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务员》霓妮公主

67、第六十七章

　　鼻烟壶碎了，连接着丽夫人的艺术梦想也破碎了。这是程子墨不祥的预感。当然，这是他在家里的感觉。到了丽夫人的别墅里，这破碎的梦想如一只瘪了的气球又鼓起来了。看着房间里的艺术品，他觉得鼻烟壶太渺小了，失去了也没有什么。
　　除了在周末童一诺有安排之外，程子墨每天照例去丽夫人那里。他对童一诺说，就在她介绍的朋友那里学习设计打工，童一诺见他努力练字，也不再多问。按照他们原来的想法，在公司里工作只是为了让他接触社会，不至于在家里呆傻了。
　　别墅里的生活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当看到那些艺术品，他总能够熟练地说出它们的出处和有趣的典故。有时候，他会面对面跟它们说话，就像跟丽夫人聊天。自从丽夫人提起带他出国后，他内心隐隐地有了某种期盼，包括他偷偷地捡起了英语。具体目标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觉得太虚幻了，太不可能了，可越是这样，越让他忍不住地去想。有时候他想，就是这样想着，就算实现不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不仅没有失去什么，反而有了向前的动力。至于得到什么，他也不愿意去细想，他就是觉得现在的感觉挺好。
　　这天下午，丽夫人来了。她刚从日本回来，有点小兴奋，跟程子墨聊起来。
　　“想不想跟我出趟国，最近我有一单生意很好玩儿。”
　　丽夫人从来都说生意很好玩儿，不说很赚钱。
　　程子墨恭敬地说：“您真是令人尊敬，对艺术总是这样充满激情。”
　　“当然，经营艺术品首先要对艺术充满激情。”丽夫人的手指不停地比划着。
　　“我觉得，首先要有钱。”程子墨慢悠悠地说。
　　丽夫人差异地看着他：“这可不是艺术家该说的话，不过”，她笑了笑，“你说的对。”
　　说到这里，她点燃了一只烟。嫣红的指甲被烟雾缭绕着，仿佛雾霾中街头的霓虹灯。
　　“这个世界的存在不就是如此嘛，先有物质，后有精神。关于出国的事情，你回去考虑一下。”她又说。
　　“谢谢您，丽夫人，我能帮您做什么呢？”
　　“我想让你出去见识一下，总是呆在家里写字，容易没有灵感。另外，上次买你作品的老先生，他也想见见你。”
　　程子墨的心怦怦直跳：“您是说——”
　　丽夫人看着他笑。
　　他觉得丽夫人的笑后面还有一重表情，他看不透，好像是在嘲弄他的认真。
　　“出国很简单，就是一张机票的钱。”她轻松地说。
　　丽夫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一路上的见闻。她那激情四射的光环，照亮了岁月沉积在她身上的沟痕。
　　突然，她按住肚子：“最近有点消化不好。”
　　她冲向卫生间，不小心把随身的小包拽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流淌出来。
　　程子墨蹲下，把东西一一捡起来。其中，有丽夫人的身份证。她的名字叫丽瑾萱。看到她的出生年月，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最后确认，她现年75周岁。
　　简直不可思议！
　　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她，只觉得她有60岁左右。
　　他震惊地拿着身份证。听着卫生间传出冲水的声音，连忙把它放到包里。
　　她弓着腰出来，双手按住腹部，面容痛苦，微蹙着眉，皱纹聚集起来，粉黛也退去了，平日的神采荡然无存。
　　现在看来，她的年龄跟身份证是相符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搀扶她，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到桌子上：“您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丽夫人坐到桌前，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谢谢，”她喝了一口水，笑着说，“日本的朋友太盛情，我大约是海鲜吃得太多了。”
　　他能感觉到她在努力维持着她平日的风度。
　　看着程子墨担忧的神情，她说：“没关系，我一会儿叫保姆过来。”
　　“要不要我给您买点药？”
　　“不要，保姆会带过来的。”
　　程子墨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丽夫人看了看表：“你该走啦。”
　　说完，她又进了卫生间。
　　他觉得现在走不大合适，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丽夫人出来了，还是很痛苦的样子，手按住腹部。
　　“您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没事了，你走吧。”
　　“要不要我等到保姆来？”
　　“不用，她马上到。”
　　“那我先走了，您注意休息。”
　　程子墨走到院子里，回头看着这个三层小楼，那些艺术品似乎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正在生病的老太太。
　　此时，童一诺正在单位加班。
