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I》苏瑞棠

10、少年子弟江湖老

　　一度认为，梁羽生的小说，比起金庸、古龙，更适合小学生阅读，正亦正，邪亦邪，是非分明，恩怨分明，很正统的思想教育，何况故事构筑的简单易懂，无需什么理解，顺着那一字一行一段一章行文即可。当然，回味也就少。这也是为什么，梁氏作品不如金古的畅销吧？！
　　会重翻《塞外奇侠传》，实在意料之外，却第一次惊觉梁羽生的文字之美，沉凝大气，历史感十足，读来别有滋味，尽管这大漠孤烟铺出的情节十分薄弱，有过场之嫌。杨云骢沙漠遭袭，受伤被纳兰□□所救，情缘暗生，后又遇到志向一致的哈玛雅，并与其共同抗清，亦亲亦友。黑泉水一节，引来清廷同南疆各部大战，也是感情的分水岭，杨云骢以一个英雄的标准做出的选择，是纳兰□□一生的追思，是哈玛雅一世的伤痛。
　　不得不承认，书中的纳兰□□比哈玛雅可爱，柔弱兼着刚韧、任性又不失温婉，而哈玛雅，刚出场就借着强势的姿态走进杨云骢的视线，不愧是草原的女英雄，值得敬佩，值得爱戴，仅此而已。终究，哈玛雅缺少了纳兰□□属于女性的那部分特质，甚至在她对押不卢一事的处理上，狠辣绝然的容易叫人忽略其性别，输掉杨云骢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尽管血祭后的哈玛雅表现出了率性直爽，跟杨云骢比试轻功亦带着女儿态，却为时已晚，毕竟她的开篇，强硬的太过先声夺人。
　　要是这么一直强势着走下去，若其师练霓裳，或许会竖立起高大的精神形象吧，只可惜，梁羽生赋予的哈玛雅内心远没有她的外表坚强，一息间红颜白发便逃避红尘，脆弱的诉尽了一个情字坎坷无奈。至此，倒也真觉得梁羽生不是很会煽情，都还没怎么样呢，竟完全进入到结果的状态，一点暧昧情丝都不曾有，就连心理刻画，也走的是英雄主义大义凛然的路子，不是随了性情，而是随了道理，能不乏善可陈么？
　　如今对《塞外奇侠传》真是没感觉了，杨云骢、纳兰□□、哈玛雅，无一光彩照人，也许这只是为了《白发魔女传》和《七剑下天山》的承上启下，写的草草，仅作过渡的交待。也并无不可。因此，哈玛雅不比练霓裳巾帼豪迈，纳兰□□没有冒浣莲的才气雅情。人物上面，的确是略逊了一筹。
　　哪怕被歌功颂德的杨云骢，亦如是。他是晦明禅师的弟子，学成下山就是为了解哈萨克牧民的苦难，因文德武功，很快便名震天山南北，偏是扯上了感情纠纷，犹豫踯躅，导致在异乡丧命，不得不托孤于凌未风。爱恨情仇，还不如那背叛了师门的楚昭南来的清晰。而杨云骢作为英雄的功绩，又没着笔多少，似乎总停留在过去，故事开展后基本未见，每每决定要刺杀纳兰秀吉，都会为感情所阻挠，思前想后。
　　其实卓一航对待感情问题也是这左摇右摆的样子，心思想法到了嘴头行动总拿不定，常常受制，可《白发魔女传》里，他和练霓裳从黄龙洞邂逅始，就是翩翩少年美貌少女，般配至极，尤其是明月峡的深谈，春光易逝之慨叹，可谓心心相印叹无缘。而他那官家子弟的怯懦与腐气，却是自小生活环境熏陶而成的一种习惯，出身使然。怪责也无法做到苛刻，就算是在武当山的出尔反尔，也有可原。
