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承(下) ...

  •   我的力量在不断流失。
      向元正说起这件事时,我听到了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从喉咙中发出的绝望的颤抖。
      自在雪皇的加护下死里逃生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千疮百孔,多年的调养与休息也只是愈合了表面的伤口,要治好那些更加深层的创伤,恐怕无论是谁,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境界如此之高的医学领域。
      我的身体彻底“坏”了,内部的生物平衡因我上次任性的暴力行为被彻底破坏掉了。
      每一年,每一天,我身体里的异能量都在消散、蒸发。
      再过多久呢,几十年?几千年?我的异能量便会消耗殆尽,届时,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体会自己从未体会过的生老病死与世事无常。
      直到现在我才突然领悟到,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原来如此害怕自己变得普通,变得如同湮没在沙漠里的一颗沙子那样普通。
      习惯了自己曾是文明古国的天之骄子,习惯了用绝对的力量去守护与压制他人,无法抛却身为强者的矜持的我——
      我苍白的面容落入到他忧伤的眼瞳中,两双手因此握得更紧。
      元正回握住我的手给予我安慰与力量:
      “你已经为了这个地球,为了金象族与鲸鲨族的关系付出太多了,这次就休息一下怎么样?”
      “你可以不必再那么要强——讲真,吾友,你有时候就是太过勉强自己了,你可以试着放下肩膀上的重担,去依靠别人。无论对象是我,还是鲸鲨王。”
      依靠…谁?
      鲸鲨王?
      不对。
      我叮嘱元正,绝对不能够让鲸鲨王知道这件事。
      元正自然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只是一如既往的要问我为什么。
      “我可以这样说吗?吾友。在我看来,这几年…你俩之间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元正说的没错。
      自从第一次成功超兽武装之后,鲸鲨王开始主动追求我,似乎所有人都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心照不宣,但我仍觉得我们的关系像是一层透不进光线的薄纱,又或者一张脆弱的纸,只需要其中的任何一方轻轻一扯,即刻分崩离析。
      ……这并不是很奇怪。
      在变强后,鲸鲨王整个人都自信开朗了许多,名为“弱者”的自卑又谦逊的阴霾外壳从他的身上慢慢褪去,一些危险的本性显露无疑。
      但…我还是个那个我,因为背负着十万年后的元正的“死”而变得沉默寡言,我始终无法迈出心里那道坎,去真正接受这个拥有着和杀人凶手一模一样容貌的人。
      如果让他知道我再也没办法与他抗衡,他会不会做出和以前的金象族相同的事……我不敢去赌。
      我始终无法完全信任他。我怕我一旦放手,他就会慢慢变成我记忆里可憎的样子。
      听了我的话,元正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有时,我会内疚,会在心里怪自己,是未来的自己的死给你留下了心结,让你无法回到之前那开朗又潇洒的样子。”
      这并不是你的错——
      “但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我有这样一位挚友,她会在乎我的生死,会为我的死感到惋惜、悲伤与愤怒,在我死后的很长时间里——也许是永远,永远都有人记得我,这是何等的荣幸之至。”
      啊……
      吾友,此刻还有你陪着我,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承认,我是太享受我之前的状态了…但,那是我通过几十万年锻炼来的力量,我自己的力量,我为什么不能骄傲地去使用呢!
      说到最后,我有点慷慨激昂起来,转而又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于是声音低沉下来。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听见账外有微小的响动,我心中暗道不妙,刚刚的对话可能已经被旁人听了去,便抄起桌上的石子,发动异能推了过去。
      “唔……!殿下,别动手,是我,”
      伴随着石子砸进血肉的一声闷响,那位我曾经救下的少年,现在被赐名小白的鲸鲨族年轻战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刻意忍耐着痛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我是…来找元正长老的。我们的‘王’请您过去,是有些关于今晚酒会布置的事项…要和您商量一下。”
      元正应了他的话,安慰的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一会儿不要忘了喝药,便转身走出去忙别的了。
      草药的味道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将我层层包裹禁锢。我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那碗热气将将褪去的药汤上,口鼻和胃部便开始反射性生理抽搐起来。
      这是安魂汤的改良版,是在我最后一次身负重伤醒来后,元正根据我的体质为我专门调配的。
      我不想辜负元正的好意,口感太过苦涩也不算什么,只是,我已经喝了这药十几年之久,难免闻到味道就会想吐……
      只是一天不喝而已,倒也没什么大碍。这么安慰自己,我催动异能,将碗中的药汤蒸发了个干净以此来躲过他的检视。
      忽而,外边嘈杂的吵闹声与清脆的破碎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
      屋外正值烈日当午,和第三宇宙的无数个中午一样,一成不变的焦灼与炎热。
      一名鲸鲨族的族人与一名金象族的族人正在对峙着,他们周围,正围了一圈为自己族人站队的群众。
      “就是你!称粮食的时候中饱私囊!害得大家最近都吃不饱饭!”
