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93、093

　　“——咚。”

　　杏花向后一头栽倒在地，吓得李荨之直掐她的人中，还想上去做人工呼吸，好在朱渐发现了异常，在他那么做的前一刻就拉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她没事。你看那个女孩。”

　　“咦？”

　　李荨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次意识到碗花的身影不知何时化为了灰烬。

　　“她的人格融合成一个了，我猜，只要花些时间好好调养，就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朱渐望着躺在地面上的脸色红润的杏花，这样说道。

　　“这么简单？”

　　“简单？你以为精神病人承受的痛苦都是说着玩的吗？也是，毕竟你不能切身体会到他们的感受。发生在内心的矛盾比外伤难治得多，药石几乎无效，语言治疗也非万能，你看她脸色这么平静，其实说不定她正在自我的地狱里备受煎熬——不过我们暂时也帮不到她什么。”朱渐还不忘用毒舌攻击他一番。

　　“你非得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吗？”李荨之嘟囔了句。

　　朱渐却撇开了他，对深竹喊道：“喂，竹妖，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安全系数高么？”

　　深竹突然被提起，也有点愣住，“……这附近鲜少有人来往，暂时留在这儿应该比带她走更安全。”

　　“那就好。”朱渐摩拳擦掌地说，“我们去会会宗主吧。”

　　“可他煽动碗花来找我们，会不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李荨之有点担心。

　　“事到如今你反而想打退堂鼓了？不是我说，他几时不是成竹在胸？就这么等下去，能使我们的成功率变高吗？”

　　“不能。”李荨之摊了摊手。

　　“那就跟我来。”朱渐表现出了不像他的积极的一面，“沿着萤火虫的光亮穿过这片树林，直觉告诉我这么做不会有错。”

　　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搬出“直觉”这个词，带来的震撼力反而比他一贯的冷静作风还要惊人。李荨之低头看了一眼银色的记忆戒指，随即做出了决定。

　　“行，那就快走吧。”

　　他把杏花搬到一棵至少有两百年历史的银杏树下，替她披上自己的羽绒外套，免得她被寒风冻伤了身子，自己则摩擦着双肩上的毛线衣，口中呼出大片大片的白气，看得深竹也一起觉得冷了起来。在他跺脚取暖的冲动抵达神经元末梢之际，一件鸭羽覆面的棉大氅盖在了自己的双肩之上。

　　李荨之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了深竹那双墨绿色的明亮眼眸。

　　“深竹先生……”

　　“妖怪不怕冷，没事。”

　　。。。。。。。

　　从心理学上看，奔赴战场的士兵时常会突然被畏惧的沮丧感包围。为了克服他们的恐惧，军方甚至不惜耗费重金研制药物、促使士兵强行保持亢奋，后来这些药物被开发成了毒品，偶尔在医疗案件中使用。它被认为是“脑”中的“意识”可以得到人为控制的重要证明之一。

　　在《未来简史》中，尤瓦尔提出的意识观显然是有理有据的。

　　在缓慢穿行面前这片黑压压的森林时，李荨之也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他脑子里一下子窜过去很多事，比如萤火虫在夜间发光是为了求偶，当一种名为荧光素的化学物质与氧气、钙和三磷酸腺苷结合，这种化学反应就会创造出惊人的光……但萤火虫不应该在冬天出现，这说明他看到的萤火虫很可能受到了别的力量的影响。

　　他的思维就这样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塞满，以免自己深陷未知的恐惧。这完全是一种不可控的本能。是人自保的本能。但这么做也有坏处，那就是当叶嵩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残垣之内的瞬间，他连脚步都停不下来。

　　“还以为你们做足了准备才贸然闯入我的领地……结果居然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来了？”

　　叶嵩似乎有些失望。

　　“我们是来谈判的。”李荨之说。

　　一声嗤笑，叶嵩显然没有闲聊的意思，起手就是一道雷光劈了过来。

　　然而，他却被突然出现在腿边的黑犬妖咬住了小腿。

　　“食怨？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荨之也惊呆了。

　　“从半小时前就埋伏在这边了，这是深竹的计划。你们在对付杏花的时候，他就给我送了只鸽子。”食怨笑嘻嘻地说，“这么好玩的事，不带上我，像话吗？”

　　“——无知。”

　　闻言，叶嵩并不像其他故事里的反派那样说废话拖延时间，而是一言不发地掸了掸裤腿，将食怨一把踢飞。食怨趁机吐出一团火球，也在下一瞬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打到了一边。

　　火苗撞击在干枯的树干上，很快烧焦了一棵树，整块木材都变成了焦炭，看着叫人发憷。

　　若是被那样的东西击中了身体……可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食怨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还有后续的动作没有做完，叶嵩便也目光片刻不离他的双手，以防这小鬼耍诈。另一边，深竹却趁机举起了手中的竹剑。

　　“千竹吟！”

　　鲍坞村的周边也和金坞一样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毛竹，虽离得远了些，但刚才朱渐为他争取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那些小东西召唤至身侧。如今一举发出，声势浩大，如奔腾着向大地奋力扑去的海啸，竹浪砸在庭院内的建筑上，立刻传来瓦片碎裂、砖石崩陷的声音，甚至隐有改变天气之息。

　　叶嵩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竹叶的浪潮像巨人的手掌一样从天而降，哗啦啦的水声冲刷着他的身躯，叶嵩的人影都快看不着了，食怨的棕色火焰攀着竹浪一路上升，很快将他彻底吞没，然而，片刻过后，叶嵩打碎了二人之里形成的包围网，唯一的伤势只是上半身的西装外套变得破破烂烂、失去了整齐精明的外壳。

　　他的身体并未受损。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朱渐紧皱眉头，即刻从院墙上跳下，想近距离突袭，但叶嵩却反应得更快，右手抓住他的脑袋，将他往外一扔。“咚”地一声，树林里传来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李荨之吓得脸都白了。

　　“朱渐！”

　　“放心，他还没死。他的祖先吃过金坞村的黑土，如果受这么点小伤就死的话，他身上流着的血也不会原谅他。”

　　紧接着叶嵩朝深竹信步走去。

　　“接下来就是你了……竹妖。也许你能接替沈桂，成为金坞村新的掌管者，你具备这样的素质，只要你愿意效忠于我——”

　　“这不可能。就算不是我，你也会找到村中其他人成为你新的傀儡，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救世主可不是谁人都能随便当的……”叶嵩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嗯？”

　　在他失去对朱渐和李荨之的防范之心后，离他不过三米之遥的李荨之从背后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顿时，叶嵩的身躯向后晃了晃，似乎在努力稳住平衡。而他眼角的下方，一枚银色的戒指已经抵在胸口，发出刺眼的光芒，浓烈的眩晕感随之而来，让他回想起了那个站在不远处默默看了他八百年的女人。

　　李荨之用力钳制住他的上臂，以免自己被甩落，戴着戒指的手向下一摁。

　　“你这小鬼……”

　　“我最初的目标就不是想要击败你。叶嵩，你太笃信自己的判断。我是个人类，不值得警惕，所以你就忽略了我的存在。但你错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失败，而是洞悉你的过去、再把它扒出来、像脑髓一样摆在你面前！”

　　李荨之无法原谅这个狡猾的男人。他要让叶嵩最后的理智也崩析离解。这是芒桂子婆婆托付给他的宝物最值得使用的一刻，这样一来，她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不用继续背负昧着良心帮宗主蒙骗村民的罪恶感，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但叶嵩却低声冷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