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剑挑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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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灵素本想上前将它拎开，听到这话，一下子定在原地，有点傻眼。
廊外雨声淅沥，殿内静的落针可闻，谢容尘漆黑的眼瞳映着烛光，眼睫微垂，与她四目相对，半边面孔隐在夜色里，说不上来是什么神情。
他的眼眸长而不狭，眼型内勾外翘，双眼皮的褶痕越靠近眼尾开得越宽，像一把微微展开的小扇，勾得眼尾微微上挑。平日他鲜少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这眼睛便不显得锐利，只是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然而他这般微垂着眼直视人时，双眼皮的褶痕在眼尾挑的很深，沉敛的目光因此现出几分锋锐之色，就变得极有压迫感了。
被他这般盯着，本就不自在的姬灵素，变得更不自在起来。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收了脸上那不知是震惊还是慌乱的神色，想移开视线，又觉得好像过于刻意，于是不知所措地顿住，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小草妖并未被二人间有些奇怪的氛围影响到。它挂在谢容尘长腿上，头顶的小花欢快地晃动几下，从旁边冒出一个新的粉色花骨朵，两朵小花来回晃动，很快吸引到姬灵素的目光。
见她看向自己，小草妖更开心了，对着她咿咿呀呀地唤：“娘亲！”
“……”
姬灵素的神情顿时变得尴尬，避开它的目光，默默后退半步。
而谢容尘听了这话，垂眸看向挂在腿上的小东西，不知想到什么，饶有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
他用两指捏住小草妖的后衣领，将它拎起来，问：“你唤谁？”
小草妖颇为不乐意地扭动几下，对上他的眼神，渐渐不敢乱动了。
它老老实实地指指姬灵素：“娘亲。”又指指谢容尘：“爹爹。”
姬灵素大窘，脸上迅速漫上一层薄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要乱叫人！”
小草妖不解其意，歪了歪脑袋。
谢容尘的目光在小草妖与她之间流转两圈，眉尖细微地动了动，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一本正经地对姬灵素说：“此物的眉眼，的确与你有几分相似。”
闻言，姬灵素慢慢睁大眼，也不知怎的，脸忽然更红了，几乎是狼狈地捂住脸，逃也似的背过身。
小草妖还以为她是在逗自己，指着她咯咯直笑。
谢容尘在门外清清冷冷地站着，隐在夜色里的那半边唇角，极轻地上扬了一下，漫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又补了一句：“……也不算太像。”
姬灵素听见了，但不知怎么接话，于是只当作没听见，轻轻吸了一口气。
方才在门口，他浑身上下透着陌生的、不近人情的冰冷气息，她被他盯着看时，心中隐隐生出些惧意。经此一遭，那点儿惧意倒是荡然无存了。
她捂着脸缓了一会，慢慢转回去，低着头，视线落在空处，不看他，只轻声道：“仙君，门前雨寒，您……先进来吧？”
说完，她飞快地看了谢容尘一眼，神色有点紧绷——修士并不怕冷。
这话转得过于生硬刻意，漏洞百出。谢容尘的神情似乎停顿了一下，不知听出什么没有。总归他没继续先前的话头，只睨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迈进殿内。身后的殿门应声阖紧，将雨汽隔绝在外。
烛火轻轻摇曳，小草妖挣动几下，仗着个头小，不知怎地，嗖的一下钻进谢容尘宽大的衣袖里，撒欢般在里面打滚。
姬灵素看见后，神色更紧张了。
谢容尘神色沉静，目光极有分寸，入殿后并未四处探看，只将小草妖从袖中拎出来，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随后看向姬灵素，问：“怎么回事？”
姬灵素一脸迷茫的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她将遇见小草妖的经过说给谢容尘听，说着说着，神情渐渐变得微窘，隐去了它追着她叫娘亲的那部分：“……就是这样。之后，仙君您便来了。”
谢容尘微微颔首，移开视线。
姬灵素引他落座，小声说了句“仙君且一坐”。
唯一会招待客人的寒筝不在殿内，姬灵素苦恼地想了想，翻箱倒柜，翻出一包茶叶。
好在殿内温着热水，她不甚熟稔地泡了一壶茶水，给谢容尘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袖口轻轻擦过他搭在桌上的手背。
谢容尘本来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小草妖看，听见声响，看向面前的茶水，端起来抿了一口。
入口的茶水微微发涩，显然是陈年老茶。身为一国公主，却只能用陈茶待客，可想而知，她平日的处境该有多糟。
谢容尘盯着杯底出神，嗓音有些低哑：“多谢。”
姬灵素微微一笑：“不用谢。”
雨声簌簌，模糊地从窗牗外扫过。谢容尘一时没有再说话，殿内便安静下来。
他无疑是十分有礼的，入殿后始终端正地坐着，不曾逾矩打量女儿家的寝殿，也极少往姬灵素身上看，规矩到简直像一尊冰雪堆成的雪人，一言一行，皆是中规中矩。
直到姬灵素拎着薰风，坐在他对面，试探地问道：“仙君，今晚还练剑吗？”
“……”
谢容尘放下茶盏，脸色有点冷，“不练了。”
姬灵素将爬到薰风上的小草妖拎开，有些遗憾，忍不住问：“……为什么？”
谢容尘瞥她一眼，声音无端沉了几分，显得略微发闷：“吾受伤了。”
闻言，姬灵素先是有点懵，然后慢半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脸紧张地站起来，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仔细看过去：“怎么受伤了，伤在何处？您没事罢？”
她紧张到连语速都比平日快上许多。
