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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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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人死前,会把生命中的事再经历一遍。
江筱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要死了,但是她脑子里确实像放电影似地,将颠沛流离的前半生重新过了一遍。
尤其是她随孟笙寒初到英国那阵。
那时孟笙寒在剑桥上大学,不经常回家,她则被安排在了一所伦敦的私立高中。
泰晤士河的水深沉幽黑地不见底,头顶的天气比青春期少女的心思还阴晴不定。
不论是让人难以下咽的外国菜,还是同学投来的若有若无的异样眼光,都让江筱枫烦躁不堪。
但她知道她没什么理由抱怨。
无根的飘萍,能换来一片安栖之所,已是不易,至于那个突然收留自己的孟家大少爷,自己都还有一堆论文要搞,哪里顾得上她。
毕竟两人从认识到现在,说的话统共没超过十句。
她甚至觉得,如果孟笙寒哪天突然回家,发现还有她这么号人,会毫不犹豫的打包连夜送她回国自生自灭。
所以江筱枫那阵回家,脸上总会挂些彩,但都无伤大雅,用遮瑕液挡一挡,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至少做饭的孙姨从来没有发现过。
一天,江筱枫像往常那样回到别墅,刚进门,就和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的孟笙寒视线相撞。
孟笙寒刚洗完澡,额角的碎发松散蓬松,肩宽腿长地坐在欧式高背椅,虽穿着松软的家居服,眼神却是幽黑深邃的。
江筱枫目光触及到他的时,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握紧藏着脏衣服的书包。
“小姐回来了,正好,今天少爷放假回来看你,快去洗手吧,回来一起吃饭!”孙姨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被唤了一声,江筱枫这才意识回笼:“好,我把书包放回屋就来。”
她强装镇定地走向楼梯,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下一秒却被人突然扯住外套衣角,力度不大,刚好让她停下脚步。
江筱枫咽了口唾沫,侧过脸,问:“怎么了?”
孟笙寒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却滞在她眉角处,随着安静的时间延长,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好。
江筱枫握紧的手心里生出一层薄汗。
她丝毫不怀疑,要是孟笙寒发现她和外国佬干架,她会因为给孟家丢脸而被眼前的人偷偷灭口。
“那个,我昨晚睡觉从床上摔下来了!”江筱枫后退一步,不露痕迹地躲开某人的钳制。
“我保证!我以后睡觉绝对老老实实的!”说完,趁孟笙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溜烟跑上楼。
所幸当晚孟笙寒并未追问什么,这让江筱枫觉得安心的同时又深感绝望。
自从江母去世,就再也没有人会真心地关心她,只会在意她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听话。
自闭郁闷了整晚,江筱枫次日心情更是出奇地差,所以放学没再费尽心思找路,理所当然地碰见了那群堵在她回家路上的不良少年。
“喂,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有本事就来拿啊?”江筱枫把书包往肩上挎了挎,冷笑,“一群肥猪。”
那群混混里有华裔,把江筱枫的话翻译给校霸头头时,他那张原本就堆满横肉的脸瞬间又颤了颤。
“FUCK YOU!”
他大吼了一声,边抡着手里的棒球棒向人冲了过来。
江筱枫握着肩带的手攥紧,正想着朝哪个方向往人脑袋上砸去时,那人突然嗷地叫了一嗓子,然后径直冲江筱枫拜了个早年。
江筱枫:......
一双干净利落的球鞋狠狠地踩在混混的背上,穿着英伦毛呢大衣的青年抬起头,棒球帽檐上移,露出那张五官挺立的脸。
江筱枫和他寒冰一样的眸子一触即分,心跳一滞,整个人顿时凝在原地。
孟笙寒后撤一步,像是嫌弃地跺了跺脚,整个脸依旧黑的深沉。
路旁停着的商务车门打开,跟来的校长和董事协会成员忙走上前,歉意地冲孟笙寒鞠躬道歉。
江筱枫都看呆了,这么大一辆车刚刚一直跟着她,她竟然都没发现?
而且,孟笙寒这是什么意思?早就看穿了她的谎言,所以特地来抓包,好让她以后不要再编造这么劣质的理由敷衍他?
完了,最后避风的港湾,马上都要被她玩完了。
江筱枫睁着一双无措的双眼,在这边天人作战,忽然身上搭了件外套。
她闻到古龙香水的淡淡清香,连带着三十几度的温暖,让她在那个阴暗潮湿的伦敦秋冬恍然间四季如春。
孟笙寒见她,蹙了蹙眉,收回手插进兜里:“遇到问题不知道寻求正确的方法解决,你还委屈上了?”
说完,从兜里拿出纸巾,轻轻按在她眼角:“好了,别哭了,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保证。”
孟笙寒的语调公事公办,仿佛只是在和甲方做出商务承诺,但江筱枫还是品出了一丝温柔,所以第一次有了想叫哥哥的冲动。
寒风时不时裹挟着落叶,旋转着飞过潮湿晦暗的街头。
为了安抚董事会最大股东的情绪,校方承诺出将问题学生开除,孟笙寒不置一词,但应当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临走时,那个混混大概是觉得破罐子破摔,抢过老师手里的棒球棒,孤注一掷地冲江筱枫后背砸去。
江筱枫只感觉到一阵破风声,随即被一股大力扯入怀抱,隐忍的闷哼声随即而至。
“哥!”
江筱枫猛然警醒,睁眼发现是梦时,她才松了口气。
入目是一片纯净的白,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照在淡蓝色的墙上,干净整洁,门虚掩着,能隐约听到楼道里传来的护士交谈声。
屋里没有人,桌旁的保温壶里盛着粥,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壶口飘起。
江筱枫刚掀开被子,小馨就拿着刚洗干净的勺子走了进来。
“诶!筱枫姐,你还输着液呢,快躺回去!”
