时,娘从不给我做。”说着,便往男人嘴里送去。
      男人看着两个孩子,笑容满面地说:“桃桃吃,爹不喜欢吃。桃桃吃了能长大个儿,蛋蛋也吃,蛋蛋吃了病就好了。”
      见罗桃如此跳脱,女人严肃地说道:“桃桃好好吃饭。
      她娘曾是贵商后院里的丫头,对罗桃管教颇为严格,甚至有些重男轻女。听到娘又训斥她,罗桃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安静地喝着碗里的黍米粥。
      罗大山见妻子生气,连忙打圆场道:“春娘,别对孩子太凶了,桃桃还小呢。”
      春娘一板起脸来,罗桃就吓得不敢造次,就连罗大山也会心里发怵。此时,春娘似乎有些不满,她瞥了罗大山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知道了,你就是会和稀泥,就会向着孩子说话。”
      罗大山一听这话,就知道春娘又要开始编排他娘的不是了。他赶紧转移话题,试图避免一场争吵:“娘呢?我回来这么久还没看见她呢,不在灶台屋吗?”
      也不能全然责备春娘编排大山娘。大山娘自打一开始就看不上丫鬟出身的春娘。两人成亲之时,大山娘就没少仗着自己婆母的身份,对春娘百般刁难,处处挑剔。
      罗桃出生后她又总是说生了个赔钱货,二蛋出生老太太好歹安分了。随二蛋长大后,又发现二蛋胎里带病,老太太就总觉得春娘八字不好,没少当着春娘的面挑拨她和罗大山的关系。
      春娘低下头喝口粥,清楚罗大山又想转移话题,无奈地叹口气,解释道:“娘去村西头了,刘秀才家现在早食都吃不上了,娘去送些吃食。”
      罗家村人都姓罗,刘秀才是五年前来的罗家村。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赶出来了,罗大山见一家实在可怜,给了一处容身之所。
      春娘轻叹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惋惜:“说来也是可怜,自去年刘秀才去世后,刘娘子带着那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子,日子真是越过越艰难了。要不是你这个村长处处帮衬着,他们一家怕是都熬不过去年的天灾。”
      罗大山闻言,眉头紧锁,他的声音压得很:“是啊,现在也还算好,勉强能糊口。可我就是怕,怕会再起战乱之祸。那可就真的是民不聊生了。”
      春娘一听这话,脸色骤变,惊恐地问道:“怎么,你……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春娘十分担心,祸乱将至。他们一家本就在城防边上,战乱一起,一家人必定要逃往别处,她就是逃难来的,知道路上艰辛。
      更和况她有两个孩子,有婆母,有丈夫。她和婆母孩子都能走。唯独丈夫定是要抓去做壮丁的,到时候这一家可怎么过。
      罗大山看着满脸担忧的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要太过担忧。话虽如此,但心里不免却泛起一阵苦涩。他深知世道艰难,很多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为了缓解气氛,罗大山故意说道:“哎,怎么变成我这个村长总是接济刘娘子了,这刘娘子的孩子刘义绍不是你未来的婿伯吗?要说总是接济的人,应该是村长夫人春娘才是,对不对,桃桃?”
      话毕,春娘和罗大山一同看向低头喝粥的罗桃。只见罗桃的耳尖通红,似乎有些害羞。而一旁的罗二蛋却手舞足蹈地喊道:“阿姐,羞羞脸!”
      罗桃被弟弟的话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却不禁泛起了涟漪。对于这门婚事,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人人都说她“以后能做秀才娘子”,都很是艳羡她。想必这应该是个顶顶好的婚事吧!
      而且,爹娘和阿嬷也都很满意刘绍义。虽然娘有时候会凶她,阿嬷也总是让她干这干那,但比起村里的二丫来,她已经生活得很好了。
      罗大山虽身为村长,但官府贪墨严重,他并未能享受到任何应有的官府补贴。
      前年,天公不作美,庄稼收成欠佳,家里生活出现困境。罗大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他带着村里其他青年亲自前往城里。
      在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罗大山靠着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他干过搬运工,也做过小商贩,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他都愿意干。他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背也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变得微驼。
      前些日子,罗大山在城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有战乱的可能。虽然有可能是别人在道听途说,但他心中一紧。于是就回家看护一家老小。
      中午时分,罗桃挎着自己编织的柳条篮子,兴高采烈地走在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映衬着她愉悦的心情。她嘴里哼着她娘编的小曲,旋律悠扬,昭示着她此刻非常不错的心情。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起了路上的土尘,罗桃猝不及防,吃了一嘴土。她连忙停下脚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呸呸呸…。”
      “桃桃,干啥去?”坐在土坯房门槛上搓麻的中年妇女抬头问道。
      罗桃看见是与她娘最不对付的罗二婶在问她,心中有些不悦,但想起娘的教诲,便勉强回答道:“去给刘娘子家送东西,日出时阿嬷去送,她没在家。”
      罗二婶闻言,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笑容,说道:“刘娘子去西边摘菜了,天黑才能回来。不过他家小子现在应该在家,早时你阿嬷去的不是时候,那时刘绍义还在我家教二丫呢!”
