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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交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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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市长的官邸改做平田进三的临时官邸。客厅维持原貌,客厅左侧的偏厅改成了和式的房间。随丛士兵跪在隔扇外敲了敲门,得到准许,拉开隔扇请邹慕槐进去。邹慕槐走进和屋,这里的摆设全是日式的漆器、古董、刀剑架,还有一副武士的铠甲。平田进三坐在几案前拿着一副狼毫挥毫泼墨。邹慕槐频起眉峰,并膝伏地行了一个日本礼:“叔叔。”
“你觉得我这毛笔字写得如何?”平田进三牵起他刚写的那一副字给邹慕槐看。宣纸上写着两个气势强硬张牙舞爪的大字:必胜。
他淡淡的看着,未予置评。平田进三将宣纸揉成一团:“看你这表情,下手だな(不怎么样)。”
“我今天来想拜托叔叔一件事情。”
“啊啦,你叫我叔叔?”平田进三看着邹慕槐揶揄:“听说你犯了经济罪,被关进宪兵队了。经济罪是要被枪决的,幸亏你只是个从犯。”
邹慕槐吃了一惊,低声道:“不,我是主犯。那位朋友只是在帮我的忙而已。请叔叔高抬贵手,放过他。”
“替人顶罪?那位沈君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可真重要。”平田进三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医院需要棉花做些新的棉被,叔叔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棉花是战略物资,所有的都要集中起来,为我们在圣战战场上浴血的将士们做冬衣。□□人怎么能侵夺圣战将士的资源。不过这些是宪兵队的事,应该去找宪兵队解决。这里是我的私人府邸。”平田进三耸着眉尖,又拿了一副宣纸铺在面前:“大日本皇军气势如虹,已经拿下半个中国。你们的政府连首都南京都不打算要了,退守到了汉口。多么可笑的政府啊。”
“宪兵队不明就理,所以我只有来向你说明。如果要抓,请把我抓起来。”邹慕槐看着平田进三恳切道:“请您下令将无辜的人释放。”
“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可以让你做到这一步。”平田进三漫不经心的说着,提着狼毫在宣纸上又写了两个字给邹慕槐看:“这次的,怎么样?”
邹慕槐看着那幅字深吸了口气,违心的说:“上手いです(很好)。”
“你不善于撒谎。”平田进三浅浅一笑,将纸又揉做一团扔在一边:“嘛纳,对于这些字内在的含义,有四分之三□□血统的你是不懂得欣赏的。”
邹慕槐跪地不起。平田进三的脸上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听说那位沈君之前是这个城守军将领豢养的一名男宠,也曾经唱过京戏。”
邹慕槐兀得心下一惊,微微抬眼看平田进三。
“嘛,我可爱的侄子所在意的人,我不能不在意。”平田进三谑笑着看着邹慕槐:“你钟爱的人竟然是个男人,为了他顶罪这种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出来。不知我那尊敬的兄长知道会做何感想。”
邹慕槐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愠色:“这跟我钟爱谁无关,我只是来说明一个事实。”
“但是他手里拿着棉花却也是事实。”平田进三笑了笑侧目睨看邹慕槐:“我们只信眼睛看到的事实。”
“眼见未必是事实。”
“眼见的都未必事实,你又叫我怎么相信你的只字片语?”
“叔叔不肯放过他?”
“宪兵队会按纪律办事。”
“死刑?”邹慕槐淡淡的看着平田进三。
平田进三冷酷的笑了笑,看着他的胳膊:“伤口长得如何?”
“好了很多。”邹慕槐倏然明白,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计谋。一个摧毁他作为中国人的觉悟的计谋。他淡淡的看着平田进三,平田进三扔下手里的毛笔:“我要休息了。”
邹慕槐无奈的离开平田进三的府邸。立婷等在教堂里坐立不安。看到他回来,立即扑上前:“怎么样?”
邹慕槐挤出一丝笑:“嗯,还好。可能还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出来。”
立婷仍是不能放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两眼红彤彤的。要救涓生,法门在他身上,平田进三说得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平田家的子孙,延续平田一脉。不久之前才说要流干那四分之一的血液,也许是激怒他的本源。他矛盾的踌躇着。如果不闻不问,那就害了涓生,这样的他跟郁立轩有什么分别?况且立婷现在正怀着孩子。
邹慕槐幽幽的叹了一声,在心里艰难的做了一个决定。
“难道翻然悔悟了吗?做一个日本人远比做无能的□□人更好。”平田进三幽幽的看着他。邹慕槐缄口不语。平田进三看得出他心底仍在抵触,嗤笑一声:“那么,你请回吧。”
“叔叔……”
“等你会为你身体里那四分之一感觉到荣耀的时候再来找我。”
“叔叔,请你务必帮我。”邹慕槐伏地不起:“如果您能放了我的朋友,我可以做你希望中的平田家的子孙。”
“馬鹿!做平田家的子孙你是无上的荣耀。”平田进三一砚墨推洒到榻榻米上,溅了邹慕槐满身墨点。
“如果真的为他不惜一切,我也不是不可以成全。いいよ,从明天开始,你作为日本人平田俊去陆军医院任职,替那些为圣战光荣负伤的军人们服务。□□人的事,再也不许插手。”
邹慕槐没有应声。平田进三冷笑:“怎么?犹豫了?”
