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花》鸢尾蝶

3、巧合

　　“纤云楼管事问郎君安，夫人和小娘子的四季衣衫均由大师傅定制，每月一批。遇大小宴会额外赶制，除去定金三百两和零头，计四万八千两。”

　　接着，珍宝阁付管事上前，小心道：“首饰尚有两套在赶制中，若是郎君不需要，小人便不算进去了。”

　　韩纪青冷着一张脸，道：“算。”

　　“去除已付定金两百两，计十万五千两，另借金嵌宝珠项链、金嵌宝珠钏、镶金白玉臂环、绿松石宝相花金饰一套、金背瑞兽葡萄镜……精品计十八件未归还，主家吩咐出借费便不收了，若有损毁，烦请郎君折现。”

　　“问郎君安，以侯府名义共开宴十二场，另有酒楼记账一万九百两，共三万零九百两。”

　　“余音坊管事问郎君安，燕娘子喜收藏，大小乐器近百种，价值恐难估量。”

　　“锦绣书肆管事问郎君安，府上花笺笔墨计千两。”

　　……

　　“韩总管！”

　　韩总管顶着一脑门汗凑到韩纪青身后，喉咙不由发紧：“郎君，账上没这么多银子，而且这里头好些都不在府上。”

　　闻言，韩纪青整个身体紧绷着，指关节被捏得咯吱作响，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今日府上现银有限，余下的三日内结清。”

　　洪忠南满意笑笑：“多谢郎君体恤，还请郎君留个字据。”

　　从南却觉骨鲠在喉，怒言：“欺人太甚……”

　　“从南，取纸笔。”

　　一行人斗志昂扬进去，垂头丧气出来。

　　天可怜见，堂堂侯府账上居然只有五万两！

　　外头还有几个不死心的一直等着，有眼尖的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忙招呼：“老王，老王，这儿。”

　　热心人老王大哥朝洪忠南行了个礼，小跑过去，腿差点软掉，连呼：“老天爷呀，多，真多！”

　　“快喝口水，你帮忙叫个门咋也跟着进去了，不怕让侯府的人抓了你去。说说，到底欠了多少银子？”

　　老王扒拉着手指头，数不明白，大手一挥道：“别急，听我慢慢讲。这侯府是真穷，才还了五万两。”

　　见几人簇拥着老王离开，洪忠南示意护卫跟上去，这才上了马车。

　　车上，金珠子笑得他心里直发毛，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问：“那人可是出了名的‘热心肠’，是你的主意还是娘子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儿起谢家与韩家闹翻了。”

　　讨债的人走了，平阳侯府依旧没能平静下来。

　　“从北，你敢拦我，信不信把你卖去北燕当奴隶，”韩喜燕不管不顾，领着人冲到听松居哭诉，“阿兄为我做主啊，这帮势利眼的都作践到我身上了。”

　　从北嘴笨，只象征性拦了两下。

　　从南赶紧迎上去安抚：“娘子，您消消气。郎君这会儿累了正歇着呢，有什么话您……”

　　“顶着张会说话的嘴，怎么就不知道拦着我阿兄。阿兄人呢？”韩喜燕也不是那种刁蛮任性到缺心眼儿的人，从南怎么说都是韩总管的儿子，话不能说得太过分。

　　见从南打着哈哈，韩喜燕也不停留，冷哼一声夺门而出。

　　沿着小路过一道拱门，入眼是一片竹林，里头藏着一个精致的小院，名竹幽。原是韩纪青少时读书的地方，如今住着他的救命恩人慕容嫣然。

　　“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韩纪青半俯身子，双臂撑在膝上遮住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最好快些走，省得耽误阿兄和知微姐姐成亲。”新仇旧恨，韩喜燕讨厌她到了极点，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虽说她看不上谢知微那个病秧子，可也总比这个邪门的女人好。整日以纱覆面，女着男装，一开嗓她一个女郎听了都觉骨头酥软。谁知道之前是做什么腌臢营生的，将阿兄的魂儿都勾走了。

　　韩纪青方才的脆弱已不见半分，问：“你来做什么？”

　　“阿兄，府里又不是吃不起饭了，动我那些东西。再说了，那些我都打算做陪嫁的……”

　　韩纪青忍住想抽她一巴掌的冲动，语气强硬：“你最好把那些东西原样还回去，少了一件、磕碰一点往后侯府不会给你出一分嫁妆。”

　　听了这话，韩喜燕刹时红了眼眶，情绪爆发：“为什么，为什么回来的是你？”

　　她似乎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哭着跑了出去。

　　韩纪青愣住，燕娘恨他。该的，他害她失去了阿耶。可，那也是他的阿耶啊！

　　片刻，视线偏移到桌上，望着锦盒里那对儿被退还的龙凤佩嘿然不语。

　　荣国公府，老国公手持长棍立在侧门……旁的狗洞口。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并不动作，等人露头才出棍。岂料元昭躲得更快，掌心触地借力猛地一提气飞到老榕树上。

　　“阿翁，老当益壮。”

