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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万里关山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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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
京城的雪下得正厚。
姜瑶自戕的事被季观南瞒了下来,似乎红墙里除了他们二人及几位宫人太医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懂得舒霖殿那位病了,惹得陛下疼惜,一个多月来未踏入其他宫殿半步。
“瑶瑶,你不知道朕有多害怕,朕差一点就失去你了……”季观南的话依旧萦绕在耳畔。
姜瑶午觉醒来时已是申时。
她一抬眼,入目的就是两个新来的宫女,她索性转了身背对她们。
姜瑶出事隔天季观南便以姜瑶患病为由,给舒霖殿多添了几个宫女太监,个个都是眼神好会察言观色的。
姜瑶只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有个整日盯着她的宫女叫迎秋。
自那日醒来后,季观南便经常抽空来看她,话语温柔,替她换药时亦是体贴,只是没再问起她缘由。
二人的语言交流少得可怜。
他不过是害怕她提前死了罢了。
她不哭不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可真相摆在面前,她又是无法宽慰自己的。
半个时辰过去。
姜瑶斜倚在美人塌上,几个太监弯着腰,低着头走了进来。
“陛下说娘娘喜欢山茶,这不,特让奴才送来了。”为首的太监扶了扶帽子,抬起头来恭顺地笑道,“这几株都是陛下亲自挑的好苗,再养上一个多月,便可开花了。到时,正称雪景。”
听着福川的话,姜瑶淡淡摆了摆手,“找个地儿放着吧。”
“诶!”福川应上一声,招呼其他几位摆好花盆,接着又走到姜瑶跟前,笑得咧出一口白牙,“娘娘,陛下今夜过来舒霖殿,您准备准备。”
姜瑶盯着屏风边刚出现的几盆山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好。”
怎么觉着姜夫人同陛下之间怪怪的,福川心里低估。
福川是季观南身边的旧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不说极强,也绝对有几分。
自姜夫人入宫来,不说独宠,那也是深得天子心,这段时间二人日日在一屋檐下,连他这外人都感觉到了夫人对陛下有几分疏离。
戌时,舒霖殿内灯火通明,殿外雪悄然而落。
季观南由宫人跟着踏入正殿内,舒霖殿的宫人却道夫人在东阁。
“不必跟了。”季观南抬手,随后慢步朝东阁走去。
姜瑶喜静,尤其是夜里,喜欢一个人待着。可近来季观南不放心,姜瑶身侧总杵着个没话的迎秋。
季观南掀开门口的帘子,一袭黑色大氅还未来得及脱,就望见姜瑶一身素衣窝在火炉旁做着女红。
在烛光与火光的映衬下,她的五官显得更加柔和,听到脚步声,才缓缓平淡地抬起了头,神色即刻落入来人眼里。
姜瑶面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她的长发随意披着,不着一点装饰,然而一双远山眉,眉似绵延青山,一对杏眼,眼中有光影跳动。在百花盛开的后宫,她的姿色不输任何一位。
姜瑶默默放下手中针线,正要行礼,季观南便一边握住了她的手,一边轻轻地摇头示意她不必。
他的手心还有着从屋外带来的冰冷,姜瑶嫌冷,微微屈了屈手指将手从季观南的手里抽了出来。
手里一空,季观南愣了愣,随后坐到一旁的软榻上,“还没消气?”
他问的是十六之事。
虽是笑着,姜瑶却感受到了季观南实实在在的淡漠。
姜瑶没理他,侧目瞥了墙角的迎秋一眼。
季观南会意,温柔地摸了摸她头,将那人打发出去了。
“臣妾怎会生陛下的气?”姜瑶神色不明,体贴地给季观南沏上一杯热茶,一如往常般嘴唇微微扬起将茶杯递到季观南面前。
东阁里,温暖如春。
季观南刚从外边进来,想是睫毛截落几片雪花,这会儿在温暖中融化,精致的眉眼于是带上几分湿气,给他一双桃花目添了神韵。
他面上的浅浅笑意映入眼帘,姜瑶心底忍不住地哀笑。
桃花眼,薄情唇,脸上常常挂着笑却永远不达眼底,可不就是民间话本子里薄情寡义的面相。
季观南隔着一张小方木桌接过茶杯,手指相触间,姜瑶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几滴温茶洒落在两人指间。
温热的感觉残留在指尖,姜瑶急忙要收回手,季观南已经抢先一步握紧了眼前人,任由茶杯摔落在地,起落几下,茶水尽洒湿了裙裾。
姜瑶摸不清他想要做什么。
“没有生气,为什么疏远朕?”恍惚间,姜瑶已经被季观南抱到了他的腿上。
季观南身上还有外边带来的寒气,姜瑶不禁在他怀里颤了颤。
她暗暗痴笑,她自认已经在见季观南时拿出最好的状态了。遇上这样的事,换谁都难以接受。
加上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这样亲近,这样做在他腿上让姜瑶十分别扭,她挣扎着要起身,“陛下……”
季观南却搂得更紧了。
这会子,一股清淡的香气窜入季观南的鼻腔中,令他有些不自觉地将头贴近姜瑶,继而抚摸起了她那三千青丝。
姜瑶素来不喜佩戴香囊,可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含笑香气,甜而不腻。
季观南将头埋入她的颈窝,用鼻尖轻轻触碰凝脂。
闻着熟悉的香气,季观南含笑道:“还说没生气?”
