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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经济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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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他倒是个有主见的人,来得来的有主见,去也去的有主见。说要跟立婷结婚,就一意孤行的去结婚。邹慕槐不知不觉走到咸水巷口,看到那间房里昏黄的光,哑然失笑。独这边一直那么放不下他,从去年一见面开始,心里填的满满的都是他。陪着他哭陪着他笑,陪着他伤心落寞。到头来,他也只不过是个陪客。才两天多没有看到涓生,邹慕槐心里有些焦躁。想见他又不愿见他。他总不把他放在一个跟别人平等的位置上,随意的牺牲掉他的感情。也或许是他拿他当成太亲近的人了,所以只能牺牲他来成全别人。如果真是这样,他这边又有什么话好说?
邹慕槐倚着墙,无神的看着天。天很高,很蓝,几颗星昏昏沉沉的挂在天边摇摇欲坠。
“你怎么在?”立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惊了一诧。
“涓生不在呢,早上出去买东西,现在还没回。”立婷皱着脸有些焦急。
“还没回?”邹慕槐一怔,马上就宵禁了,他该不会是遇见什么危险吧。
“我去找他。”邹慕槐立即提步离开巷子。没走几步,涓生瘦弱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出来。身型佝偻着,肩上的重负似乎要把他这身子压断了一般。邹慕槐快步迎上去,从他肩上搬下大布袋子扛在自己肩上,又夺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涓生看着他,眼睛微微一亮。他买了很多东西,邹慕槐拎手里都是沉甸甸的,真不知道他这瘦弱的身子是怎么在城里收集到这么多,又怎么吃力的扛回来。他凝着眉扛着东西往咸水巷子去,涓生轻轻的喘息着,老实的跟在他身后。
“涓生。”立婷守在巷口,看到涓生回来兴奋的迎上前。看到邹慕槐,又没有太靠近,递了个帕子给他嗔怨道:“你都去哪儿了?”
“在城里转了好大一圈。”涓生擦了把汗轻轻笑着。
邹慕槐替他把东西都送到房里,放下手里的东西,他要将米袋从他肩膀上卸下来,涓生忙不迭的叫着:“小心,里头有鸡蛋。”
邹慕槐把米袋子轻轻的放在地上,涓生解开袋子,从米里翻出了十几个鸡蛋,都好端端的没破没裂。他将这些装到床头柜子的小抽屉里。又从另一只布袋里拿出罐头、饼干、奶粉。都是紧缺的物资,真亏得他能弄到手。立婷轻轻的啧舌,倒了两杯茶给邹慕槐和涓生。涓生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净,伸手再要一杯。邹慕槐坐在桌子边幽幽的看着他。
立婷舀了一杯白米:“我去做饭。”
“我来吧,你休息。”涓生喝下第二杯水,又争着去做饭。立婷把他推到桌前:“我睡一天了,无聊的很,你陪邹医生坐会儿。”
涓生看了一眼邹慕槐,尴尬的笑了笑。
“我走了。”邹慕槐站起身。他也只想看涓生一眼,现在看到了,他过得好好的,他的心也就放下了。
“吃过饭再走。”立婷拦着他。
“不了,我已经吃过。现在还要回去值班。”
立婷知道,他心里不自在。也不再拦他,推了涓生一把:“你送邹医生。”
涓生木木的看着邹慕槐一眼。邹慕槐走在前头下楼,他就迟钝的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走到巷子口,涓生还闷闷的跟在身后。邹慕槐转过身:“你回吧。”
“哦。”涓生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住回走。邹慕槐凝着眉又把他拉回到面前。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你几时这么听我的话了。”邹慕槐生气的看着他。
涓生低着头,到底还是心虚。邹慕槐看他这样子,心下涩涩的。抬手捏起他尖瘦的下巴:“你又瘦了。”
“呃,也还好吧。”涓生不自然的笑着。
“好好照顾你自己。”邹慕槐的手不自然捧起他的脸:“如果你病了,你怎么照顾立婷。”
“你,也多保重。”涓生眼圈又有些酸热。他紧紧的锁着眉头,不想让样子看起来太狼狈。邹慕槐轻轻的拥他入怀:“虽然我觉得我很委屈,但是我知道你更委屈。只要你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如果有事,记得一定要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帮你。”
涓生不敢应声。邹慕槐松开他转身走了。涓生扶着墙,看着他的身影走进了黑夜,看不见了,眼泪才敢落下来。悄悄的哭了一会儿,心里舒坦了,擦干眼泪回家去。
邹慕槐迷迷糊糊的被推醒,睁开眼睛看到陆医生站在身边。他揉了揉眼睛从长椅上坐起来。陆医生递给他一个馒头,看着他像被削去了两片肉的腮帮子:“最近怎么都不回家?跟拼命三郎一样耗在教堂这边。”
“反正家里也没人,回去睡跟在这里睡还不都一样。”邹慕槐咬了一口馒头,慢慢的咀嚼。一边嚼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头沉沉的,还没缓过劲来。
“我是无家可归,你是有家不归。世界总是这样荒谬怪诞。”陆医生笑道。邹慕槐漫不经心的吃着馒头,又想起涓生。他不在,他回不回去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睡在医院里,帮助护士照应下病人,若有急诊,也好应付。
“邹医生,有人找你。”邹慕槐刚吃完手里的馒头,刘护士站在他们的临时办公室前敲了敲门说。
“谁?”邹慕槐看着门口,立婷两眼红肿的走进办公室,一看见他,快步到他面前嘶哑的说:“涓生一晚上没回家……”
邹慕槐惊愕的看着她:“怎么回事?”
