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列传》灰橙

73、第七十三章

　　“小刀，大晚上乌漆抹黑的，你去干什么？”

　　从一侧小道边，房屋笼罩的阴影里传出一声问话。

　　他躲在檐下挂灯照射不到的角落，嘴里叼着的烟头燃烧着一点猩红光彩，闷闷的声音懒散地回答：“去撇大条，不行吗？”

　　对面屑笑两声，“这么黑，小心掉茅坑里。”

　　小刀啐了一口，继续叼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大晚上不睡觉出门？不出去撇条难道拉床上吗？”

　　两个人进行完“高雅”的对话，各自转开方向，小刀一个人孑然独行，径自到了基地的边缘，站在高墙下，举着手上一只造型奇特的传讯装置。他游荡来去，跟一条幽魂一样寻找一个信号良好的地方，想把信息传递出去。

　　传讯装置传来滴一声，表示信息已经发送了，他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惊得他猛一转身。

　　同样一星点火光，在黑暗的阴影中闪闪烁烁，看得出来有个人站在对面抽烟。小刀迅速稳定自己的情绪，稍微上前，看清了是星怀站在那里。

　　星怀的脾气鲁直沉默，神经粗大，应该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吧……

　　“你在那干什么？”他忽然出声了。

　　小刀咳了声，镇静地回答：“我出来抽根烟。”

　　对方点点头，又问：“你发出去的消息是什么？”

　　小刀的冷汗下来了，他迅速思索着几种应对措施，众所周知，星怀的武力值极高，跟他硬碰硬绝对没有好处。那有没有迂回的办法呢？

　　“把他手里的东西给我。”

　　这个声音从一侧极暗的阴影里传来，又把小刀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起飞。他抚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眼光转过去时，看见了两团明晃晃手电筒般的光泽。两团光晕随着走近，暴露在了阴冷幽暗的夜景里，才露出一张光滑如无机质的脸孔，范瑰平静冰冷得像一尊瓷偶，指了指小刀的右手，星怀动作飞速，只一晃身，小刀就感到自己手里空了。

　　星怀沉默又听话地把传讯装置交到范瑰手上，她简单查探了一下，看见了屏幕上残留的一行字符，甚至没有花费心思思考就明白了，“你是科学研究会的内应？你的上线是谁？姓杜还是姓楚？”

　　“让你说话！”看对面沉默不语，星怀是一点不惯着他的，直接揪着前襟把人提在半空，好像拎小鸡一样。

　　小刀被他吓得直接尖叫出声：“博士救我！”

　　一枚弹丸形状的小零件从他口袋里掉出，在地面弹跳了两下，嗡一声从中间打来了，两片轻巧扇动的小翅膀带动着弹丸浮上半空，开始播放一段录制好的语音：

　　“请停止一切暴力行为，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眼前的这位人类属于科学研究会，他是现任领导人裴萌博士的客人，请务必小心对待！”

　　“裴萌派你来的？”这下范瑰是真的诧异起来了，她一时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就问了最直白的一个问题，“裴萌还活着？”

　　“你是希望我活着呢？还是希望我再也不要来烦你了？”

　　熟悉的电子音冷冷地响起，范瑰瞬间抬眼，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激变，她迅速闪身，一个翻滚躲开了几米距离。

　　一枚飞弹从上方坠落，敲在范瑰原本站立处，炸起一片浮尘，爆破的巨大声响惊醒了整个基地。

　　裴萌是乘着一架碟式飞行器闪亮登场的，她气势如虹，往来猎猎的风息吹得长发飞扬，好不威武。范瑰站起身抬头张望，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开口：“那个是裴萌小丫头吗？太久没见，有点记不清了。”

　　裴萌瞬间破防，直接斜倾着身体从上空坠落，砰一声巨响砸进了水泥路面，砸出一个窟窿。她没有缓和少顷，一个侧翻站起来，身上的许多组件因为剧烈的撞击，还在火花闪烁，她也完全不在意，脚步飞快，登登几步逼近了范瑰。

　　“你不是不老不死的吗？这么几年的时间，就老眼昏花了？好好看看我！我就是你的死对头！天底下排第一的仇敌！我是裴萌！！”

