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74、第七十四章

　　萧索的冷风一哄而过，卷积起地上零散的枯叶丛，风声没有冲散周围的枯败气息，大的基调是死气沉沉。

　　小刀路过破烂的小道，看见几条躺得横七竖八的人，他们大多抱着酒壶，正在烂醉当中。路过几具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形生物，间或还能听到一声幽微的呻吟。

　　距离世界彻底烂掉，大约过了……他努力地思考了一番，隐约记得是一周之前，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成问题了。

　　自从科学研究会开始大肆传播“真相”，越来越多的NPC自发地口口相传，这里是一个虚拟游戏的事实在世界当中传播开了，每天加入摆烂大军的人都在增加，他们大多跟地上这些软绵绵的家伙一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放弃了自己，畅想着自己最终会融化成一团数据，被收拢归类到数据库里。

　　真的难以相信，短短的几天之内，整个世界都被颠倒翻覆了，一切末世中最后的希望开始泯灭，现在到处只剩黑暗、混沌，以及漫无目的的虚无。

　　郑修奇带着一支沉默死寂的队伍回到东方基地，见到了前来迎接的霍燃，她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们就这么回来了？两个膀子顶着个脑袋就回来了？你们一点食物都没带的吗？”

　　“太好了！”何贞不合时宜地欢呼了一声，“噩耗还没传达到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霍燃看了看没头脑的她，又转向郑修奇，“我听说最近外面都在传，什么……世界是假的？什么意思？科学研究会终于发疯啦？”

　　几个人马上沉静下来，何贞属于比较稳定的一个，无奈地耸耸肩，“我就知道，早晚会传过来的，我们得做好准备离开了。”

　　霍燃的眼光一直钉在队长郑修奇身上，他的安静不同寻常，比平时还多了一些颓丧感，竟然径直绕过她走开了。

　　“他怎么了？”霍燃奇怪地问几个人。

　　梅辛怡捂着脑壳，困扰地回答：“他……目前来说，就是失去了目标，正在迷茫里。”

　　“为什么？”

　　“你再过几天就跟他一样了。”何贞走到她身边，长叹一声拍了拍她一侧肩膀，“希望你能挺住，比他更有出息一点。”

　　整支小队里最绝望其实不是郑修奇，而是睿博士，他的枯干白发垂落在脸颊上，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如同行尸走肉，半死不活的模样。到达基地后，他自己默然地从装甲车上下来，脚步麻木地到了实验室，然后将很多天不见，上来表示热烈欢迎的女孩梦梦推出房间，把她关在外面。

　　“你走吧，实验室没了，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梦梦莫名其妙地面对着上锁的门，不知道该说什么。

　　睿博士进入办公室，瘫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眼前凌乱的文件，绝望和死寂当中，思绪在一片死海里漂浮着，他开始自言自语：“所以，就是这样了吗？我们都是虚无空间里飘舞的尘埃，来去没有意义，存在没有意义，挣扎和努力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伏和翻滚，最终也摸不到答案，穷尽所有力气仰天绝叫，也激不起一声回响？”

　　周围的一切都过分残酷了，一般来说，宇宙是没有正与邪之分的，它没有意识，没有主动性，只是作为存在的事实。但是此刻，睿博士却能感觉到浓重的恶意，就好像忽然间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原来这个世界是荒诞、嘲讽与恨意搭建起来的，可是其中苦苦挣扎的生命，包括自己，却还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是被爱的生灵。

　　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什么东西发出了破碎的声音，在麻木当中，睿博士侧转过头，看见一片碎片从背景环境当中崩裂开。不是具体的物品，而是空间崩碎了，一片由颜色、体块、线条和景深堆积起的碎片漂浮在空中，接连不断的破碎声传来，更多的碎片把周围撕扯开，实验室开始被压缩成一张二维的图画，而且在被看不见的手撕碎。

　　睿博士满腹的困惑，跑出来实验室，他没有工夫应付梦梦，冲到了空地上对着来往的人大喊：“有事发生了，已经开始！我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里面……”

