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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叠词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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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江别宴自己系的死结,搁那里倒腾半天都没能解开,情急之下干脆操起剪刀,快刀剪乱麻。
轻柔如纱的丝巾徐徐委地。
宁知秋一眼扫过去,眼角余光瞥见了丝巾尾部的GUCCI标志:“……”
“好好的钱,说扔就扔啊…”宁知秋小声咋舌,站起来,甩了甩手。
“才五千多。”江别宴确实不太在意:“不贵。”
宁知秋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隐隐含着一丝,无产阶级对有钱人的深恶痛绝。
——阶级仇恨不共戴天。
宁知秋不着边际的想着,从茶盘里拾起圆珠笔,走到挂历前,挑出一个日期,画上圈。
江别宴好奇地尾随过去,摩挲下颌嘟囔:“四月二号,下周,你生日?”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不对,你生日在九月。”
宁知秋随意地抛下圆珠笔,趿拉拖鞋回沙发,懒懒散散地歪倒进去,陷在沙发软垫里,一动不动地发呆。
——像条柔弱无骨的软体虫。
江别宴屈指摸摸鼻尖,上前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柔和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知知,我问你个事。”江别宴满脸认真。
宁知秋可有可无地掀了下眼帘,扭头背对他,摆明了不想和他说话。
江别宴叨叨个没完:“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宁知秋脑瓜子里嗡嗡的,气若游丝地开了口:“别叫了。”
“不喜欢我这么叫你?”江别宴恬不知耻地凑上去,一张大大的笑脸:“知知?”
宁知秋知道他就在旁边,男人的气息非常近,近乎于亲昵地蹭着他的颈窝。
有些硬的短发戳着宁知秋的侧颊,过于柔嫩的肌肤被触碰,微微泛起红意,还略略发痒。
宁知秋就被他挤在沙发里,躲都没地儿躲,满脸冷漠,生无可恋,机械般开口:“叠词词,恶心心。”
“哈哈哈哈哈哈——”江别宴笑晕过去。
是夜,整间屋子都回荡着江别宴惨无人道的爆笑。
“认真的。”江别宴笑完,贴着宁知秋耳语:“我问你一件事。”
宁知秋浑身上下不自在,但凡有人靠近,他都想立刻逃离,他很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这种不喜欢发酵为厌恶,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射,但凡别人碰到他一根手指头,宁知秋能连夜扛火车逃离当场。
而江别宴一再打破他的底线,从他们重逢到现在,仅仅不过一个下午加半晚上,江别宴就已经上下其手到宁知秋都数不清次数的地步。
尽管如此,宁知秋仍然不习惯,条件发射地反胃,腹中翻江倒海。
偏偏江别宴毫无知觉,把他难看的脸色简单地当成宁知秋臭脾气发作,大拇指指腹还摩挲着他的面颊,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他狎昵地抚出了情瑟的意味。
指腹很重的滑过去,在冷白皮上烙下一道红痕。
宁知秋偏头躲开他,江别宴锲而不舍地追上去,非得要贴着他的面颊,狎昵又亲密地仿佛在玩弄,贴着他的耳廓摩挲耳语:“知知,你那辆坏掉的车停哪儿了?”
宁知秋:“……”
江别宴这么兴师动众,又磨又泡,他还以为要问些什么惊天大新闻。
“和你有关系吗?”宁知秋轻轻吊着眼梢。
他自己或许不知道,他那双形状极漂亮的丹凤眼,只需要一点点风情,便能指数级地放大为魅惑。
实在因为外形太过出众,眼睛是尤其少见的漂亮,倒映着头顶的灯光,眼角微抬,瞳孔被映成了灿金色,波光流转,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江别宴认真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甚至发现了宁知秋那双剔透琉璃般的眼珠子里,倒映着自己。
美丽的东西极容易令人沉醉其中,何况是宁知秋这样漂亮的玫瑰。
江别宴足足愣了三秒,直到宁知秋不耐烦地别开眼去,他才惊醒般,微微地勾了下唇角。
“没有什么关系。”江别宴喉头发干,嗓音略微沙哑:“我只是想知道。”
宁知秋阖眸,神情依然冷凝如冰:“滚过去,离我远点,我告诉你。”
江别宴摸了摸他的头,从善如流地起身退开:“可以告诉我了么?”
宁知秋翻身朝里,背对他,语气略显烦躁,呼吸有些急促:“就门外停白线内那辆大众。”
“哦哦。”江别宴想起来,一楼不用上电梯,直接进楼梯,楼梯口的确停了一辆银色大众,很常见很普通的款,十多万就能买到。
宁知秋还是那么朴素,仅从他开的车就能看出来。
江别宴再次庆幸,除了那条GUCCI丝巾,他全身上下每一件都在四位数内。
天可怜见,这一身还是他下了飞机换的。
当时他跟做贼一样躲在卫生间,但凡有个人进来,就要条件反射检查一样,检查自己的墨镜、口罩和鸭舌帽,鬼鬼祟祟,差点闹到机场安保那儿去。
余元小朋友干事不得力,足足花了半小时,才把他需要的朴素穿着带回来。
“现买的,”余元骄傲道,“保管每一件连标牌价格都在四位数内!”
江别宴点头称是:“小余同学,你的智商也在四位数内。”
余元说:“老大何解?”