　　她一路走到了范瑰身前，仅仅距离一拳的远近，依然不肯停下，简直快要亲上去了，最后还是范瑰忍不了，稍微后倾身体，想要离她远点。

　　“我看得出来，你想要干嘛？”

　　“干嘛？哼！”裴萌故意压低了音调，想让自己的声音更低沉危险一些，“我要报仇！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喊完了这一句，裴萌忽然有点发蒙，接着就是后悔。因为同归于尽属于是最终的手段，似乎不应该说出来让对方知道。

　　“……”范瑰迷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我们之间只有一点过节，但是……我差不多都要忘了。”

　　她轻飘飘的几句，更加让裴萌破防了，“你忘了？你竟然敢忘了！都是因为你！你毁了这个世界！眼前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不是你弄的吗？”范瑰思虑了片刻，迷惑感还是没有解决，“病毒是你制造出来的，也是你散布，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我是为了对付你！如果你没有占领这个世界，把这里当成你个人的游乐场和大本营，我为什么要制造病毒出来对付你？追究起来，你就是一切事端的起因，你才是罪魁祸首！！”

　　范瑰被逗笑了，“好好，都怪我是吧，那你想怎么样？”

　　“我准备了一辈子的时间，”裴萌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对面的仇人，“就是为了今天，要不然我大仇得报，要不然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不接受第三种结局。”

　　范瑰将双手一摊，“好，你想要报仇，来吧！我看看你能怎么样。”

　　话音不待落下，裴萌就打开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机括，她像一枚金属制造的茧，脸壳、胸廓、四肢通道……所有能装载武器的空间瞬间全部敞开，许多枚飞弹也在同时捕捉锁定了范瑰的站位，接连的爆炸和火光在暗夜里绽放，烟尘弥漫，混沌了周围的空气。

　　等烟尘稍稍消散，范瑰抹了抹自己脸上的划痕，把外层破碎的一片皮肤贴回去，然后问：“完了吗？还有吗？”

　　裴萌停滞了片刻，再一次破防了，“你你、你给我等着！”

　　她将双手扯开前襟，身体的中段完全暴露出来，也露出了那一团蓝色的死亡荧光。脸上是完全一派视死如归，坚毅得彷如宣誓一样。扑过来就要抱住范瑰，结果发现自己停顿在半路动不了了。

　　她一低头，看见一双粗壮的手臂抱住了腰际，裴萌现在正在无限上头当中，看也不看对方，直接点燃脚底的引擎，冲着范瑰的方向疾驰。但是她却被卡住了，还是停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星怀抱着人形的机器，为了抓住她，自身的形体已经有了些许的改变，他上身肌肉夸张地隆起，微微撕裂了外套，露出一条条血管与青筋，外壳的人类形状已经难以辨认，成了半只怪物。

　　裴萌还在努力挣扎，她发出一声电子音的怒吼，胸腔里的蓝色火焰滚烫起来，烈烈灼烧着，星怀一时无法抵挡，在皮肤嘶嘶炙烤声里把她丢开。裴萌一旦得了自由，马上朝着范瑰滑行，两架金属机械撞击在一起，发出轰鸣和巨响。

　　基地里的居民基本上都被惊醒了，正在凌乱地赶到现场。基地的防御系统也被启动，高墙之上的瞄准镜纷纷开始锁定。裴萌虽然行动上鲁莽，但心里很清楚，再不结束就很难成功了，她不待从尘土里爬起来，就仰着头大喊：“你们真慢！赶到了没有？”

　　“来了来了！”何贞的声音先响起一声，很快淹没进了浩浩荡荡的吵杂叫嚷里。她人在飞行器上，低头看了一眼下面少说几百人的场面，不太确定地看着旁边的梅辛怡，“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梅辛怡的回答是一伸脚把她踹了下去。

　　悠长的“啊”一声，甚至没有冲出重围，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出挑，何贞跌了五六米，比较狼狈但是也算临时摆起了落地姿势，她一站起来迎接她的就是裴萌不耐烦的呵骂：

　　“还能更慢一点吗？你们高等生物就这样的战斗力？”

　　何贞啧了一声，“激将法对我没有用，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裴萌马上拆台，“其实认识也没多久，从你的角度出发，也就十几天而已。从我的角度出发倒是有七十年，但其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恨你们。”