　　“你这浑小子，又跑去哪里鬼混了，行了冠礼愈发不着调。”

　　元昭莫名被戳中笑点，低头无声笑起来。兜里的金锭子还热乎着，不由感慨：谢三娘不愧是富贵花，吸金招财，一朝百金不是梦！

　　时值地方藩镇驻长安的官员弃书信而借官报向地方传发消息，民间也流行起所谓的“小报”。谁能想到堂堂世子爷会是这小报背后的书手。

　　“啊嚏……”

　　杜仲忙上前扶脉，又倒了碗姜茶搁在谢知微面前。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你。

　　谢知微无奈，捏着鼻子喝下去，继续安排起院里的琐事：“沉香，过两日洪管事便要做阿翁了，这红封翻上一番吧。”

　　沉香高兴应和：“谢娘子赏。”

　　“明日你便回家看看，劝季妈妈仔细着身子，别大事小情都一个人硬撑着。锦绣院这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急着回来。”

　　沉香哎了一声，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阿娘是娘子的奶妈妈，阿耶是谢府管事，阿兄又进了南氏商行，过两日嫂嫂也要为家里添丁，这样好的日子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杜仲这几日也辛苦了，我叫人淘了几本医书，看看喜不喜欢？”

　　杜仲冷漠的眼神终于漏了些光彩，拿起书贴在怀中不好意思咧了咧嘴：“谢娘子。”

　　谢知微跟着笑了，又吩咐：“取这月的小报来。”

　　见几人不敢动，打趣道：“难得上一回报，总得叫我瞧瞧写了些什么吧。”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初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轻声劝：“爷，这都快宵禁了，要不咱先回去吧。”

　　“再等等，今日我非得揍那小子一顿。”

　　为庆祝刚刚到手的金元宝，元昭特意在君子台摆了一桌。好巧不巧撞见韩纪青神色匆匆进了隔壁雅间，直觉告诉他极有可能是牛郎织女相会的风流韵事。

　　好一出骗了全长安的大戏！

　　无妨，就让他来做这揭露真相的第一人。

　　壁有缝，墙有耳，元昭全靠那双眼。

　　每每此时，他都无比庆幸幼时贪玩缠着府上的老斥候学了唇语，不然他也不会看到这气煞人也的一幕。

　　一个着黑斗篷的人正交代韩纪青把战败的缘由推脱到元旭身上。

　　可恶，欺负到他元家头上了。

　　呼吸不过乱了一瞬，底下只余韩纪青一人，便是他想追那黑斗篷也无处可追。

　　当日圣人命阿兄率军驰援，那夜他分明看到了陌刀军精锐，不可能敌不过南蛮贼子，莫非是出了内贼？

　　“出来了！”初二一句话让元昭凝神。

　　三人一路跟了上去，见马车驶入巷子，元昭率先扔了一颗烟丸过去，驾车的从北被熏得睁不开眼，潜在马车旁的初二如鬼魅般将人拖了下来。

　　从南探出头，烟雾弥漫看不清来人，周围安静地让他不由汗毛竖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不知被什么东西拖下了马车，闷哼一声再没了动静。

　　韩纪青本就没醉，紧急情况下更是使出全身功夫保命。飞身出去，从天而降一张大网，迫使他重重摔在地上。而后便觉有一个人重重压了上来，不知用什么东西蒙了他的头，还有一人则死命压着他的腿。

　　“何人如此放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凶？”

　　韩纪青不敢轻举妄动，侧耳听着。

　　“你管我是谁，”元昭想着，又是两拳上去，“大晚上的说什么光天化日，这叫瓮中捉鳖，胸无点墨！”

　　韩纪青脸都气绿了，确定来人只为戏耍他。这流氓的招数他实在想不出是谁，思来想去小心试探：“是仲衡兄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此生微微是我唯一的妻……”

　　“你还敢说，让你欺负人，卑鄙无耻的小人，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打……”

　　元昭的声音戛然而止，韩纪青口中的仲衡兄拧眉望着他，似有不解。

　　趁此间隙，韩纪青挣脱束缚，取了腰间缠着的软剑朝眼前的黑衣蒙面人猛攻过去，却把锦衣蒙面的元昭晾在一旁。

　　不过三两招，谢知尘躲闪不及被剑划伤右臂，有血渗出来。韩纪青这才作罢，朝着元昭拱手一礼道：“我知阿兄心疼微微，此事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留下话，转身将小厮拖上马车，驾车离开。

　　元昭方从震惊中回神，疑惑道：“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兄台，我送你去医馆。”

　　谢知尘摇头拒绝，元昭一个眼色，初一立刻上手搀扶，而他则继续套话：“兄台也跟他有仇？我就说他嘴欠，可惜我方才没按住他，要不然你也能打两下出出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多关照。还未问过兄台大名？”

　　“谢知尘，表字仲衡，多谢武安世子替小妹出气。”

　　元昭：……

　　“世子若不嫌弃可去我那小院坐坐。”

　　“甚好。”元昭刚说完，右眼皮跳个不停，有些后悔答应得那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