　　所以，练霓裳以绿林大盗的身份与卓一航交往，当然很难修成长生正果，何况卓一航还是武当的掌门弟子，客观条件限制多多，练霓裳又是那样倔强刚烈的脾气，不管不顾，把武当的众位长老得罪了个遍，丝毫情面不留。双方每次交锋，卓一航都夹在当中，甘苦相杂，伤到哪一方他都不愿，终成心魔。最后是下了决心，弃掌门而从感情，却真是晚了。漠漠黄沙，天山万里，只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不过换言之，练霓裳如此性情，是她率真，万事不掺假，从言语到行为全然的保持一致。比方她劫持卓仲廉又退其饷银的说法，华山绝顶因何而战应修阳等人的原因，和铁飞龙大打出手后又能干脆的叫出一声义父，与熊廷弼一番交谈的磊落坦诚及至心生敬佩，对李岩红娘字的慷慨疏财，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同岳鸣珂的比剑……这些，都出自真意，尽管这真意在某些事情上有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可也就是这份天性里的真，吸引了卓一航。因为在这幻象丛生业障无穷的俗世，实在难能可贵，却也水至清呐。
　　更何况，卓一航和练霓裳的太多观念本就相去甚远，注定了这一段佳话，伤情不能圆，跟晚辈杨云骢的自不相同，而哈玛雅从师傅练霓裳那儿承继来的又只是其后期的骄傲与偏执，都没有儿时可爱。因此，《塞外奇侠传》没有《白发魔女传》内容精彩也属正常，三角恋无论怎么拆合都比不上卓一航练霓裳那一对经典。后来居上的大抵也只有金世遗厉胜男了，甚至于人物纷乱情感错杂的《七剑下天山》，也找不出一对能与卓练两人媲美的，纳兰容若同冒浣莲勉强可以一试，但他们终归错路，落花流水，且又非这个故事所要刻画的主线，正如岳鸣珂同铁珊瑚，仅寥寥数笔。
　　总觉得，桂仲明是配不上冒浣莲的，特别是纳兰容若出场遇冒浣莲以后，这位相府公子，文武双全，冠盖满京华，越发显得桂仲明的粗线条，且透着傻气。可冒浣莲的细致，如江南风光，才情掩过武艺，需要的该是心灵伴侣吧。如此，岂不应了纳兰容若想的那个词：彩凤随鸦？偏偏梁羽生反清复明，一统汉家天下的思想浓厚，不允许歧途。以至于那洞房花烛夜，也只是知己的遥思，莫续京华旧梦，与感情无关，这就有些像蓬莱魔女在笑傲乾坤和武林天骄之间的踌躇了，希望的总是镜花水月。
　　而张华昭、易兰珠，凌未风、刘郁芳，前者复仇惊云，后者忍辱昭雪，单线都不错，合到《七剑下天山》就消弭了单方魅力。事实上，天山七剑的传奇，整体结构搭配的展开内容要好于《白发魔女传》，儿女情轻却江山重，气势磅礴，沉稳而立，但镜有两面，也正是这样的人物平摊，让个人没那么起眼，自是不会有练霓裳的点滴令人难忘。
　　所以天山一脉中的这三个故事，以情节精彩论当属《白发魔女传》，架构技巧论才是《七剑下天山》，实为梁羽生武侠创作的巅峰。从五台山转至云贵，再到京城，而后归隐天山，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欠缺的仅仅是人物的亮点，凌未风、张华昭、韩志邦……有形而无神，且哈玛雅完全不似《塞外奇侠传》的样子，乖僻的令人生厌，而梁羽生塑造的男子又往往不如女子。可见，小说中人物的重要。这大概还是想法的问题，太过正统吧。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在梁羽生的武侠世界里，那正邪间的界线是很难跨越的，常见的便如张丹枫和云蕾，纵仇深似海误会迭起，双方骨子里的立场一致，才能珠联璧合永结同心。于现如今的观点而言，自是不合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