　　何贞皱起脸，不太想评论她说出来的东西，转身冲上方招招手，梅辛怡跟着郑修奇随后跳下，他们都是一翻滚卸掉了下坠之力，显得比何贞灵巧多了。

　　这个过程当中，范瑰始终安静地看着，她似乎也好奇事情的发展。

　　周围围观的人群已经聚成人墙，很快防卫小队也赶来了，一个队长打扮的人上来急忙问范瑰：“需要我们集合所有防卫小队成员过来消灭这几个入侵者吗？”

　　洛蛳也从睡眠里被惊醒，姗姗来迟地赶到现场，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几个人，“何贞！”

　　听到她的叫喊，何贞一脸震惊，“你在这干什么？你不会是叛变了吧？你有没有良心？当初是我们把你救出来，还给你赎清了欠账唉！”

　　范瑰抬起手轻轻压了压，示意双方冷静，交给自己解决。她越前一步，先是对着梅辛怡说：“真想不到，上回让你们跑了，竟然还有胆子再回来，怎么回事？觉得上回输得还不够惨？”

　　何贞哼一声，抢答说：“这回不一样。反正我们现在也是穷光蛋了，全身上下没有几个点数，我害怕你什么。而且我们有这一代的男主……”

　　说到一半，她慢慢停下，看着范瑰身边的星怀，又看看自己身前的郑修奇，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形体态、相貌异能，还有神情五官，明显星怀的模样俊一些，虽然表情冷冷的，但是他长了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挺有几分勾人的韵味。而且明显他不是个普通觉醒者，他浑身的异变十分特别，倒更像是半个感染者……

　　“完了完了完了……男主角在她手上，我们撤吧！”

　　何贞刚发出一声劝退，裴萌就发疯地爆吼：“我不要！我死也不撤！我要杀了她，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何贞没奈何地又劝了几句，“冷静！现在发疯有用吗？你看一看我们现实的情况，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苦主，我们都还没疯……”

　　“不要！我不要……”裴萌的眼瞳紧缩，她一副程序暴走，濒临崩溃边缘的模样，脸上的情态开始崩坏，声音持续走高，突破了模拟人类语音的极限，又尖又利，似哭似笑：“我等不了另一个七十年了！我一天都等不了了！那个怪物毁了我所有的东西，她毁了我整个人！我所有属于人类的遗恨都是她！我早就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她……为了她我牺牲了整个世界！这不是豪赌可以形容的，我拿整个世界去赌，结果现在一塌糊涂！支离破碎！你们懂不懂？对了，你们不懂……”

　　“哈哈……哈哈哈……”她崩溃了之后瘫倒在地上，从眼尾流出了两行黑色机油，哭血一样，“支撑着这幅骨架的不是金属和组件，是满腔的恨意。我只剩下恨，什么都没了……哈哈哈……”

　　她在原地发疯，但是对面的范瑰始终沉默相对，其实她眼里看到的是另一幅画面，她忽然感觉在看自己，这好像……自己人生的另一幅走马灯。她好像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奋力追赶在一个个世界里，追逐着一个虚幻的影子，从孤孤单单到自由自在，又到荒诞离奇，最后化为灰烬……

　　朦胧无意带给她的，跟她无意中带给裴萌的几乎一模一样，这种灌注满了一个世界的狂恨，就像一颗巨硕的肿瘤，疯狂生长，吸收整个世界的养分，又霸占了整个世界。

　　有的人在看乐子，有的人在照镜子，对于范瑰，她觉得这简直是一个耳刮子。

　　就在瞬间，她做了一个决定。

　　“别哭了，真丢人，起来。”范瑰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裴萌，“其实，你也不是一丁点用处都没有，你想报仇，想在世界留下一点痕迹，显示自己来过？你想改变这个荒诞凶恶的世界，让满腔恨意有一个宣泄的闸口？可以，我有办法。”

　　裴萌懵懵懂懂地抬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就看见范瑰忽然一转身，面对着整个英雄村庄的居民，扬声高叫：

　　“我宣布个事，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们都是假的，我们都不是人……呃，那边的两个不算，她们姑且可以算作人。”她指了指梅辛怡与何贞，在众人迷惑无助的目光里又转回正题，“总之，我们是被‘上面’的人编辑出来的，我们就是一个故事而已。懂了吗，各位NPC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