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丝丝晴暖》温安年

2、假流氓

　　＊＊＊

　　唐知夏要画给编辑的，是一张小说男主角书封插画，三个月后首卖，于展览上会将封面制作成整面墙那么大的海报展示，听说，是出版社安排当期最。幸好，编辑深知唐知夏的灵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便刻意将交稿时间提早不少。
　　多亏了那个男人，两天后，唐知夏在大半夜成功完成草稿，先寄给编辑晶晶，十秒钟内，晶晶立马传来一连串的感叹号，接着打来一通电话。
　　“！！！！！！！！！”
　　晶晶：“我误会妳这段时间都在偷懒，原来是去磨练画工了！”
　　唐知夏被夸得尾巴都翘起来了：“那──当然，这段时间，我可从来没停笔过。”
　　“是的是的。”晶晶语调一转，“才夸一下，不仅尾巴翘起来了，连鼻子也长了。我看啊，妳一定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灵感，再用两天晚上赶出稿子吧。”
　　“……”
　　挨了糖又吃了鞭子，唐知夏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襟危坐：“编辑大人，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晶晶：“最重要的整体感都很好，应该没有大问题，我再仔细看看哪里需要补足，再跟妳说哈。节省时间，妳先接着往后画。”
　　唐知夏咬着手帕，眼角冒出感动的泪光。
　　细心的晶晶都这么说了，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说起两人之间的渊源，还得回溯到多年前。
　　唐知夏从初中起，就喜欢给一些游戏、漫画或小说人物进行二次创作、一开始画技惨不忍睹，在论坛上发布一些鬼画符后，承受过批评，玻璃心碎了成千上万次，年复一年，到后来接受现实、慢慢磨练，才好不容易积累一些粉丝。
　　一直来到高二，网路上挖掘潜力绘师的晶晶发现了她，便将她给领走了，唐知夏便正式成为一名插画家。签约过后，她开始接触插画的工作，从小说封面到出画册，辗转数年。
　　到现在，合作已步入第三年。
　　唐知夏的惰性开始显露，没少拖稿，与晶晶的关系，要说是亲密无间，不如说是相爱相杀。
　　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迅速得到肯定。
　　晶晶说：“这张应该没问题。”
　　晶晶再次开启催稿模式：“完稿后，还有另外画册的创作过程描述和限定特典图，要尽快生出来哦。”
　　唐知夏：“……”
　　一周的时间转眼即逝。
　　慈宁大学的图书馆内有三三两两的人，唐知夏刚上完一堂无聊的艺用解剖学，打着呵欠走进图书馆。教授指定要做报告，她站在庞大的书柜前方，寻找可用的工具书。
　　她的指尖划过书脊，把书给勾了下来，原本塞满书的柜子上，顿时多了一个小缝隙。
　　从缝隙里，唐知夏看见了一张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背影。
　　──孟伟。
　　孟伟的手搂着姜黎细细的腰肢，将她抵在书柜上，正吻得难分难舍。
　　唐知夏吓了一跳。
　　来不及捂眼，就听见女生喘着气问：“你真跟唐知夏分手了？”
　　孟伟沉默片刻：“当然分了，我都有妳了。”
　　“那就好。”姜黎语气里带着不满，开始数落，“她就喜欢装清高。我跟你说吧，通常都是没人要的女生，才会有这种假矜持，说白了，就是给不自信找借口……”
　　唐知夏静了几秒，转头要走。
　　步出门槛的时候，才发现手上的书忘了登记。她磨了磨牙，心想真是瞎了狗眼啊狗眼。
　　公寓楼离学校不远，唐知夏回到家里，她把自己关在卧室，化悲愤为力量，咻咻地画起稿子，把上回的草稿画完寄给晶晶了。
　　正打算继续推新稿进度，她握着感应笔，记忆却在疯狂翻涌。
　　联谊会上初次见面，孟伟似乎任何人都看不上，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把玩，偶尔和友人说笑几句，吊儿郎当的模样引起不少女生侧目，只是偶尔抬眸，那双漆黑的眼睛，会恰恰与唐知夏对上。后来追求她的时候，几乎是羡煞了所有同学，为了送一束花，在教室门口站足足一个钟头也毫无怨言。
　　或许是他表现得太过真诚。
　　在一个周末，唐知夏终于应邀赴约游乐园，两人搭上摩天轮。
　　孟伟说：“这里??有个传闻。”
　　她有些心不在焉：“嗯？”
　　“许愿会成真。”
　　唐知夏动了动嘴唇，嗓音低了些：“那你??许了什么？”
　　摩天轮至高处，孟伟吻了她，她没有拒绝。是一个青涩的吻，一触即离，他的眼底闪烁着光芒。
　　像是有烟火在脑海里炸开，唐知夏迷乱了眼，以为童话般的故事，真的降临在身上。
　　种种回忆化为一帧帧画面，交杂在眼前。一切的真情流露，都不过是孟伟的一时兴起，他对她的新鲜感，撑不过一年的时间。
　　手机嗡嗡震了两下，唐知夏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截稿日”三个字映入眼帘，这是她设定来提醒自己的通知。
　　新的插画还没有进展。
　　唐知夏知道，依照现在的心情，恐怕又要拖延了。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便条纸，输入那一串号码。
　　“嘟──嘟──”
　　那头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