小馨放下勺子,将她按回床上,小心又仔细地打量她:“筱枫姐,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江筱枫思索片刻,摇摇头:“天旬姐呢?”
小馨闻言冷哼了一声:“在隔壁啊,小腿骨折,怕是没几个月好不了。”
“怎么感觉你怨气这么大。”江筱枫轻笑,就着小馨的手喝了口粥。
“那还不是因为她害你在先!”小馨气愤地说道,“媒体把直播录屏放大分析,她没跑了。”
“什么?”江筱枫震惊。
“哦对,筱枫姐你刚醒不知道,”小馨掏出手机,划到手机热搜的界面,“你看,现在网上都炸开锅了。”
江筱枫接过手机,点开评论区。
【网友1:录屏已经看了好几百遍了,铁粉别再狡辩了,那动作的力度一看就是直奔江筱枫去的。】
【网友2:呵呵,没保护措施还敢这么造,也不是没事找事吗?】
【网友3:真搞不懂楚,好好拍戏不行吗?非得整幺蛾子,塌房了吧,这跟剧组霸凌有什么区别?】
【网友4:只有我关注到江流畅的大戏动作了吗?汗涔涔.jpg】
【网友5:加一加一!现场比预告片感觉还好,感觉娱乐圈武打有希望了!】
江筱枫看到一半,又被小馨抢过手机:“行了,医生说你虽然没事,但是有轻微脑震荡,暂时不要碰电子产品。”
江筱枫乖乖喝了几口粥,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没想到哈,我身体底子竟然还不错,同样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竟然没什么事。”
小馨听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江筱枫刚醒来,吃不下太多东西,喝了几口粥就停下了,她看着收拾碗筷的小馨,终于还是没忍住,出声问。
“对了,最近孟总在公司很忙吗?怎么没看到他?”
小馨静了片刻,风将窗外的树叶吹的簌簌作响,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来,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
小馨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江筱枫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突然,敲门声响起,叶初明提着一个颇为夸张的手提花篮,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呦,我来的挺是时候啊,醒着呐!”
“叶总。”江筱枫打招呼。
小馨见缝插针道:“叶总,你先和筱枫姐聊,我去把饭盒洗一下!”
说完,小馨就拿着东西落荒而逃,叶初明将花篮放到桌上,红色的鸢尾花热烈鲜艳,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刚要翘二郎腿,就听到江筱枫说。
“叶总,是孟总让你来的吗?”
叶初明的二郎腿滑了下,闻言轻笑:“开什么玩笑?上司来慰问员工,天经地义!”
“哦,”江筱枫垂眸,指着桌上的鸢尾花,“那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对这种花过敏,很厉害的那种,再不拿走我可能就要进ICU了。”
叶初明闻言立马起身,走过来把花抱起来:“我去!真假啊?姓孟的那孙子坑我!他......”
叶初明说话说到一半,蓦地对上江筱枫清亮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顿时举双手投降:“得,你们俩就逮我一个人压迫。”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江筱枫问。
叶初明顿了几秒,轻声笑了:“其实我觉得告诉你也没啥,笙寒大惊小怪不让我们告诉你。他住院了,最近都......行动不大方便。”
江筱枫的笑顿时僵在脸上,昏迷前脑海里还有些零星的一些回忆,她觉得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闷痛。
“是......因为我吗?”江筱枫有些艰难地张口。
“你也知道高空坠物挺危险的,何况还是个人,笙寒当时冲过去接你,头正好磕到地上,昨天刚做完手术,人还没醒......诶,你上哪去啊?”
叶初明说到后面,江筱枫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她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冻结一处,脑子里嗡鸣作响,满脑子都是“人还没醒”。
“我哥不能有事,不能有事。”江筱枫喃喃着,叶初明见她神色不对,也没敢拦她。
好在私人医院的室内常年保持着最适体温,江筱枫不至于着凉。
两人穿过一段不长的回廊,叶初明引着江筱枫来到孟生寒的病房,孟笙寒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安静地不像有生气,只有氧气面罩上间歇地覆上一层水汽。
叶初明给她披了一层外套,又把空调调高了两度,暂时走出去,给两人单独的空间。
孟笙寒的食指上带着血氧仪,江筱枫之前就夸过孟笙寒手好看,但其实不只是手,孟笙寒从小养尊处优,众星捧月地长大,唯一受过的伤,就是那年替她挨的那一棒。
江筱枫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努力将他因为输液而变凉的手重新捂暖。
“哥。”这是江筱枫时隔多年,再次亲口叫他这样亲密的称呼,有些生疏,双眼却觉得刺痛。
“你还记得小时候替我收拾小混混那次吗?从那时候起,我就把你当作唯一的亲人了。”
“我想着不给你惹麻烦,却好像每次都做错,每次都得你给我擦屁股,”江筱枫突然轻笑,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又想到幼时,孟笙寒每次被她折磨的没有脾气,却依旧要重复一遍“你能不能听话。”
“哥,”她握着孟生寒的指尖,颔首把额头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你醒来吧好不好?你醒过来我就都听你的。”
突然,江筱枫感觉到握住的手指动了动,她又惊又喜,抬起眼,果真看到床上憔悴的人慢慢掀开眼皮。
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乱下,她忙抽回手指。
下一秒,却被人捉住指尖。
孟笙寒眸中映着她,笑得有些虚弱,却坚定道:“我都听到了,你要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