“他昨天说,要去买些布料棉花替笑儿做些出世穿的衣服,结果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来。”立婷抓着邹慕槐,眼泪顺着红通通的眼眶淌下来:“他会不会出事儿了,这兵荒马乱的,我就不该让他老往外跑……”
“你先别着急,我出去打听打听。”邹慕槐扶着立婷叫她坐。立婷坐不下:“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坐在这儿等吧。”邹慕槐把立婷摁在办公室的长椅上。立婷固执的非要跟邹慕槐一起,陆医生拉住她:“你现在双身子不方便,走路也不快。还是让坐在这里等消息吧。”
立婷看了陆医生一眼,想来有理,只是心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来。
邹慕槐出了教堂,径直往宪兵队去。是出事儿,还是被抓了,宪兵队那边应该会知道些情况。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宪兵队门前,宪兵队占了的是前巡捕房的位置,反正都是些抓人押人的地方,只有旗子牌子不同。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邹慕槐兀自思忖对策。宪兵队的门不好进,要打探消息就更不容易。寻思了片刻,他走到看守的士兵面前:“我来保释我的朋友,他昨天被抓到这里。”
日本士兵看了他一眼,领他走到宪兵队的一间小办公室里。负责人是个少佐,抬头看了邹慕槐一眼,乜斜着眼:“什么名字?”
“我姓邹,邹慕槐。我来保释我的朋友,他叫沈涓生。”
“沈涓生?”那位少佐翻看着手里在押人犯的名单,突然放下:“沈涓生,经济犯罪。你的,同伙的干活。”
“经济犯罪?”邹慕槐吃了一惊,正要分辩,身后两个日本士兵不由分说把他抓起来,带他走进巡捕房的黑洞洞的牢房,打开一间:“进去。”
“什么意思?为什么随便抓人?”邹慕槐丈二金刚,还没回过神,铁门咯咯的挂上铁锁。
“返ってくれ,どういうことだ(给我回来,怎么回事)。”邹慕槐扶着铁槛横踢竖踹,怒从中来。
“慕槐?是慕槐吗?”隔壁的一间牢室里传来涓生的声音。邹慕槐一怔,旋即欣喜的叫道:“瑞茗,是你啊,你就在隔壁吗?你没事吧?”
听到邹慕槐的声音,涓生心里的恐惧不安蓦得去了不少。他轻轻的笑了笑:“我没事,你呢,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来找你,他们说你经济犯罪,大约当我是共犯了。你怎么会是经济犯罪?”
涓生轻轻的摇了摇头:“昨天买了些布料和棉花,回来的路上被抓起来了。说这些是战略物资。”
“就这?”邹慕槐难以置信的问涓生。
“嗯。”涓生点点头。
“疯了。”邹慕槐靠着铁门坐在地上锉败的看着斗大的牢室。这里跟外界似乎不在同一遍天空底下,阴森森的,即使是白天也没有光线透进来。
“想不到你我也有同坐一间牢的时候。”邹慕槐静坐了一晌,突然笑起来:“没有同富贵,倒也同患难了。”
“你还能笑得出来。”涓生皱着眉:“都进来一天多了,也不知道立婷怎么样了。”
“她没事,现在在教堂,有医生有护士。”听到涓生担心立婷,邹慕槐心里有些泛酸。
“那样就好。”涓生松了口气扶着铁门看着狭窄的走廊:“不晓得日本人怎么处置我们。回头我跟他们说,你跟这事完全没有关系。”
“你说得通吗?”邹慕槐微微撇唇。
“不管是什么人,总是要讲理的吧。”
“若是讲理就不会有侵略战争了。”邹慕槐看着天花板上一圈一圈的湿痕,淡笑。
涓生急了:“那怎么办?难道你非得被我连累了吗?”
“生不能与君同裘,若是死能同穴,余愿足矣。”邹慕槐打趣的低声讪笑起来。
“胡扯。”涓生用力扯着铁门上的铁条大声呼喊:“来人啊,来人。”
“你怎么了?”邹慕槐站起身,隔着墙也不知道涓生现在什么样子。只听到涓生像发疯了一样狠命的踢打着铁门:“快来人,我不认得这个人。你们不能陷害无辜……”
单薄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着,很快便叫阴冷的死寂湮没。
“傻孩子。”邹慕槐扶着铁门幽幽的笑着。
“你们都是聋子吗?叫你们长官来……”涓生还在用力的呼喊踢打。
“静かにしろう(安静)。”外头看守的日本人不耐烦的吼了一句。
“快来人啊。”踢打的轰轰声,不绝于耳,看守也不愿意再理会他,随他发疯。
“不要白废力气了。”邹慕槐淡定的安慰涓生:“我们不会有事。”
涓生愤怒扶着铁门:“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邹慕槐又低声说了一句,似乎是说给涓生听,其实更像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