　　他这么异常，周围的人已经通知了霍燃，她赶过来时架住了睿博士，大声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睿博士满脸惊慌，指着实验室的方向，嘴巴空张着，却讲不出来具体的内容。霍燃冲实验室方向走出了两步，也见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眼前的景物被撕开了一块，露出的地方是一片纯白，片片飞扬的空间碎片像轻飘飘的灰烬，无声蜷缩，四处飞舞。

　　“那是什么……”霍燃慢慢瞪大了眼睛，被压扁的空间还在不停扩张，逐渐扩张到了人群，梦梦首当其冲，她被折叠到了平面世界，感知忽然变得迟钝，保持着最后伸出手求救的姿势，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轻轻融合进了纯白色的画布，身上的轮廓成了黑色线条，随着撕扯的碎片一起化为漫天尘屑。

　　何贞三个人站得比较远，目睹到一切，感叹地说：“完啦！这下回去白流苏肯定又要气疯了。”

　　洛蛳不解地问：“可是又不是我们干的，明明是冥王星干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我们不是全无责任，我们非要冲上来跟冥王星硬碰硬，面对面，最后才搞成这种结果。”何贞无奈地指着眼前，纯白色空间已经快要扩展到眼前了，三个人还站在原地，看起来是等死的状态。

　　“该下线了，”梅辛怡提醒两个人。

　　何贞忽然问：“你有体会过这种感受吗？在世界的崩毁当中被天道撕碎？这种感觉……很神奇。”

　　梅辛怡摇摇头，“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员工，从来没有把副本整崩过……除了这次。”

　　“那你不是错失了很多的尝试和体验的机会？”何贞对她乖乖的模样发出感叹，自己先上前一步，她把手掌伸到了裂痕中，□□被类似滤镜的东西覆盖，从手腕开始被切分得扁平，一片裂纹从她体侧绽放，小半个身体清脆的一声嚓……

　　噼啪……噼啪……她裂成了几块，整个人融入到了破灭的过程里，满怀娱乐的状态，全身心地参与，看起来很快乐。

　　裴萌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科学研究会的总部，研究员们已经逃得七七八八，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地下堡垒。

　　她一间间推开实验室的门，有时会目睹一些惨烈的死状，很多绝望的研究员选择自我了结。她在其中一间里发现了吞枪自尽的杜寇。

　　他的血迹迸溅在身后一面墙，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墨汁，绝望狰狞的一张脸还保留着身前最后的神态，他已经僵硬成了一具蜡块。裴萌轻轻关回了门，没再理会，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里也是她的实验室，兼私人空间，眼下到处死寂得可怕。她坐回光屏前，舒展着身体半躺半坐着，两只腿翘到了桌面上，腿部破碎的裤脚露出了机械结构。她仰头看着上方，不知道在对着谁说，“没想到是这样的……我以为我已经把各种可能的结局都想到了，结果还是出乎意料。”

　　光屏上闪烁了几下，一张数字拼凑成的面孔出现了，那是楚时奕的脸，他没有选择杜寇那种苟延残喘的生存方式，也没有裴萌的决心和狠劲，于是最后选择了一种特殊的方式，让自己的人格继续留存。

　　“你不喜欢现在的结局吗？”

　　裴萌认真想了想，一时竟然难以回答，“如果抛开我的私人情感，单纯当作一个故事看，其实，这还是个挺不错的结果……但是以身入局，自己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就不一样了……同情心、温情、怜悯，真是珍贵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不配吗？”

　　楚时奕在屏幕里眨了眨眼，小心和煦地问：“你失去希望了吗？过去很多年，我们经历了那么些个绝望的阶段，但是你最后都振作起来了，这次不行吗？”

　　裴萌竟然笑了，“你没懂，已经无所谓了。这是最后一次，有没有振作起来，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再也不会对以后产生影响了，因为我们没有以后了。等一下……所以她才这样做吗？所以说她真的是为了解决我的问题，这样一来，仇恨就不再成问题了？”