　　周景文在步入会议室之前，接通手机。
　　他的随身手机号码只会给家人和秘书联系，通常都有特别备注，陌生号码一概不接。可这一次，当周景文看见荧幕上闪现出的陌生号码时，视线顿了两秒钟。
　　算一算，也过一周了。
　　周景文接通。
　　那头显然没想到会这么快接通，愣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您好？我是……我是上週的画家。”
　　“你好。”
　　“我想请问，您哪时候有空？找您的话，报价多少呢？”
　　“明晚我就不在国内了。”他说，“今天傍晚可以，但时间不太一定。”他说话一顿，“约妳方便的地方，我能开车过去。”
　　“啊??今天吗？”那头女孩诧异一顿，随后像怕他反悔，连忙道，“也行也行，要不这样，我们约在??”
　　两人快速定好时间，约在公寓楼隔壁的咖啡厅。
　　他说，下班了就会过来，但没有说具体时间。
　　唐知夏振奋起来，想起还有学校的功课未做，坐到画板前，举起铅笔勾勒草稿，状态不怎么好，她喝了几瓶啤酒催发灵感，画了几笔，仍然不满意，深怕再硬画会毁了这幅画，便干脆放下笔下楼，在咖啡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她坐了许久。
　　男人是在天色暗下时才抵达。
　　咖啡厅的门铃铛响起，年轻男人肩上披上一层暖光，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恰恰一对。
　　一旁的服务生很快注意到他，笑着和他说了几句话，知道他是与人有约后，顺着男人的视线，落在唐知夏的方向，领着他来到桌旁。
　　“提醒二位，本店用餐时间是两个小时。”服务生脸上含着歉意。
　　唐知夏多点了一份轻食和咖啡。
　　服务生离开后，她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时间，她已坐在这里足足一个半小时。
　　“等很久了？”他问。
　　人家愿意过来就十分感恩了，她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我叫唐知夏，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听到疑问，他漆黑的眼盯着她，像在注意她的表情。
　　“周文景。”
　　极好听的名字，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唐知夏点头：“周先生。”唇边抿出梨涡，“高兴认识您，上一次那一张照片，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两人就这么寒暄起来。
　　他似乎不是很爱说话，唐知夏搭话搭久了，渐渐也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咖啡厅悠扬的爵士音乐，幸好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打破这份宁静。
　　唐知夏解锁平板，推到他面前：“这是我上次画出来的作品。”
　　像在认真向模特儿展示自己的工作，又像在解释自己别无他意，否则经过上一次的搭讪，任谁都会以为她心怀不轨。
　　周文景垂下眼帘。
　　平板的画面中，是一场雨景，是一名身着西装的男人，面容清俊，拿着手机，一边走路一边讲电话，西装随风翻飞一折，身后有大片玻璃同时震碎，带着火光，零星的玻璃碎片从天而降，显得他潇洒又俐落。
　　周文景突然想起在公园的那座喷泉。
　　雨、和反射的玻璃。
　　倒是有几分相像。
　　比起寒暄，周文景似乎对画更感兴趣，猜道：“警察？”
　　对面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看得出来？”她坐直了些，唇角染上笑，“男主角是刑警，穿着便衣，我以为会不够明显。”
　　周文景只是笑了一下。
　　唐知夏却有些喜孜孜的，收起平板，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入喉的咖啡早已凉透。她又再接着说话，解释新插画，编辑要求的构图和感觉。
　　期间，敲定确定能担任模特儿，她松了一口气，以去厕所为由，到柜台把帐结好。
　　店家限制的时间已经到了，在这画划一定来不及，两人又辗转来到附近另一家咖啡厅。
　　男人坐在椅子上，唐知夏试了几笔，姿势与构图不同，终究差强人意。
　　唐知夏斟酌道：“我就住在隔壁楼，家里的作画工具也比较齐全，如果不介意的话……”
　　他听懂她的意思，站起身。