“没有,谨遵叔叔的教诲。”
平田进三绽出满意的笑容,又在面前铺了一张宣纸。邹慕槐拾起榻榻米上的端砚放到他的几案上,往砚台里点了一点水,拿起墨轻轻的研磨。
“纳,不要太得意忘形。”平田进三侧着脸阴恻恻的看着他,轻声道:“你只不过是秋彦的替代品而已,希望你能做一个合格的替代品。”
“是。”声音清冷淡薄,透着些许无奈。
涓生出走宪兵队,在那阴森林的牢室里囚禁了两天,猛的看到阳光,刺得双眼生生作痛。他紧闭了一会儿再睁开,立婷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眼圈红肿红肿的,只怕这两天都在以泪洗面。他噙着笑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立婷擦了把眼泪,看着他的脸。本来就清瘦的脸经过这两天更加清瘦憔悴。立婷心里幽幽的一酸,眼泪又落下来。
“行了,我都出来了。”涓生拽着袖子替她擦了一把。抬眼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邹慕槐的影子。心里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他那么忙,城里的病人都爱找他看病,不来也正常。他轻轻的吁了口气扶着立婷回家。
立婷已经做好了饭,饭上蒸着只鸡蛋。她忍着烫把鸡蛋端到涓生面前:“赶紧吃。”
“我又不是孕妇,我吃个什么?”涓生笑着把鸡蛋推回到她面前。
“叫你吃你就吃。”立婷瞪着眼凶巴巴的看着他。涓生拿起调羹舀了一匙轻轻吸了一口。立婷放下心来,轻轻的叹气:“以后别再老往外头跑。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缺,只要你没事什么都不缺……”
涓生轻轻的点点头:“嗯。”
“多亏了邹医生,如果不是他,我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回头去谢谢人家。”
“嗯。”涓生小口小口的吸着蛋花,低声应了一句。
立婷睡着了,已经入了秋,中午的时间清凉的正好睡觉。涓生替她赶干净蚊帐里的几个秋蚊子,扎好蚊帐,坐在房里发呆。或许是该看看邹慕槐,又怕两个人单独见面会尴尬。但若是去教堂应该不会。那里那么多人,他说完感谢的话就走。涓生打定主意,整了整衣服往教堂去。
教堂里又是一派乱轰轰的景像同。天气转凉,多了好些感冒发烧的病人。陆医生指挥着护士医院照顾病人忙得焦头烂额。涓生疑惑的走到陆医生面前:“慕槐呢?”
“在照顾那些住院的重症病人。”陆医生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继续替病人看病开药。涓生往教堂那些重症的病房去。这里有些截了肢的,刚动了手术的病人。邹慕槐一一的仔细检查过了,细细的的病历上写上处置的方案,又叮嘱他们了一些禁忌的事才离开。
“邹医生今天这是怎么了?”小范医生笑看着他:“好像要做生死绝别一样。”
邹慕槐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把那些病历放回到小范医生手里,又对他交待了许多注意事项。
“慕槐。”涓生看到他总算把病人都巡视完了,衔着一丝笑走到他面前。
“你出来了。”邹慕槐浅笑着看他。
“嗯,我过来,谢谢你。”涓生嗫嚅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你没事就好。”邹慕槐不期然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瘦削的脸颊,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涓生看着他,他一向豁达开朗的眼睛里竟然隐了一抹晦涩的东西。他怔怔然看着。邹慕槐低了头,怕叫他看出什么来,双手插在白褂的口袋里往教堂的前面去帮陆医生处理门诊病人。
涓生跟在他身后,对他饶是放心不下。他从来都是个不隐瞒心事的人,今天的样子实在怪异。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手头上的事都忙完了。陆医生伸了个懒腰,笑着看着邹慕槐:“忙死了,若不是你帮我,我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不来这里了,陆医生你以后多担待。”邹慕槐站在他面前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
陆医生讶异的看着他,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
“明天,我要去以前的协和医院,现在的日军陆战第四医院任职……”
涓生大吃一惊。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陆医生暴怒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段日子,多亏陆医生一路扶持,以后这边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邹慕槐!”陆医生怒不可遏的看着他,脸色涨得通红:“当初看着你拒绝小鬼子的样子,我真是非常的欣赏你,觉得你年纪轻轻有胆有识。想不到你,你果然还是选择你那四分之一的血统。”
邹慕槐低着头不说话。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抱着你那四分之一的血统去讨日本人的好。”陆医生怒气冲冲的将邹慕槐推出教堂。邹慕槐在教堂外又深深的鞠了一躬,缓缓直起身体往家的方向去。
涓生跟在他身后,终于明白他眼睛里隐藏的那抹晦涩是什么。他紧紧跟在邹慕槐的身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邹慕槐说,他不会让他有事。原来他是拿着自己去跟他的日本叔叔做了交换。陆医生这样生气,却不知道这根源都在自己这里。涓生快走了几步拉住邹慕槐:“不要去日本人那里,不要当汉奸。日本人要怎么处置我随他们去。你怎么能拿你来做交换。”
“快回去吧。”邹慕槐淡笑着看着他:“立婷还等着你呢,回去晚了她又该着急了。”
“慕槐。”涓生眼睛里酸涩难耐,他紧咬着牙齿看着邹慕槐:“这代价是太大,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去回绝了你那日本叔叔,我继续去宪兵队蹲我的大牢。”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邹慕槐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我不关心政治,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