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童年 ...

  •   第四章童年

      翌日同样的行程,茉莉又要飞了,反正“异乡人”只有杨仲春一个员工,茉莉也不打算再聘请,聊得来的人从来不多。
      下午杨仲春在吧台后面吃点玛芬充饥,还给茉莉算账。茉莉走得一声不响,贯彻她的神秘主义,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杨仲春看向外头绿芽点缀的秃树,独居街头一角的咖啡馆无声迎来春天,庄淑慈不爱吃甜手边只有一杯醒神的黑咖啡,他眼中映着春绿,说道:“不知不觉就要到小春的生日了。”
      他生日在二月二十八,确实要到了,但闻言杨仲春并没有多大反应,说:“是啊。”
      “今年想怎么庆祝?”庄淑慈问:“蛋糕呢?”
      “都可以,”杨仲春笑说:“不过是生日,都长大了……”
      “也是,”庄淑慈低下头去:“都是大人了,认识的时候我们还小。”
      念旧是杨仲春给自己的大忌,回忆成了他不愿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怕想念会令人生厌。
      杨仲春不愿意去涂改庄淑慈,不愿意去面对被压在五行山下的董旭燕,任何有防御能力的动物都懂得避开陷阱减轻疼痛,比如刺猬、穿山甲、还有效仿它们的杨仲春。
      “二零零一年七月十二号。”
      “淑慈哥?”
      庄淑慈平静地说:“那天你妈妈带着你来串门,那时候你们刚搬过来。我第一次认识你。”
      杨仲春没想到庄淑慈记得真切,只说:“是啊,我都不太记得了,那时候太小。”
      从他记事起家中就只有母亲杜雨一个人,父亲在杨仲春的人生中是个难以捉摸的形象,只晓得母亲一人把自己拉扯大从未轻薄过,如此一来父亲也就不重要了。
      “你不记得了有哥替你记着,”庄淑慈笑说。
      一九九五年庄淑慈七岁小学一年级,在小小院子里摘奶奶种的枇杷。七月十二号的下午很是热,但枇杷却甜,汁水流了他一手,庭外的木门敞开着,好晒奶奶的陈皮。
      “哎呀,妈妈我不小心踩到了。”
      门外有动静,庄淑慈几步一小跑地奔到门前去,就瞧见一个比自己还矮了点的小孩,拖鞋底下还踩着奶奶的陈皮,教庄淑慈好不生气,说道:“快把你脚挪开!”
      “小春!”牵着他的女人不大严肃地拍了拍小孩手背以示惩罚。
      叫小春的男孩怯生生地躲在他妈妈身后,像只仓鼠似的眨眼睛,最后蹦出一句:“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淑慈呀,谁来了?”奶奶在他身后唤道。
      “您好!”眼前身形高挑漂亮的女人大声道:“我姓杜,这是我的儿子杨仲春,我们是隔壁新搬来的!来打个照面!”
      坐在板凳上的奶奶闻言将编到一半的竹篮放了下来,拍拍灰应了声:“哎,来了!”
      有了奶奶庄淑慈自觉腰板都挺直了,往她老人家身边靠,但眼睛没从那只卷毛仓鼠身上移开过。
      附近的孩子不少,男生粗鲁女生娇嫩,庄淑慈不愿意跟那群爱弹鼻屎的鼻涕虫交往,跟女生玩又嫌吵嫌麻烦,比如班上的小萌前几天夸庄淑慈长得漂亮,结果被他狠狠甩脸。
      庄淑慈自认生得不难看,但却讨厌别人夸他好看,给庄淑慈这张脸的爸爸妈妈从没出现在他生命里,奶奶常摩挲着孙子脸蛋说:
      “小淑鼻子长得好像妈妈,但是眼睛又像爸爸。”
      那爸爸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庄淑慈看镜子,妈妈的鼻子,爸爸的眼睛,假如将他拆分的话能够得出爸爸妈妈吗?眼前牵着仓鼠的女人就是他妈妈,仓鼠确实像她,有她的卷头发她的杏眼,仓鼠都有妈妈。
      “哎哟,”奶奶蹲下将陈皮收了,眯起眼冲小春笑着:“长得真可爱。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啦?”
      “你好奶奶,”仓鼠如是说,自豪地伸出五加一个手指头:“我叫杨仲春我今年六岁了!”