      罗桃不喜罗二婶,同样罗二婶也很讨厌春娘,所以就算她不喜欢自家丫头,也要花点小物件或者吃食把刘绍义邀到自己家。为的就是撬罗桃的墙角。
      可刘绍义也不傻,罗二婶子一个人带大二丫是个厉害人,但罗二婶家条件可比不过罗桃家,所以不管罗二婶如何示好,他从不在她家多待。
      于是,罗桃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啊,二婶。”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罗二婶望着罗桃远去的背影,口中吐出一口浓痰,恶狠狠地骂道:“呸!一个下贱女人生的小杂种,还不知道是不是大山哥的种。真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和秀才公子订亲。”
      骂完,她又转头朝着屋后喊道:“二丫,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难道还要老娘去伺候你吗?我告诉你,你可没那么好的命,顶多就像我一样,嫁个短命鬼……”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从屋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连声应答:“来了,来了。”
      罗桃即便已经跑出去好一会儿,耳边仍旧能隐约听到罗二婶那不绝于耳的骂声。
      大约九年前罗二婶本是要说媒给罗大山的,那时候灾荒四起,贵商举家搬迁,春娘用多年私房钱赎了身,跟着灾民流浪到罗家村。与当年这里的里正儿子看对了眼,就此成亲生子。
      为了这事罗二婶怀恨多年,虽然当年她最后也嫁给了本村人,可奈何那个人是个短命鬼,二丫三岁的时候他就死了。因为罗桃八个月就生了出来,她就一直觉得春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罗桃八个月出生不假,但那是春娘与大山娘争执。大山娘气急了,推了春娘一把,为此气死了大山爹。
      从此以后,大山娘虽然总说她是赔钱货,但心里还是心疼这个因为自己而早产的孙女,要不然也不可能不吃早食就去刘娘子家送东西。
      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为此才没什么人说闲话,也就是罗二婶不甘心才一直谣传。
      罗桃站在一间破旧的土胚房前,这房子与村里其他的房子并无二致,都是用泥土和稻草混合夯实而成的简陋结构。墙面上布满了裂缝,屋顶上的茅草已经稀疏到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天空,让人不禁担心一场大雨就能将它彻底摧毁。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扇所谓的“门”上。与其称之为门,不如说它更像是两片勉强拼凑起来的破门片。
      当罗桃轻敲那扇简木门时,门后露出的是一个身影。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棉布长衫,虽然袖口处点缀着几块补丁,但整体显得很干净。
      “桃桃,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刘绍义看到罗桃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便知这是给自家送的吃食,连忙将罗桃往屋里请。
      刘绍义的家,与罗桃家并无太大区别。一进门,便是一个宽敞的堂屋,中央摆放着一张从南到北延伸的大炕桌。炕上还置有一张小方桌,那是他们日常用餐和处理家务的地方。东面的一间小屋,是刘绍义的卧室,而罗桃家则是她阿嬷居住的地方。
      然而,刘绍义家有一处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堂屋正对着的东面小屋里,摆放着一张四个脚腿长短不一的桌子。这张桌子上,堆放着几本封面已经磨损书籍,以及一支几乎秃了的毛笔。
      罗桃张那么大的还没怎么碰过书,于是说到:“绍义哥哥,我就不上炕了。我能看看,你那几本书吗?”
      罗桃看着刘绍义在书桌上挑挑拣拣,拿了一本比较完整的书。
      罗桃拿着书翻来翻去,指着上面的字说,:绍义哥哥,这是你写的字吗,真好看。”
      刘绍义看着低自己一个头的罗桃,笑着说:“桃桃,你把书拿反了,”
      罗桃的耳尖又羞的通红,春娘不反对她识字,但春娘本身也不识字。刘绍义虽然识字但自从两人订亲后,她就不好意思无事再来刘绍义家了。
      看着眼前不好意思的罗桃,刘绍义的心绪却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爹娘带着他来投奔远房表叔,谁知那表叔因为犯了律法,蹲了监牢。
      自己一家人没个落脚点,爹还一直抱着他的秀才风骨,不愿意去找活计。
      一家人很快用完了盘缠流落到罗家村,是小罗桃发现了在村口旁快要饿死的一家。也是罗桃求罗大山给了他一家落脚点。
      后来爹去世前,给他定下了这门亲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亲事,他和娘才没有在前年的冬天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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