      鲸鲨族人叫嚣着,见我走过来,像是有了靠山似的声音更大:
      “你这种人就该被拖出去喂狼!”
      我的眉心有一瞬间的颤抖,随后强压下抖动的眼皮,对于鲸鲨族人把我的立场拉到一边去的说辞无声地表示不满。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鲸鲨族说话的靠山了?是我和鲸鲨王呆在一起的时间过长了?
      被指责的金象族人眼泪婆娑地转过头来,但当他看到来人不是元正而是我时,一种不易被察觉到的恐惧从他的脸上一略而过,而后变成了一副无辜被陷害的样子:“不对,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保持着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会为谁站队,就只是冷眼静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没有?那你要拿出证据!这账本可是白底黑字清晰记着你的‘罪行’,怎么,你还想狡辩这不是你写的字么?”
      “这的确是我写的!可…”
      “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闹闹的,”
      鲸鲨王沉稳的声音硬生生阻断了解释,他从远处走过来,身边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以及刚与他谈完了事情的元正:
      “发生什么事了?”
      他环顾四周,仿佛并不想在这儿让这么多人看笑话,接过账本翻看了两眼,随后吩咐卫队:
      “把闹事的双方带下去仔细盘问,偷粮是大事,绝容不得半点马虎。”
      “慢…”
      还不等元正的话说完,金象族中不和谐的音符在此刻彻底爆发,暴怒的呼声盖过了他的庇护:“鲸鲨王,你凭什么私自带我们的族人走!又凭什么就判定是我们私吞了粮食!”
      “我们忍你很多次了!别以为我们金象族好欺负的!”
      “仗着有这个女人保着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吧?哼,别忘了,你之前的身份可是奴——”
      鲸鲨王的脸色在听到“保着你们”的时候就冷下来了,在听到“奴隶”这个词的时候更是已经彻底变了,金象族轻蔑的描述让他十分愤怒,他的眼中盛满杀气,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冲上来一拳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不能给他任何挑起矛盾的机会,我就近狠狠给了那金象族的年轻小子一巴掌,随后用膝盖顶上了他的下巴。伴随着一阵杀猪式的惨叫,他的牙齿混合着口水与血液尽数轮到了滚烫的地上。
      “注意你的言辞,”
      我踩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的肩膀,随后冷冰冰的目光略过一众人等:
      “包括你们。”
      众人皆被我突发的暴力行径吓得后退几步,如催化剂一般,不甘的寂静与恐惧无声散播传染。
      “够了,得不到结果的争端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元正开口了,他的声音总是带着蛊惑人心的安定力,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他看去,等待着他的发言,他接过鲸鲨王手里的账本,在看到某一页时微微皱了皱眉:
      “把相关人员全带回去,交由两族士兵共同看守。我会亲自经手这件事,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许离开营地半步。”
      元正的视线特意避开了我,谈话间也并没有责怪我突然出手的行为。他应当明白我是在救这小子,如果继续出言不逊,轮到鲸鲨王出手时,他可能就不是掉几颗牙这么简单了。
      变相陡生,鲸鲨王的脸色也恢复如常,我读出他眼底的一抹失望,但紧接着他玩味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因为刚刚的暴力事件而惹的两族人充满了恐惧的我,满意地哼了一声,仿佛虽有遗憾,但此行的目的已达成了。
      鲸鲨族战士们问询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于是他便故作轻松地笑着开口了:“既然是‘老师’的意见,我也没有不听从的道理。嗯,今晚还有酒会,还是不要伤了大家的和气,粮食的事,明日再议吧。”
      好似自己是真心不在乎诋毁他的金象族人,他这样说着,转身带着卫队消失在地平线。
      我和元正对视一眼。
      鲸鲨王在有意误导民众——他成功做到了让所有的金象族人都觉得我是在帮鲸鲨族,这点我俩心照不宣。只不过,我不想也不愿参透今天发生的事有多少是巧合,有多少是他提前设计好的。
      “你放心,我今晚会趁着酒会暗中查这件事,”
      遣散了族人后,元正走上前来,扶住我的肩膀:
      “只是你要好好的,吾友。往后的路还很长,我会和你一起寻找让身体好起来的办法,所以你不要再擅自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好吗?”