      “我的儿子小春,”短卷发的妈妈说道:“下学期开始就要到第一小学那边上学了。”
      “跟我们家淑慈一间学校啊,”奶奶有些干燥的手顺了顺庄淑慈的头发,把他顺乖了。
      “小春,淑慈比你大一岁,这孩子在学校不怎么交朋友,以后要常来玩,奶奶给你蒸米糕吃。”
      “真是麻烦您了,我在市里中学做老师,有时候可能不能及时回家,小春也要托您多多照顾。”
      妈妈捏了捏杨仲春的小手,后者嘀咕了一声谢谢奶奶,眼睛还不住往庄淑慈飘,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庄淑慈对杨仲春的害怕不解极了,像是第一次得到宠物的主人,不懂动物既然能如此容易建立信任,却要摆出一副害怕模样,有什么用,于是庄淑慈说道:
      “你要吃枇杷吗?”
      他跑回去摘了个又黄又大的,递给杨仲春说:“奶奶种的,不收你钱,很甜的。”
      “谢谢……”杨仲春从妈妈身后探出头来:“哥哥。”
      就说吧,动物总是单纯。
      杨仲春的卷发看起来柔软极了,像是动物的毛发,庄淑慈还替他剥开枇杷,同奶奶要求下午要跟杨仲春四处去玩。
      在弯曲的街道里跑两圈,身后的杨仲春就对眼前长自己一岁的新朋友放下一切戒心,小狗一样露出肚皮,笑起来脸蛋红扑扑的,手心和庄淑慈交握,汗水像胶水粘腻。
      直至长大庄淑慈也还记得当时自己体内快感的鼓胀,携着杨仲春穿梭在小巷里,在他面前真的如同一个兄长,况且只要他稍微待杨仲春好点后者就会像跟屁虫一样,用崇拜和仰慕的眼神给予庄淑慈赞美。
      庄淑慈乐此不疲,谁叫杨仲春生得本就讨人喜欢,大眼睛卷头发,有些浅棕色的瞳孔,像那些女生想要的娃娃。
      但杨仲春是属于庄淑慈的,作为他仅此的哥哥,庄淑慈坚信不疑自己在杨仲春心中也有同样地位。
      直到董旭燕出现为止。
      和庄淑慈不同,董旭燕来临在相反的季节。
      江南不像北方积雪严重,寒冷大气中落几朵雪花,夹雨吹拂在杨仲春和庄淑慈脸上,两人正手拉手穿过除夕大街,大小摊贩兜卖玩具零食,穿着毛衣的人们熙熙攘攘挤得水泄不通。
      杜雨在前头被挤得快看不见,只好远远叫道:“小春!淑慈!跟紧!”
      杨仲春眉毛撇成八字,害怕地四处张望,被庄淑慈掐住的手有些疼了,哀哀叫着:“哥哥!哥哥!好痛,哥哥!”
      兴许是叫卖声太大,也许是庄淑慈着急想带杨仲春去瞧湖上烟花,不过眨眼的功夫,庄淑慈再回头发现两手空空。人海中看不见杨仲春的身影,涌涌的人龙教庄淑慈无法逆行只能随波逐流,难耐急躁:“小春!小春呢!小春!”
      手边的黑咖啡喝光了,庄淑慈止住话音,失散后的事情庄淑慈并不清楚,他在等杨仲春接上,却没有任何回信。
      杨仲春来到他身边,神情没有变化,貌似从童话中清醒了,他说:“哥,咖啡要续吗?”
      “好的,谢谢你,小春。”
      “不客气,”杨仲春收走杯子:“哥,今晚想吃什么?”
      “小春,”庄淑慈说道:“你走丢那晚,我好担心,奶奶也是。幸好有大燕,是他带你去的警察局。”
      “我不会再走丢了,哥,”杨仲春避开话题转而磨了新的咖啡粉:“我又不是小孩了。”
      再同杨仲春见面烟花表演已经结束,杜雨和庄奶奶险些报警,到了警署后警察同志说里面有两个小孩在等家长,说不定其中一个是。
      庄淑慈兴冲冲地闯进去,仿佛不想公主久等的王子一般,怕杨仲春哭鼻子在等他,瞧见那一头卷发便抱上去:
      “小春!”
      确实是杨仲春没错,小孩子泪眼汪汪地久别重逢,庄淑慈上下拍他:“哪里受伤没有?你到哪去了!杜阿姨和奶奶都快担心死了!这是谁?他怎么拉着你?”