　　一个月前，由市安委会牵头，市纪委、市公安局、市交通运输局等部门联合，在全市开展为期6个月的交通管理环境专项治理，整治建筑垃圾运输车等工程运输车“野蛮式”拉运、“疯狂式”驾驶问题。群众普遍反映，那些大货车所以能横行霸道，肆意违章，与公安交警脱不了干系，他们是残土车的保护伞。
　　市安监局作为专项整治牵头部门，秦明哲高度重视，投入相当精力。他经常会呆在交警支队，因为专项整治工作办公室设在那里。童一诺被抽调到专项工作小组，处里的工作还要兼顾。其实，这次专项整治跟事故处的业务没有直接关系，就因为她材料写得好，哪项重大工作总得连带上她。她所在的综合组，每天都召开碰头会，汇总当天工作情况。
　　这天，综合组召开碰头会，筹备第二次新闻发布会。专项整治以来，大货车事故下降43%，12名民警因充当残土车“黑靠山”被查处。对89名违规企业负责人和违章驾驶员进行了约谈教育。听到这个数据，童一诺真是吃了一惊。有史以来，还没有听说哪次交通专项整治把这么多民警给查处了。想起安监局在工作中与公安局结下的梁子，童一诺也很解气。她预感到，这次新闻发布会将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
　　碰头会散会，秦明哲叫住了童一诺。
　　“怎么样？战果不小吧？”他说。
　　童一诺笑着点点头。
　　“让他们跟我较劲！”秦明哲愤愤地说，“总以为没人敢惹，这回看看怎么收拾你们。”
　　“是啊，他们太猖獗了。”童一诺说。
　　看着秦明哲像小孩子打仗一样，战胜了对方就按捺不住的开心，她似乎没有他那样旺盛的斗志，心想着还要回家熬夜写材料。
　　“这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笑着点点头。
　　新闻发布会果然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居然有这么多民警要追究刑事责任，这是广大群众没有想到的。公安局内部也炸了锅，有人开始诚惶诚恐，到处找关系，特别是找秦明哲，因为外传就是他要往死里整公安的人。
　　交警支队以公安局的名义给汪市长打了报告，说市安委会办公室越权执法，公报私仇，纪委监察局的事情他都干了，已经超越了自身的职权范围。
　　这也在童一诺的意料之中。她佩服秦明哲的胆识与魄力，看着那帮平时嚣张的警察，现在也变得灰头土脸的抬不起头来，心里着实解恨。不过，她又暗自为秦明哲担忧，毕竟汪市长兼着公安局局长，把人整得太狠，会不会让汪市长没有面子。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悟，市长不会明说的。她想提醒秦明哲，可考虑再三，还是没有说，她相信他会把握好尺度，在汪市长那里有个很好的交待。
　　这天，童一诺来到秦明哲的办公室，请他看一下给省局的专项整治工作报告。
　　秦明哲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
　　“您最好看一下。”
　　“不用了，”秦明哲看着她，“看来已经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了。”
　　“社会反响挺大的，听说交警支队给汪市长打报告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积极宣传，鼓励群众举报有问题吗？向纪委上报掌握的事实证据有问题吗？这是普通市民都有的权利和责任。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在安委会的职权范围内。咱们安委会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力说小就小，说大就大，说我越权，怎么可能！”
　　他越说越兴奋，脸上现出一点红晕。
　　“局长，我是真心高兴，我们这回可出气了！”她斟酌着怎么说，“不过，您还是考虑周全一点，毕竟还有汪市长，有些问题您还是要全面考虑，权衡一下。”
　　童一诺说完，低下头。他们单独说话时，她总是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他说。
　　童一诺匆匆走出秦明哲办公室。
　　到家已经11点了。
　　程子墨还没有睡。他总是这样，不管童一诺多晚回来，都会等着她。
　　童一诺让程子墨先睡，她还要写材料。
　　他去洗了个苹果，削了皮，摆在她旁边，然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打字。
　　“你这样我怎么写呢。”
　　“那我离你远点儿。”
　　程子墨坐到沙发上：“我想跟你说话，影响你吗？”
　　“影响，但是说吧。”
　　“我跟老师通电话了，他说有可能让我出国一趟。”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学习英语？”
　　“也不是，反正学英语以后总能用上。”
　　“你自己定，出国当然是好事。”
　　“那个买我字画的人想见见我。”
　　“是吗，好啊。”
　　童一诺一直在打字，没有停下。
　　“那你辛苦，我去睡了。”他说。
　　“好。”
　　程子墨进了卧室。
　　童一诺看着他关上房门，停止了打字。

　　第二天，程子墨照例来到别墅，他期待看到丽夫人，惦记着她的健康。可等到晚上也没见她来。临走前，他发了一条问候的短信，也没有回复。
　　第三天，他收到了短信，丽夫人说她在国外，一段时间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