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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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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庄众人到风陵渡时已是九月底,越往北天气渐冷,一过河顾惜朝就看到在渡口分派棉衣的邓十方,邓旗主看到他忙扔下了手里的事,迎过来激动地道,“又见到公子了,公子的眼睛好了?真是太好了!”
“能再见到邓旗主,我也很高兴,”顾惜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邓十方见他看向他身后堆成小山的棉衣,道,“教主让准备的,教主说你们从南边来带的衣裳可能不够厚,咱们接下来往北走,那边现在已经开始下雪,怕大家冻着,我跟老何跑了好些地方才买齐。”
顾惜朝心中感激,问道,“教主呢?”
邓十方道,“教主在前面镇上,骆三带人在给大家张罗吃的。”
他说完往顾惜朝身后张望,问道,“公子,小七爷呢?他的伤好点了没?我跟老何都很担心,教主也很担心。”
顾惜朝道,“他去杀郭京了,可能要耽搁些日子,邓旗主不必担心,他带着帮手去的。”
邓十方听后道,“这孩子真是个急性子,也不等伤好些,才养了几天…”
何伯还在忙着渡河的事,顾惜朝跟邓十方又说了几句,见有人找他,便同他告辞去河边等戚少商。
戚少商仍在对岸,等着最后一个人上了船才回来,还没到岸边就看到顾惜朝站在码头上,他们渡河整整用了一天,最后一条船回来时天已擦黑,戚少商一下船直奔他过来,道,“这里风这么大也不怕吹的头疼,怎么不先去见教主?”
顾惜朝道,“我又不是纸糊的,怕什么风吹,教主离这里还远,我等你们一起过去。”
戚少商见他嘴硬,便不再说,拽着他赶紧离开了风口。他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到底不是用的正经办法,留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毛病,如果不是戚少商自己看出来,他还不说,就像现在说了他也不承认,好在戚大当家是个大度的人,不跟他计较。
两人到镇上时已经晚了,客栈里教主正在喂老黄,看到他俩来了,道,“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顾惜朝在他对面坐下,道,“陆离回了南疆,躺在棺材里回去的,都是我连累了他。”
戚少商接过老黄,看了他一眼,教主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要放在心上。”
“小七我也没有带回来。”顾惜朝道。
教主倒了两杯茶给他们,“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堵心的话一块说出来,听完我也就安心了。”
顾惜朝接过茶给戚少商一杯,端着道,“没了。”
教主在他脸上看着,又看看戚少商,“怎么几个月没见变的这么讨厌了,跟什么人学的?”
顾惜朝把茶喝了站起来道,“教主嫌我讨厌那我先走了。”
戚少商的茶还没喝,他已经到了门边,教主对着他背影道,“小顾,欢迎回来。”
顾惜朝顿了顿,回头对戚少商道,“你还不走吗?”
戚少商一脸莫名其妙,“我跟教主喝杯茶。”
“那你喝吧。”他说完真走了。
老黄见他走了,双翅一展也飞了出去,戚少商摸着手臂在教主对面坐下,道,“老黄的劲真是越来越大了。”
教主重新又给他沏了茶,道,“戚大侠有话要说?”
戚少商道,“带了这么多人来麻烦教主,总要说句谢谢。”
教主笑笑,“不知道小顾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明教一向主张惩恶扬善惠世济民,能帮到雷家庄,帮到戚大侠,也是功德一件,说谢就太客气了。”
戚少商点了点头,“教主果然慈悲。”
“不敢当。”教主看着他,端起茶吹着,知道他后面一定还有别的话要说,果然戚少商道,“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但是他不肯告诉我,教主当时把平乱玦给顾惜朝,他答应了教主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教主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将茶放下道,“我当时把平乱玦给他,他也问我要什么条件。”
“我说没有条件,只要他心甘情愿留下来。”
“我说我以国士待他,愿他也能以国士报我。”
见戚少商还看着他,教主摊了摊手,“没了。”
“我懂了。”戚少商站了起来,似乎有点着急,对教主道,“多谢教主!”
看他匆匆出了门,教主慢条斯理烧着水,多谢我,谢我告诉他,还是谢我使唤他的人?
戚少商出来一路打听找到顾惜朝的房间,敲了好几下他才来开,顾惜朝还当有什么急事,进门就被他抱住了,外面骆三刚好走过,对着顾惜朝眨了十几下眼,然后用力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顾惜朝面无表情用脚勾上了门,转了转眼珠,问道,“你怎么了?”