      我抬头,难得对他露出一抹苦笑。
      我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态早已经无法逆转了。
      不过,若是有你这样一位关心我在乎我的挚友能陪我走完这趟对于长生种来说过于短暂的一生的话,即使在旅途的最后等待你我的只有死亡,那也了无遗憾了……

      ……
      ……

      夜幕来临,皎月高悬。
      正是十年一度的,为了纪念与庆祝金象族与鲸鲨族友好相处、携手共进的…最隆重的酒会。
      虽然日常时不时会发生些小摩擦,但至少大家明面上一直都是十分和平的状态,只是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两族之间的氛围此时也是怪怪的。
      我倚在角落摆弄着自己的发梢,远远地看着元正在同金象族的二把手举杯交待着什么,随后寥寥几句客套话从容地打发了前来敬酒的族人们,隐身于门后去调查粮食的事了。
      …真厉害。
      元正是个情商很高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所体会。那是在雪皇的宫殿里,一群主战派的长老们正因为看不惯他的主和言论而频频出言嘲讽他,他不羞不恼,微笑着,游刃有余地反击着他们的唇枪舌剑,最后,主战派被他怼得哑口无言,他则潇洒地转过身来向我行了个礼,对我这个为他站队的陌生人表达诚挚的感谢。
      那是我们友谊的开端,这维持了漫长的,几十万年的友谊啊……
      大抵是没人愿意和整天摇摆不定于鲸鲨族和金象族之间、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暴力狂一起喝酒,来向我敬酒的人寥寥无几,但实际上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收起自己发散的心思,因为中午的那场闹剧惹得我没有午睡,我困倦起来,倚着靠背闭了眼。
      这次的小憩却如此深沉,直到我被酒瓶碰撞的声音吵醒,睁开眼时看到小白正在为我倒酒,看到我醒来,他浅笑着把酒杯推到了我的面前:
      “您愿意和我碰杯吗?殿下。”
      我端起酒杯,视线不由地下移,果不其然看到他的腰上缠着一圈染了血的绷带,是今天石头砸出来的。
      见我盯着他的伤看,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了一下:“别放在心上,殿下。是我有错在先,不过我什么都没听到——这点您可以放心。”
      他本来就聪慧机灵,现在又在鲸鲨王的手下做事,自然也很会来事,深得族人们的信赖。我对他露出久违的笑容,与他碰了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催促着他再为我倒一杯。
      “即便度数不高,殿下也不要贪杯哦,”
      他没有再为我倒酒,反倒是神秘兮兮地笑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朵沙漠玫瑰:
      “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神秘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不用拿他当挡箭牌,这单纯只是你的把戏吧。
      我接过玫瑰反问他,他莞尔不置可否,只是侧出身子,往帐外通向天台的阶梯那偏了偏头。
      谁在那里等着我,这样的问题已不必再问了。
      ……
      ……
      在旋转阶梯终点的拐角处,当我迈入月光的怀抱之时,我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只不过他手腕上停留的那只奇异的钢铁鹰隼,却让我的心如坠冰窟。
      在雪皇身边时,这样的东西我见识了许多。那是冥王一方特有的通讯工具,那双经过严酷风雪磨炼出来的如钢铁一般的翅翼能打通平行宇宙仅融一只禽类通过的微小裂缝,将战讯按时传达到冥王之手。
      伴随着那只钢铁鹰隼装好消息飞向遥远的无垠夜空,他抿了一口烈酒,笑容在转身看到我时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来了?”他略显僵硬地放下酒杯,诧异地问。
      果然,他最终还是会变成骄纵又贪婪的奴隶主,我不该听元正的劝,我早就该在来到十万年前的时候就杀了他——
      为什么要与冥王为伍?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汹涌的怒气即将要从胸膛中涌出来了,理性堪堪克服住感性,还不等他张口说什么,我已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拽起他的衣领质问道。
      “为什么?”
      他重复了一下我的话,盯着我盛满怒火的瞳仁琢磨了一会,随后很快恢复了平时那副从容又傲慢的样子:
      “因为元正是雪皇的人,他曾为了金象族的繁荣派遣了大量的超兽到这儿,最后这些超兽全都变成了压迫和奴役我们的工具。”
      “即便他为了第三宇宙自愿放弃了留在雪皇身边的机会,也并不代表将来的某一天鲸鲨族不会重蹈覆辙。”
      不,他并不会——
      他打断了我的话,双手拉着拽着他衣领的右手硬生生扯了下来捧在手心里:“我不是你,自始至终,我都打心底不信任他。”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所以你就要走另外一个极端吗?光与暗,无论过度偏向任何一方都将致使命运的天秤倾斜带来自身的灭亡!