烛光在谢容尘的俊容上映出明灭的阴影，显得他的眼睫格外浓长，像一笔浓黑的泼墨，勾勒在眼尾。
此刻，那浓黑的眼睫颤了颤，睫羽下的眼瞳深深地望着她，几息之后，才低声道：“已经无碍了。”
姬灵素犹犹豫豫地坐回去，仍有些不放心：“……哦。”
“白日做任务时，不慎被妖物所伤，不要紧。”
“嗯。”
谢容尘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正好，先来处理你的事。”
姬灵素：“……嗯？”
谢容尘看向小草妖，发问：“为何如此唤吾二人？”
小草妖咿咿呀呀，坐在桌上摆弄手指，头顶的两朵小花晃呀晃。
姬灵素与谢容尘对视一眼，小声道：“仙君……它好像才化形不久，不大会说话。”
谢容尘蹙了下眉。
小草妖伸手够他，他一脸冷漠地抽手避开，言语间有些微微的不悦：“化形了还不会说话，愚钝至此，绝非吾二人的孩儿。”
这话说得有些亲密了，他说完便意识到不妥，顿时止声，眼神微微波动，侧目看向姬灵素。
姬灵素没什么反应，只眨了眨眼，好奇地盯着小草妖看。
反倒是小草妖，听懂了他的这句话，嘴巴撇了撇，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坏！”它呜呜咽咽，哭得很是悲伤，小手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哭诉，“爹爹坏！”
谢容尘：“……”
姬灵素：“……”
她别开眼，脸上浮出淡淡的尴尬之色：“我……去看看门关好没。”
谢容尘：“……”
他睨着它，沉默片刻，抽出蘸雪，划出一道弧状的银紫色剑光，有闪烁的金色咒文从剑尖流淌而出。
小草妖忌惮地抖了抖，霎时便不哭了。
随着蘸雪出鞘，周围的空间水波般扭曲了一下，案上蜡烛无风自动，凭空拔高了几寸——仿佛时间回溯到了它还不曾燃烧的时候。
旋即，小草妖的头顶冒出一块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上现出姬灵素的身影，一帧帧画面飞快流动而过。
光幕泛白的光晕洒在谢容尘的脸上，他薄唇紧抿，脸色看上去颇为冷峻。
时间仿佛停滞，谢容尘面无表情地将光幕的内容看完，挥了挥手，光幕无声地消散。
小草妖觑着他的脸色，悄悄爬远了点。
等姬灵素磨磨蹭蹭地检查完门回来，便见这一人一妖相安无事地相处着，安静地甚至有些诡异。
她脚步一顿，看向乖乖坐在蒲团上的小草妖，有点纳闷，心里直犯嘀咕，原来仙君竟然会哄孩子么？
谢容尘掀起眼帘，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冷：“弄清楚了。”
姬灵素一脸懵然：“嗯？”
谢容尘：“月余前，此物偶然吸食了你的血，生出灵智，近来你与吾在院中习剑，它又汲取了吾的灵力，由此得以化形。”
姬灵素神色意外：“吸食了……我的血？”
“嗯。”
是祭阵那日的事，付悬纥取血时，有血洒了出来，被这株生长在阶下的蘼芜草，阴差阳错地吸收了。谢容尘没有细说。
小草妖对着姬灵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姬灵素无措地看着它，心里浮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半晌，她听见谢容尘低声问：“要留下它么？”
小草妖的神情顿时变得不安，手忙脚乱跑到姬灵素面前，抱住她的小腿，咿咿呀呀地撒娇。
姬灵素澄净的眼眸眨了眨，小声道：“因缘际会，仙君觉得呢？”
谢容尘语气淡淡：“她还不曾有名字。”
姬灵素便笑了：“仙君给她取一个罢？蘸雪，薰风，各取‘风花雪月’意象，皆是极好听的名字，正好她是花草的一种。”
谢容尘冷淡地一颔首：“吾晚些取。”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只是尚未出声，眉头忽然皱了下，旋即偏头咳出一口淤血。
姬灵素吓了一跳：“仙君！”
谢容尘脸色苍白，唇色却因沾了血而格外殷红，有种惊心动魄的诡艳。他对她摇了摇头，阖目运息：“……无碍。”
变故来得太快，姬灵素的眼中布满惶然之色，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紊乱，不敢贸然上前，只紧张地盯着他，脸色竟比谢容尘的还要白上几分，连小草妖都吓得不敢乱动了。
烛火来回跃动，蘸雪不安地嗡鸣起来。谢容尘神情冷峻，周身隐约有银紫色的灵力横冲直撞，随着他默念心诀，那灵力渐渐趋于平稳。
数息之后，他缓缓睁开眼：“别怕。只是灵府有损，并不严重。”
又道：“有一件事，原本今日来要与你说。”
姬灵素面上忧色不减：“您说。”
“吾近几日，接了一项除妖的任务，然如今蘸雪失控，灵府有伤，解决起来可能有些棘手，需有人从旁协助。你能操纵蘸雪，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愿随吾一同去？”
姬灵素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
谢容尘反而像是有些意外，深深地看她一眼：“不问是什么任务？不怕么？”
姬灵素的视线落在蘸雪上，出神地看了片刻，慢慢摇摇头：“三尺青锋在手，六合妖鬼退让。仙君授了我剑术，又与我一起去做任务，我怎么会害怕呢？”
说完，她有点担忧地看向谢容尘，清丽的眉眼间满是愁绪，声音很软：“您受了伤，今夜不如就宿在这里罢？”
接着，又讷讷补了句：“……省得来回折腾，寝殿里刚好有空闲的偏殿。”
谢容尘神色一顿，若有所思地睨向她，眼眸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带着探寻的压迫气息。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姬灵素的唇瓣渐渐抿成一道直线。她微微仰面，澄净的眸子泛着清透的光晕，一眼便能望到底，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这一刻，一向待人疏离的谢容尘，竟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可以。”
“啪嗒”一声，烛光剧烈地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剑挑灯（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