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千乘万骑归邙山 ...
-
很少看历史小说,所以刘和平的《大明王朝1566》更是例外,与同名电视不无关系,毕竟人物在镜像内张弛有度,各个精彩,几乎囊括官场不同典型。可电视终究有电视的局限,心理描述总没有文字明白,而具体影像的投射又限制了想象无边漫游,再到读书时,难免有点差异。
拿陈洪来说,他处处争强事事斗狠,一门心思的要夺司礼监掌印之职,为此,不惜代价的巴结嘉靖,被当作枪使,得罪了宫内外。可只要能抓住手中的权力,他也是不在乎的吧。看电视的时候觉得他傻,就那样被嘉靖利用了,还乐呵呵的。可到了小说里,他实实心思清明,被利用也没什么不好呀,只要权力能紧握在手,而且他能够被利用,也是一步一步自己铺陈出来的路子,待严党倒台,徐阶不肯做那面遮风挡雨的盾牌起,陈洪就开始策划了。徐阶不肯做严嵩,他肯,只是他没有严嵩的本事罢了。
还有一个严世藩,分析能力也高于常人,罗龙文、鄢茂卿自不是庸碌之辈,却也难及严世藩的头脑,这点借严嵩的想法几次侧笔描写过,特别是在张居正同徐阶谋于密室破坏规矩以后。电视是无法表现的,也就觉得严世藩孝顺归孝顺,却除了咆哮就是暴躁,完全不似严家智囊。大概也是性子太过张扬,盖过了内秀,跟陈洪同类,都属锋芒外泄之流。因此嘉靖喜欢他,没那么深沉自然好控制,就像嘉靖喜欢朝堂吵闹,彼此吵闹的越激越好,终究是为的邀宠嘛,会拚了命的表现乃至办事抢功。所以像陈洪、像严世藩这样性子外露的人,电视不如小说清楚,但那些含而不露者,靠着镜头的反复重复和色彩变化,与书中形象倒接近了几分。
比方赵贞吉,他深谙官场之术,懂得讨好嘉靖才是仕途唯一的路,这才有了他不论是做什么都以宫里为先,无时无刻的不在揣摩圣意。百姓算什么?他更上一层楼的台阶而已。当然了,这台阶也要稳,到底是牵着政绩连着名声的,谁叫他不是严党,可以肆无忌惮的填满欲望,把个奸字光明的写到脸上呢,他还要顾着自己泰州学派大儒的身份,是清流,理学、心学兼修。正是这样,他才显得格外虚伪,也就海瑞一个人敢对他断言,大奸似忠,就连谭纶,都被他几句话说的心悦诚服,反而去劝海瑞。
不得不承认,赵贞吉此人实在高明,何况他又不是现实意义里的贪官,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绝对会尽心尽力的为百姓谋福。嘉靖夸他,顾全大局,实际是深体圣心。这样的赵贞吉不入阁,还让谁入阁呢?!海瑞么?这只能是国之利器,却不能留在嘉靖左右伺候,真是不会使人舒心。要舒心还得要赵贞吉那样的,懂得逢迎,会用人更会办差,能把自己与嘉靖拴到一起,国家暂搁置一旁,自然不会有刺耳言辞去聒噪圣听。官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十分难得,算好官了,总不至于要求他也像胡宗宪吧,累出一身病,还要长袖善舞的周全上下,吃力不讨好。
其实,赵贞吉、胡宗宪是一类人,相交二十多年,彼此心知,只是所谋者不同,表现的方式自然不同。而赵贞吉对胡宗宪,在那样多的人里面,算最好了,可以说比他对嘉靖好,因为没什么忠心,万事系于己身利益。不然,他不会在织造局要转卖沈一石财产时为胡宗宪去争,心意可贵,那结果自是两说,毕竟牵了宫里,要权衡轻重。他的智谋,也多数用于此处了,机心沉沉呀,耐人捉摸。而最能突出他的一场戏,便是海瑞上疏后嘉靖震怒,他一人冲进精舍的置之死地,洗刷自己亦洗刷旁人。虽然,他是为的个人,可这临危的大智大勇,也说明他是一个人物了,值得细细品味。
还有那个官商沈一石,也很是叫人寻味的,布衣粗食二十几年,战战兢兢,还是走投无路的要一把火焚了一切。他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田,何尝不是置之死地,偏没有赵贞吉的运气。只好把买田变成了赈灾,一竿子通到底,闹到宫里,直达天听。是沈一石将浙江的这湖水搅至漩涡的中心点,瞒也瞒不住。他就是个小小的商人,却掀翻了朝局,涮了大明王朝,就算用性命为代价,也够了,在商言商的成本利润计价,何况他还给杨金水留了退路,给芸娘留了退路,给高翰文留了退路……
身为官商,沈一石也很懂得官场巨细,事有从经,亦有从权,他的选择又有什么错?!不如此,他焉能保得住身家性命?不如此,他又焉能保得住万贯家财?当那一脚踏进了织造局,根本就无从言退,后来的那几个徽商不是再次证明了嘛。古往今来,扯政局又能全身而退者寥寥可数,就连吕芳,也是嘉靖的成全。沈一石不过一介官商,除临渊屡薄尽赔小心于权外,还能怎样?他本就不是高翰文,满骨子的理学浸透!但就是这个高翰文,后来经商,不也是学的沈一石么?
沈一石还是精明通透的,第一次同海瑞斗智,便未落败,并且他说的那一番关于生产丝绸的过程所需的人手问题,也是海瑞所赞同的,真正的两难自解。这是农业转型至工业的序曲,但五千年文化传承,百姓无法接受,耕织自足的观念太根深蒂固,而朝纲制度也无法接受,毕竟官场贪墨,各级官员也不可能认同的,那会损失好些银子的进项。因此,沈一石的想法就像空谈了。理论是好,一如高翰文那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只是实行起来多方掣肘,妨碍了太多人的利益,比方郑泌昌、何茂才一众硕鼠。官商官商,终究是官字压着商字,也就只能和光同尘的去粉饰太平了。
这不是妥协,是识时务,像海瑞那样的精神洁癖是不会明白。而又有许多人明白却不会去做,胡宗宪、高翰文、王用汲……全看良心的底线了。其实,《大明王朝1566》中的官、商、民,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因为他们都是为一个嘉靖服务的,甚至严嵩,也不过就是嘉靖敛财的替罪羊,挡罪的先锋官,没人比他清楚只有让嘉靖高兴了,这个国家才会高兴的道理。国与家,在嘉靖的眼中是一个意思,民财即己财,设百官为奴仆,大权独揽一人独制,放权等于收权,玩儿着道家无为。而在此故事之前,也是认定了以皇帝的立场来说,国家本就是一个不可分的意思,即嘉靖无错。
此外,在刘和平的《大明王朝1566》里还阐述了一个太阴太阳互相制约的关系,这在文章开篇即说明,电视却只能随着剧情展开来体现那猫捉鼠的游戏,大明王朝,嘉靖天下,只有一只猫,芸芸众生,皆鼠矣。这故事精彩,大约就精彩在这里吧。斗得狠、斗得妙,官吏的朋党,太监的团伙,用那三十六计,明枪暗箭一一登场。可最终的结局,都是解脱着归向了自我心中的邙山,广陵散成绝唱,人生梦幻转头空。
每次看这电视都有无限感慨,偏偏落笔只得如此,还是因刚读完此书的缘故,或许是感慨丛生,犹如一团乱麻,千点万点,无从归拢吧。但这故事里的各色人物真能从现实中找到影子,历史如今,才是该有的意义,毕竟很多事情是本质不变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