　　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唐知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第六感，觉得对方值得信任。
　　打开门锁时，唐知夏动作一顿，太阳穴突地胀痛，扯了下唇角。果然，她出门前喝了酒，人不太清醒。
　　一前一后地进入。
　　周文景刚步入玄关，便瞥了一眼满地的啤酒瓶。
　　女孩弯身，从柜子中拿下父亲用过的拖鞋：“这双就穿过一次，将就一下。”
　　他视线一顿：“好。”
　　“客厅也有点乱，不好意思……”
　　男人坐在小客厅位子上，那修长的腿在桌下，显得有些逼仄。
　　她收拾好桌子，便抱着平板坐在他正对面。
　　周文景坐在椅子上，目光一顿。
　　唐知夏长了一张清秀干净的脸，乍看就是“乖学生”，但拿着画笔坐下后，即便是用平板，却习惯双脚岔开成四开画板的宽度，像个假流氓。
　　不符合气质的矛盾感，也有些可爱。
　　“这是姿势参考。”唐知夏把晶晶画的火柴人构图纸，推到桌前，说，“因为是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哥，姿势要比较随兴。”
　　周文景挑了下眉峰：“我看起来像？”
　　“……”确实不太像。他气质比较像贵气公子哥。
　　“妳下指令就是了。”
　　唐知夏瞥了他一眼，刚刚讨论时，这男人虽然答应了，却一直没讲清模特儿收费价格。
　　会不会画完了，才狮子大开口？
　　周文景看出她的迟疑，云淡风轻地单手解了领口钮扣，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膛，随意道：“我也是第一次当模特，就依照妳满意的程度来给吧。”
　　“好。”唐知夏用触控笔尖，指了指自己额头，“头发拨一下。”
　　男人抬手插入额发，向后一梳，露出饱满的额头。
　　那眼神，在这一瞬间褪去距离感，转而直勾勾的，望向唐知夏。
　　好像，真成为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了。
　　唐知夏心尖一颤，连忙展开新画布。

　　女孩进入工作状态后，就特别安静。握着笔杆的手很用力，手背线条紧绷着，连脸颊都认真地微微鼓起，她偶尔低垂着头，头发会挡到眼前，她似乎觉得烦，便将笔往桌上一搁，盘起发来，又重新作画起来。
　　乌云般的发松松挽起，雪白的天鹅颈露出来，她穿了一件白色Ｔ恤，清晰的锁骨线条很漂亮，隔着一层布料，能见胸脯的隆起弧度饱满。
　　转眼间，变了这么多。
　　却一样健忘，对他全然没有印象。
　　唐知夏几乎不说话，身上还沾染着未散的酒气。周文景垂下眼帘，扫过玄关方向，心中猜测她大概心情不怎么好。
　　狭小的客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