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92、092

　　“我很想让大家都过得开心，我想报答婆婆的恩情，但每次我想起过去的事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我讨厌这样，一点武家女儿的风骨都没有！还是忘掉这些事来得轻松。”

　　“不许逃避！”这次，李荨之却没有顺着她的自白安慰下去，反而用力晃了晃她的脑袋，杏花无辜地眨了眨眼，他随即正色道，“你不应该忘掉自己的过去，就算你觉得自己犯了罪，也必须记住自己走到那一步的原因！因为这样你才能赎罪啊！”

　　“荨之……”

　　深竹本想上前帮忙，却不自觉收住了脚步。朱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质疑他的动机，但对他而言，这番漏洞百出的话语也并不会因此变质。

　　因为他的立场是“友善”的。

　　既然如此，就算逻辑上漏洞百出，朱渐也懒得去纠正他什么。

　　杏花虽没太听懂他后半句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过失辩护，一时间，竟然连哭泣都停止了。

　　“……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不对，你的家人不是你害死的，你只是有点儿……幸存者的后遗症。你知道吗，很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认为唯独自己的幸存是挤占了别人生存的空间。但这是错的，这是一种心理疾病，而不是你的本性有多肮脏！”

　　“说得有理。”深竹叹了一句，“我年幼的时候也时常认为是自己拖累了母亲，才会令她撒手人寰。”

　　朱渐却不以为然。“这是他背作文素材的时候看来的小抄而已。”

　　“那又怎样？”

　　“不怎样。”朱渐侧过脸，道，“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巧合有几分可爱。”

　　深竹从他口中听到“可爱”这个词，已经有些吃惊，接着又看到他掏出背包里的水瓶，给杏花喝了几口水，更加被他的细心所折服。

　　看来他对这个木鱼少年的印象也是时候改变了。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喝完水后，杏花看起来比刚才冷静了许多，但她还是十分虚弱，连说话都很难连贯起来，“荨之，你说，我的脑子为什么会有病？”

　　她很害怕，一个失去立足之地的人拽着最后一根绳索悬挂在陡崖上，自然是会害怕的。李荨之如今能做的，就是把她从万丈深渊的威胁里拉起来。

　　“有没有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李荨之指着自己，极富耐心地说，“我刚才看到了你的记忆，我理解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些……那些在别人看来是伤天害理的傻事，我也想分担你的怨恨和委屈，你不必再把这种情绪憋在肚子里。老不发泄出来，会生病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十分温柔，像在抚摸一只无助的兔子的后背。

　　突然，杏花“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大哭了起来。她哭得和五岁的小孩没两样，不过，那股紧张兮兮的自责感比之前减轻了许多。

　　而如今，那些执念却都已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剩下的只是她。

　　只有她。

　　“你以后不妨去做心理医生的工作。”朱渐拧上水壶的盖子，有意无意地打趣着，“很适合你。”

　　“我才不会。”李荨之“哼”了一声，“我以后是要继承深竹先生衣钵的！”

　　“说什么继承，他还活着呢。”

　　“那就传承。总之跟你没关系。做伞才是我最想干的事业。”

　　两人在这边拌着嘴，另一边，深竹已经挑着纸灯走近查看碗花的伤势，却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随着杏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去，碗花的身躯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就像凭空蒸发一样。他的手触摸到伤口的一瞬，从碗花身上散发出的明亮的波纹如被蜻蜓点水打碎的湖面一般荡漾开来，悠悠地扩张到了远处，几乎是同时，杏花睁开了眼睛。

　　她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完整的杏花。

　　。。。。。。。

　　金坞村外。

　　往常该是一年中最冷清时节的深冬，却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将村子最深处的入山小径包围了起来。领头的人是个肌肉发达的皮夹克中年男子，他手下的人却都穿着白大褂，好像刚从大学的科研教室里走出来似的，村民们见了都觉得好奇，但也不敢细问，只远远地望着他们从车上搬下几台披着防水油布的机器。

　　“就让他们这么看着？”皮夹克男子抽了口烟，问身旁的墨镜女青年。

　　唐翊“嗯”了一声，道：“反正迟早也会被知道的，只要具体数据不外泄，就无所谓。怎么样？里面有没有什么反应？”

　　她的眼睛片刻不离通向道林山的竹林，虽然说是为了确保安全而没跟着李荨之一起进去，但她看见他偷偷摸摸跑进竹林也是事实。没法当做那是错觉。身为朋友，她有责任拦下去冒险的李平之，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可她还是妥协了。

　　与叶嵩签订合作协议之后，她又有半只脚回到了唐家经营的投资公司里，现在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仅仅代表一个人，还代表身后所有参与项目的员工。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最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

　　她藏在墨镜下的眼珠微微偏向侧面的黑色西服青年，眸子暗了暗，忍住没有说话。

　　“探测到波动了！”忽而，守在机器旁的研究员叫了起来。

　　“真的？让我看看……”皮夹克男子立刻大步走上前，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而后回头报告道，“唐小姐，是真的。唐小姐？”

　　在他出声的同时，伺机而动的唐翊已经焦心地拨出了电话号码。

　　她故意装成去厕所的样子，确认叶嵩没有望着这边之后，才敢行动。然而电话那头却迟迟没有人的声音传出来。唐翊有些着急了。

　　“平之。接电话啊，平之……”

　　“——咔哒。”

　　奇怪的刺耳噪声中断了手机的电波。

　　唐翊马上变了脸色。

　　“是你。”

　　黑发青年晃了晃手中的信号屏蔽器，微笑着踏近一步：“擅自与妖村内的人联系可是忌讳，我忘说了？”

　　“无耻之徒。”她咬了咬牙，却不能奈他何，只好不耐烦地关掉了手机屏幕。

　　“何必出言讽刺，你我不是早已达成共识、要将妖村的秘密公之于众了吗。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别，那并不代表我能完全信任你。我从来都没和你上过同一艘贼船，之所以答应来调查妖村的数据，只是因为身为记者的本性不允许我忽略真相而已。没别的意思。更不是对你个人有什么想法。”她拒绝了他拉近关系的行为，威胁道，“马上恢复我的信息源，否则……”

　　他挑了挑眉，“否则如何？”

　　“否则我就马上撤出这项计划。”

　　“你知道，毁约可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青年一点也不急躁，之前他就同她交过手，此时更是胜券在握，“不过，你生气的样子比盛气凌人的时候更美，我喜欢。”

　　“油腻。”

　　唐翊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