      “那又如何?”
      对于我的质问他有些生气,于是声音也高了起来:
      “鲸鲨族和金象族的矛盾在与日俱增,这些你我都看在眼里,总有一天矛盾会彻底爆发,那么赢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即便如此,即便那一天真的到来,难道我会袖手旁观让你“输”吗?
      “你……”
      他被我脱口而出的回答噎住,干瞪着我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清凉的夜风吹得他本就没有多少的怒火消散不少,在沉默着凝视着我过后,他苦笑着开了口: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你对我说这样的真心话了,但有些事已成定局,走到了这一步……不是你能左右的了的。”
      “不妨说的明白一点吧。我对元正的态度,正如你对我一样。”
      “你在受伤醒来之后,就一直对我抱有戒心,
      直到现在你依旧没有对我放下那莫名其妙的‘敌意’,不论我怎么对你,你始终对我非常戒备,”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这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期间,我也会试着去推断…是什么让你性情大变的,但总也猜不透。”
      说到动情之处,他向我伸出手。逆着光,那副低垂着眉眼,仿佛要将一切不满与委屈诉诸行动的样子让我呆愣在原地,直到那双手接触到了我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耳后,他的脸也倒映在了我的瞳孔中。
      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他垂下头颅,小心翼翼地抵住我的额头,低声呢喃:
      “你和元正的关系…真让我嫉妒得发疯了…”
      ——。
      要我如何回答。
      难道要我说,十万年前的“我”在回到第七宇宙时,心怀不轨的鬼谷把我封印在了玄月之中,使我没能参加雪皇与冥王的战役。
      要我说我被封印了十万年,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被余震冲击失去了记忆后坠落到了第三宇宙后,又遇到了成为奴隶主的他,然后亲眼看着元正死在我的面前。
      要我说那一刻我恨透了他这个始作俑者,愤怒与仇恨吞噬了我全部的理智,所以我跨越了时间,只为了抹消他的存在。难道要我亲口在他的面前承认,我是为了杀他,才到十万年前来的吗?
      换做任何人都无法宣之于口。
      ……但,如果我这么做是错的,如果我不跳跃时间线,如果我选择让这一切顺其自然发展,十万年后再遇到他时,他会不会还是那个不屈不挠的热血青年?
      是我的疏离与猜忌让他一次次碰壁,让他的一腔热血冷了个透心凉,让他觉得危急时刻我不再会伸手援助,如此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回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弄巧成拙?是我亲手铸造的奴隶主的他,是我——是我的错吗?真的是我的错吗?
      恍惚间,我忽然想起雪皇对我说的话: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改变已经成为事实的历史。
      ……为什么到现在才想明白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呢?我被仇恨蒙蔽了太久。
      我并不认为是我的所做作为铸造了现在的他,我的确不该为十万年后的事就辜负十万年前一腔赤诚的他,但他变成奴隶主的历史事实……恐怕并非是我能撼动得了的。
      包括元正的死,这也成为了已经发生过的真实,我做的这些,只是无形之中推进了他背叛的速度……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了你,”
      双手离开我的脸颊,用着像是断绝离别的平静语气,他轻声诉说着对我的爱慕之情:
      “你就如同我的救世主。
      虽然那时…你觉得我只是慕强,但你能毫不犹豫地抱紧满身血污的陌生人,我一边憧憬着如此强大的你,一边由衷被你的温柔与洒脱折服。”
      而现在,我的温柔不肯再分予他半分了,就连曾经那个自由洒脱的我也被名为仇恨的锁链紧紧束缚,每个早晨醒来时都便勒的我无法呼吸。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愈发清晰。
      …也许他爱的不是“我”,而是十万年前那个可以在月夜的荒漠中大大方方笑着抱住他的我,是那个没有失去挚友,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我。
      而现在的我,无论怎么说服、暗示自己,一百次,一千次,也无法从元正在我面前活生生被逼死的巨大阴影里脱离,这些年我在一刻不停的逃避着现实,跑到双腿被折断,跑到双脚鲜血淋漓,当回过头再看之时,阴影仍笼罩着我。
      自责与悔恨几乎要让我溺毙,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瞬间清醒:
      “…我知道你的异能量在流失,终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对此我并不介意。到我的身边来吧,时间还很长,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接受我的庇护,依靠我就好了。”

      只要  【听话】   就好
      只要  【依赖】   就好
      只要  【服从】   就好
      不许    【忤逆】
      不许    【怀疑】
      不许    【背叛】

      那一刻我了解到,他所期望的是一个做工精致供人观赏的花瓶,一只被驯服了完全归于社会中的兽,一个眼里只有他的、并非能称之为完整之人的人。
      鲸鲨王啊,你若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听话的花瓶,又哪里找不到呢?