江别宴伸出左手,比了个二,又把手掌摊开比了个五,最后食指与大拇指收成一个圈。
仨手势,余元琢磨了一路。
江别宴回头瞄了眼墙上的时钟,两人这么一顿折腾,已经十点过了。
宁知秋吃饱喝足,困意上来,阖着眼帘打盹。
江别宴撸起袖子,弯身将他抱起来。
宁知秋本来半梦半醒,身体骤然悬空,习惯性保持警觉的人猝然惊醒,迅速地掀开眼皮,就像听见了一丝动静便戒备全开的猫。
江别宴低头看着他:“回床上睡。”
宁知秋实在不行了,他对江别宴的触碰已经忍耐到极限。
若非不得已,他绝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那么狼狈的模样,吃了冰东西反胃,被江别宴发现,已经是狼狈至极。
如果再被对方察觉他的臭毛病——
宁知秋当机立断,握拳抬肘,贴着江别宴胸口的左臂悍然挥出。
据说人全身上下攻击力量最大的地方是肘部,当成年雄性全力击肘,甚至可以将敌方肋骨生生砸断,若是击中要害,敌方必然当场毙命。
宁知秋不想闹出人命,他的力道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凶猛了,只是余威尚在。
一胳膊肘挥出去,正中江别宴胸口。
江别宴面色骤变,肋骨处传来强烈的震动,就像电击器打中了心脏,心脏随之剧烈地颤栗,心率在一瞬间加快,肾上腺素飙升,他下意识松手。
怀中抱着的宁知秋滚落在地,双手撑住冰凉的地面瓷砖,喉咙出冒出难听的呕声,紧接着,酸水接连不断地从嘴里吐出来。
他吃下去的食物都消化了,胃里只有残渣,连着那些酸水,吐得干干净净。
江别宴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明明挨揍的人是他,怎么却是宁知秋那么的惨兮兮。
“知知,我……”江别宴想说点什么。
宁知秋抬手,示意他闭嘴。
江别宴噤声。
宁知秋一手撑住地面,另一手按住心口,吐无可吐,只剩下痛不欲生的干呕。
肠子仿佛都绞在了一起,五脏六腑都在诉说着强烈的抗拒。
和许久不见面的故友接触,即便从前他们很亲密,但现在对宁知秋而言,江别宴这样的成年雄性气息是陌生的,陌生的入侵者,往往意味着危险。
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反应更快,激烈地表达了防备和厌恶。
宁知秋垂低眼帘,头顶的灯光在苍白的面颊投下阴影,他眸光暗淡,茫然失神。
第二次了。
在江别宴面前,狼狈地发病。
他的身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从那个人告诉他,他不配那天…逼着他看着那个光彩耀眼的少年,逐渐成为神祇般的人物,而他躲在最阴暗的地下室,在折磨里痛不欲生。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不是。
他最信赖的兄长,长兄如父的人,那时候,为什么要那样逼迫他?
“知知,”江别宴拎了裤摆,在他面前半跪下,与他对视,柔声问,“告诉我,怎么了?”
宁知秋恍然失神,记忆错乱间,旧光阴与眼前的影像重合。
他好像看到屏幕里,江别宴在领奖台上风光无限,全球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而他在屏幕前,四肢着地,像条低贱的狗一样跪趴着。
那人甚至为他精心准备一条狗链,冰凉的铁链拴在脖子上,对他说:“看,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宁知秋只能不停地重复:“我不是…”
宁知秋几乎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然后条件反射去摸自己的脖子。
没有锁链,他怔住了,那只手发着抖,犹如痉挛般剧烈打颤。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空荡荡的手,空荡荡的房间,阴暗、潮湿、封闭。
——不可解脱,一如当年。
江别宴伸手去握他,试图安抚。
宁知秋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回去,然后,在江别宴反应过来前,一记耳光抽上去。
啪地一声脆响。
江别宴被抽懵了,宁知秋下手不轻,江别宴耳朵里嗡嗡作响,怒气腾地涌上来,一把抓住宁知秋手腕,在对方另一巴掌甩过来前,狠狠将他按回地面。
“你发什么疯?!”
江别宴目眦欲裂,双目赤红地咆哮:“宁知秋,你发的哪门子人来疯?!——”
“别碰我。”宁知秋依然很冷静。
他的目光冰冷如刀,视线冷冷地扎在江别宴身上,犹如冰冷的无机质。
如果真的要形容的话,也许宁知秋那样毫无感情的眼神,更像在看一具尸体。
事实上,他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江别宴。
他只是冷漠又机械地命令:“放开我。”
江别宴放开他。
宁知秋缓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他跌跌撞撞走到茶几前,抓起了纸包,毫无章法地拆开,复又返回来,把纸张胡乱洒在呕吐出的酸水和残渣上。
看不见那些东西,或许会令他好受些。
宁知秋用尽了半包纸,犹如病态,这才勉强收手。
他的拖鞋在挣动间已经不知去向,两只洁白的脚踩在白纸上,他的脚也很白,脚趾头微粉,就像婴儿粉,形状漂亮的足弓,紫青血管在纤薄的脚背上凸起,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愈发明显。
宁知秋仿佛要紧紧抓住地面,十根脚趾微微蜷曲。
他就那样,旁若无人,昂首阔步,孤拔挺直,进了卧室。
江别宴这才回过神般,转身冲上去。
宁知秋有些疲惫:“别碰我。”
江别宴手脚无处安放,最后他只好做了一个很老土、但大多数人都会做的动作,两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
像是想和对方握手,却怕被嫌弃的模样。
宁知秋厌恶他的触碰,江别宴深深地感觉到了。
“我不碰你。”江别宴抬掌撑住房门,不许他关门。
江别宴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宁知秋疲倦,额发软软地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他转身背对江别宴,呼吸颤抖。
江别宴若有所觉,五指微蜷,默默地收了手。
宁知秋轻声说:“你走吧。”
没有厌恶,只有浓浓的倦怠。
江别宴猝然抬头,房门在他面前合拢,毫无留恋地落锁,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