　　“抱歉，我的程序无法解答你的话。”楚时奕彬彬有礼地开口，经过扬声器，与他生前嗓音极其相似的音色播放出来。

　　裴萌把双脚放下，人也站起来，喃喃自语：“我可能错了，我一直把她当成我唯一的仇敌，当做我最终的目标，但其实我错了……我的敌人不是范瑰，是这个世界，是这个宇宙！”

　　她恍然的模样却让楚时奕更迷惑了，“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们错了，楚博士。我们总是用反人类、反社会此类的形容，来指代我们当中堕落的同类。但是在我的故事里，世界才是那个反派！就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想到过，世界也可能是反派，所以我们才看不清真相！”

　　“……”楚时奕沉默了片刻，换了个适合自己的话题，“你为什么不让她带你离开？你不想也试试，做一个高维生物的感觉吗？”

　　裴萌已经通过监视器，看到了世界的缺口，撕裂的碎片出现在屏幕里，看来终结已经追到脚后跟了。她转过头，身体松弛地坐到盛放屏幕的台面上，一伸臂揽过了屏幕，变相等于搂住了楚时奕。

　　“我不想，楚博士。就算变成了高维生物，也是参照着世界的规则，继续把游戏玩下去而已。我的仇敌范瑰点醒了我，不要去遵守规则，要去反抗规则，这才是迈向自由的第一步。”

　　缺口越裂越大，逐渐吞噬着所有东西，植物、动物、飞虫、建筑……一切都压平成为图画，然后被纯白的空域吞噬。空间与时间失去了意义，不足以支撑起副本，摧枯拉朽的崩塌变成了细碎流离的灰化，细润无声的绝望当中，最后的一块属于世界的碎片消失了。

　　从登陆舱里出来，梅辛怡关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她有瞬间的恍惚，突然，搞不准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旁边的登陆舱里传来声音，听起来何贞是一刻没有犹豫，直接推门出去了，马上外间就传来了白流苏高调门的怒吼声：

　　“你有完没有了？你又搞崩了一个世界！你知道建模部门要搭建出来一个副本世界，需要花费多少工夫吗？！”

　　何贞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是我，是你们的优秀员工冥王星干的。”

　　“冥王星？”白流苏明显愣了一下，马上瞥见了从一旁走出的两个人。

　　这是何贞第一次在真实世界见到冥王星，她的模样跟副本里的很像，风格都是古典美人，肤白貌美，长发堆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变态。

　　梅辛怡仔细观察白流苏的反应，跟她们之前的预料差不多，白流苏马上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堆砌一张笑脸，热烈欢迎姿态张开双手，“哈哈，我就知道冥王星没那么容易挂掉！欢迎回家！”

　　范瑰仅仅扫视了他一眼，十分冷淡地点点头，让出身边的位置，将星怀露出，“我要推荐一名新员工，他叫星怀，是崩毁副本里的原住民。”

　　“好、好哇。”白流苏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说，只好继续表演欢迎。

　　“欢迎员工归来——”头顶忽然传来电子音报告声，梅辛怡一抬头，听到：“副本已关闭，恭喜解锁部分支线抓住希望——参与疫苗研制，获得30点；解锁全部支线手刃真凶-基地狼人杀，获得300点；解锁全部支线前尘往事-末世的终结，获得300点；解锁全部支线昔日好友-智械危机，获得300点；解锁部分支线攻略向男主角出逃日记，获得50点；解锁全部支线科学研究会的落幕，获得300点。本次副本任务共计获得1280点，加上之前寄存的35点，共计1315点。三人小队每人平分438点。”

　　她本人还没什么反应，冥王星先啧啧称奇，“公司还是这么抠哇，人家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一场，命都丢了好几条，竟然才给这么一点，你们真是周扒皮。”

　　白流苏的笑脸快挂不住了，“就这样我们还亏了呢！你们把世界弄崩了……”

　　“我明白，罚200点嘛。”冥王星点点头，满不在乎地回答，“签我的单，我满请，从我这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