      重逢的激动心情很快淡泊,刚才太过激动导致庄淑慈自动忽略了身边的另一个男孩,后者看起来不比庄淑慈大多少,身上裹着崭新的大红唐装,圆润得像个汤圆很喜庆,毛绒手套还拉着杨仲春没放。
      “他是什么燕……燕哥哥,”杨仲春支支吾吾地不大会读:“他也找不到爸爸妈妈,所以我们就,一起来找警察叔叔。”
      什么哥哥,庄淑慈瞪着他,他也瞪着庄淑慈,一言不发倒是将杨仲春的手攥得很紧,鼓着脸最后对杨仲春的说辞点了点头。
      “他哑巴啊?”庄淑慈挑眉道。
      “我不是哑巴,”什么燕奶声奶气地纠正。
      没继续搭理这人,庄淑慈自顾自地拉起杨仲春就要走:“走吧小春!阿姨和奶奶都在等你。”
      噢了一声的杨仲春不得不放开董旭燕,朝他挥手拜拜,谁知董旭燕也跟着走,振振有词地说:
      “我妈妈也来了。”
      庄淑慈在杨仲春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好脸色看。
      就这样三个男孩一个拉一个半不情愿地去找家长,谁知迎面风风火火奔来两个中年男女,男的富态,女的矜贵,张嘴嗓门就大:“警察同志!我家耀祖呢!”
      “谁啊,”庄淑慈嗤之以鼻:“名字好土。”
      那对富贵夫妇转头一看,夸张地喜极而泣,三步并两步径直跑来,抱起最后面的董旭燕又亲又蹭,一会心肝宝贝一会小乖乖地叫。
      庄淑慈趁机拉过杨仲春就走,装作没有看见杨仲春还回头和董旭燕说了再见。
      被庄淑慈取名为新年走丢事件的插曲短时间内并没有影响到他和杨仲春的亲密,那一夜之后庄淑慈甚至已经忘记了董旭燕的长相和名字,杨仲春却没有。
      那年寒假过后开学没一个星期,杨仲春没事就在课上给庄淑慈递纸条,大多是今晚吃什么?你做好作业了吗?之类的小事。
      冷天里庄淑慈的夹绵背心破了小洞,能抠出一些棉絮来,奶奶平日就靠编些竹篮、做点手艺赚钱,有时候也帮人洗碗。
      给他织的毛衣庄淑慈舍不得穿,穿什么不是穿,不过多亏这个小洞他能把纸条及时塞好不被老师发现。
      经过小萌阿伟之手后又一张纸条到了庄淑慈桌上,他拆开一看上头歪歪扭扭写着:
      “哥,你知道那天的yàn哥哥就在隔壁班吗?我昨天看见他了!”
      庄淑慈读完抬头看杨仲春,后者正以非常期待的眼神等待回应。此后董旭燕正式闯入了他们二人的生活,原本两个人分享的生活变成三个人,他和杨仲春之间凭空隔出了一个董旭燕。
      杨仲春给庄淑慈的糖变成了给两个哥哥的两颗糖,庄淑慈独占的名号要跟董旭燕共享。
      一次杨仲春问董旭燕:“那个,燕哥哥?为什么你爸爸妈妈都叫你耀祖啊?”
      从小董旭燕就板着脸假正经,掏书包分了两颗进口巧克力给他们,说道:“那是我的小名。爷爷喜欢,但是妈妈不喜欢。”
      杨仲春看见巧克力包装纸是金色的舍不得吃,一直捏在手里化了又难过。
      这种玩意儿庄淑慈也没吃过,和杨仲春不同他倒是立马放进嘴里咬了半颗,入口即化的甜腻他素来不喜欢,剩下的半颗留给奶奶,他正要笑杨仲春傻,却被董旭燕捷足先登,只听他轻松平常地说:
      “小春,你要是想吃我下次带一盒回来送给你回家吃,我家里吃不完。”
      听他这么说杨仲春可怜巴巴的表情霎时放晴灿烂,对董旭燕笑着,近乎要彻底依偎在他身上。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来去自如,杨仲春并不懂深奥的纠葛,他只知道自己又能吃好吃的巧克力了。
      巧克力会比枇杷甜吗?比枇杷贵吗?杨仲春心里没有天平,但是庄淑慈有,他时时刻刻都在衡量称重,而董旭燕就是失衡点。
      此刻,庄淑慈第一次明白嫉妒是什么,他内心似乎被童言无忌深剐去一块,怪他太早熟,怪他懂太多大人的事情。
      奶奶一个人的时候总翻看相册喃喃,那本相册被奶奶锁在最高的橱柜里,看起来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奶奶总说:
      “就这样把孩子扔给我了。”
      “离婚了还不要孩子,有了别人就什么都不要了。连孩子都可以扔掉。”
      但董旭燕肯定没有听过这些,他听到的都是心肝宝贝小乖乖,还有一盒盒巧克力;杨仲春也肯定没听过这些,杜阿姨总亲他脸颊,如同珍宝一般叫他小春。
      此刻,庄淑慈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不是那本有爸爸妈妈的相册,而是更加贪婪的东西。
      又是一杯咖啡喝完,太阳已西沉,如火的霞云斜入异乡人。
      庄淑慈向杨仲春要求一个吻,从自己的贪欲中释怀,他捏杨仲春的后颈仿佛早已擒住眼前人脆弱的七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