暖湿的气息喷在姜瑶耳边,耳朵到脖颈顿时蔓延上了一大片红色。
姜瑶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对上季观南的深邃的眼眸,随便扯了个理由,“臣妾只是觉着陛下不在意瑶瑶。”
“前几日不是已经罚萧随了?”
季观南的眼眸依旧似是一片无波的深湖,但是却浅浅的笑出了声,“就这么点事便让瑶瑶生了这样多天的气?”
姜瑶握起拳头,状似娇柔地在他胸口捶了捶。
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恰恰取悦了季观南,他笑着在姜瑶的耳边说些些许哄她的话。
轻声细语,点点滴滴,似真似假。
两人之间像是有条条无形的细线连接。
……
蜡烛灭得只剩一根,室内光线昏暗,纱帐中交叠的人影欲要要分开。
姜瑶起身要吹灭蜡烛。
而身上的人压抑着喊了声“别动”便将她按回床榻……
季观南回了承元殿。
好在他不是个重欲的,在情事上算得上节制。
这会子,姜瑶泡在浴盆里不算累,可不过半刻钟便困了起来,渐渐地眸子染上雾色,随即阖上双目。
眼前竟是另一番景象。
夜里,京中回温两日。在凉风的急剧扫荡后,大雨倾盆而下。
丑时的舒霖殿早已歇了烛火,滚滚雷声正掩盖着殿内的谈话。
“怎么,娘娘不信?”男人一身黑衣,帷帽遮住了真实的面容,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夜里显露出晦涩的光。
对于男人说的话姜瑶只觉得荒谬,她提着灯笼,柔光下那张美绝人寰的脸淡淡一笑,“阁下所言如此荒谬,我为何要信?”
北晋民风开放,季观南是北晋天子,怎会信了活祭这种说法。
尽管如此想,男人笃信的语气到底也让姜瑶胸口说不上来的闷,不禁握紧了提灯的把手。
怎么会呢?
季观南西秦求亲之旅不过三个月,三个月如何能叫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况且男人说什么是因为自己与西秦公主相似季观南才接她入宫,简直毫无理由,明明是季观南是她先遇见,先有了情谊。
男人似是早就料到了姜瑶的答话,“娘娘信与不信,在您。”
男子从袖取出叠好的信笺递给姜瑶,道:“您大可照上面说的去看。”
是一张地图。
姜瑶无言片刻,抬眸望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尽是平静深流的渊水。
姜瑶:“……你又是谁,跟我讲这些有何目的?”
男人轻笑,“娘娘无需在意我的身份与目的。”
语气中满是云淡风轻。
“只怕您如今不肯信,”男人扭头望向承元殿的方向,接着说,“待来日回天乏术。”
男人的话语让姜瑶的心不禁嗑噔一下,再次抬起眼皮,撞进那对无尽的渊水里。
不知多久过去,又是再一番景象。
姜瑶一番乔装打扮,按照地图中指引到了宫中禁处。
大抵是确有秘事,季观南只身而来。
大抵是确有心事,姜瑶踌躇而来。
穿过四扇海棠洞门,小心翼翼行至无妄湖处前的廊道,照图上所写入了内室,又照其中图画开了机关。
是一条青石密道,几许处有几间密室。
拐过几道拐角,此时姜瑶不过于季观南一墙之隔。
她终于还是看到了叫她一身难忘的画像。
画上女子月白色的短衣长裙,扬眉而笑。
对上那双漆黑的杏眼,姜瑶不自觉抚上自己的眼。
她的眼睛是浅茶色的。
若不是画上这双眼,她甚至会以为画中人是她。
怎么会明明没有关系,还是有这样相像的人啊。
她确实不值得季观南放在密室里,偷偷思念。
那夜的男子说的……
她心口猛地一滞,瞥见右下角一段小字——
“满宫明月梨花白,古人万里关山隔。”
泪水潸然而下,好一个关山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