      “可我只想要你,”
      他淡淡地开口,言语间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要独一无二的你,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
      “如何?来我身边,只要你还在,你还信我,即使有一天两族的关系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打破和平条约对金象族动手。”
      多么诱人的条件,什么都不用去做,只需要全身心相信他,心安理得的依赖他,做他的宠物,做他的附庸。
      对此我绝不认同。
      变成普通人又如何,再也无法随心所欲使用力量又如何,遭到有心人的报复身处险境又如何?
      别把我看成一件任人处置的物品,收好你那贪心的嘴脸和膨胀扭曲到极点的占有欲,
      我不接受你的施舍。
      “——”
      他脸上的期翼随着我的话逐渐消失无踪,气氛已经降至冰点,预示着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很失望,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从未听到他用如此清冷的声音与我说话,不再想看我一眼,他越过我走向阶梯,只给我留下一个凉薄的背影:
      “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变成了强者,你我便可相伴一生。现在看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对,这其实与强弱无关啊,鲸鲨族的King,我——
      “这样,我会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然而,一只脚已经迈下楼梯的他又转过半边身子,不知是错觉还是银沙一般的月光的缘由,那张脸上又显出些许柔和,我知道他在做出让步:
      “只要你还活着…金象族的事情,我大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必再想,不会接受。我可以为我对你的态度而道歉,但在这点上我不会让步。
      然而喉咙此刻却灼烧般的疼,道歉的话硬生生卡在嗓子里,憎恨着自己的矜持,我的心中有如巨厦倒塌一般发生极大振动,呼吸困难,全身都在颤抖着,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难受,也许只有故乡覆灭、元正死去时的感受才能与现在一样。
      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阴影处,热量逐渐从头到脚散去,我踉跄着跌坐在石椅上,见他的酒还剩下不少,便也倒了一杯给自己暖身。
      烈酒刚一下肚,便从气管向上浓出一股暖意,随之而来的是滴落在石板的斑驳红晕。
      …什么?怎么回事?
      还没有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以为只是情绪太过激动的我试图扶着石椅坐起身,然而下一秒胃部抽痛着,我失声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害人致命的水与风中沉寂,再无力气。
      已经分不清胃里是绞痛还是刺痛了,亦或者两者都有,我蜷缩在地板上,挣扎殴打着自己的胃部企图分散痛感,酷刑使我血肉狼藉。
      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在什么时候?
      “殿下…殿下…!!!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在巨大的耳鸣声中,小白慌乱的哽咽传入我的耳中,睁开眼时,他已跪在我的身旁,将我抱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语无伦次,忽而看到石桌上被打翻的酒杯,变得激动起来:
      “是王吗?是吗!是他给您下了毒……!”
      不是他。
      我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拼尽全力吐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King。
      我说不出话,你也听不到我的道歉。但我仍要为我的猜忌而向你道歉,就像元正曾说的那样:“难道因为人生的最后只剩下死亡,所以从一开始就要否定自身价值、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从一切的最开始——我穿越时间来到十万年前,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而此刻我已无力去纠正自己的错误了。
      至少这次,我会相信你。
      “求求您,别……”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走马灯在脑内如电影一般快速闪过打断我的思绪,胡思乱想之间我记起一件几年前的事来,那日在他的生日酒会上,众人起哄要他说出愿望时,他撩起我的发丝,调笑着说道: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对我撒过娇,我很想看。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到现在我依旧没能实现他的愿望,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也许我会握住做着噩梦的他的手,会抱抱他,会摸摸他的脸,坦诚地告诉他,我对你一直都……
      视野变得漆黑一片,气管里溢满了粘稠的鲜红,阻塞了呼吸。大抵这次再也没什么奇迹会发生了,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他的承诺就失了效力,鲸鲨族和金象族迟早有一天会开战吧。
      直到最后,我依旧什么都没能改变吗……
      吾友……

      //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承(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