戚少商松开看着他道,“我来看看那个一句话就被人哄去送死的傻子。”
说什么谷口村之战不危险,说什么不会给自己设死局,一句知音都可以舍命,教主更厉害,国士两个字怕够他赴汤蹈火。
大队在镇上修整了两天,便正式踏上北去之路,穆鸠平在明教那边找了四五天,把林清和林浅要了回来,看他对着两个孩子眉开眼笑,戚少商惊讶地道,“没想到老八粗人一个,对这两个孩子倒是真好。”
顾惜朝远远看着他抱着林浅牵着林清,低下头跟他们说话的样子,轻声道,“便是英雄豪杰,也有儿女情长。”
往北走了一个多月,转而西行,两个月后小七和雷允回来了,去见顾惜朝,“他死了。”
“嗯,说说。”顾惜朝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
外面雷允也在嘀嘀咕咕跟戚少商说着什么,小七往外看了眼,回过头道,“我们到京师的时候,金军已经围在城下,我跟雷允进不去,就在城外等着。”
“等了不到十天,有天金军调动全都去了宣化门,我跟雷允跟了过去,发现宣化门城门大开,周围不见守军,倒是出来几千个装神弄鬼的神汉,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没靠近,后来这些神汉被金军杀的逃进城去,金军以为有诈,就没追,这个时候郭京混在逃回去的神汉里跑了出来,被雷允看到了,我们俩就去追了。”
“追了两天在邙山下把他杀了,回来的时候听说,金军从宣化门进城,攻破了京师。”
“…”顾惜朝不知是嗤笑还是冷笑了声,“六甲法这种糊弄人的把戏,用来骗人还可以,用来退兵?满朝上下都是瞎子吗?”
“还有其他消息吗?”
小七道,“过河回来的时候,碰到太原往京师求援的信使,是莫林,我跟雷允抓了他,他说太原被金军西路军围困已经两个月,那个假童贯带着胜捷军跑了,苟枫在帮张孝纯守城,太原若破,中原危矣,他求我们别杀他,让他回京师请援军。”
“我们把他放了。”
“公子…”小七欲言又止,“我们在路上看到好些,好些人死的都…很凄惨。”
顾惜朝沉默了会,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你们能平安回来我很高兴,咱们还有这么多人需要保护,顾不了那么多,我们还是继续去光明顶。”
……
到达光明顶是第二年春天,他们在路上整整走了半年多,周围几处湖泊谷地水草丰美,雷家庄和西迁过来明教家眷在光明顶下安置了下来,牧马放羊,如世外桃源。
三个月后陆离从南疆回来,排场极大,随行的不但有一百多个护卫,还有位年轻的大巫师,和二十几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给他接风洗尘的宴会上,陆离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顾惜朝亲切地问道,“听说你回家生孩子了?”
教主噗地一声喷了茶,其他众位旗主也都拼命咳嗽,陆离铁青着脸,倒是他身边那位大巫师大方地道,“阿离刚用了秘法,身体还未恢复,暂时生不了孩子,所以我把他的未婚妻都带来了。”
“咳咳咳…咳咳…”他不说还好,说完殿上像是到了痨病窝,连教主都咳嗽起来。
“陆青云,你闭嘴。”陆离用力瞪着他的大巫师,陆青云对顾惜朝笑笑,“讳疾忌医最是要不得了。”
“嗯,”顾惜朝同情地打量陆离道,“吃个石榴吧。”
旁边戚少商掩住了眼,不忍看陆离脸上表情。
热闹了几天,山外传回来消息,太原城在守了二百五十五天后终于被破,金军重整兵马,将再次南下,此时靖康年才过了一半。
这天晚上陆离睡不着,出来看到顾惜朝一个人站在楼上,走过来见他正看戚少商在庭中舞剑。
顾惜朝被他打扰,颇为不悦,瞥他一眼道,“你半死不活的不去躺着,乱走什么?”
陆离道,“许你睡不着还不许我也睡不着?”
顾惜朝哼了声,他们离得远,戚少商并不知道有人在看他,剑势疾烈,似有心事。
陆离轻叹道,“你在担心他。”
顾惜朝道,“我们要走了。”
“去哪?”陆离似乎并不吃惊,问道。
“去他想去的地方。”顾惜朝在栏杆上拍了一掌,转身走了。
陆离站在楼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戚少商。
两天后教主请顾惜朝和戚少商喝茶,拿了个盒子给他俩。
“这是什么?”顾惜朝问道。
教主给他推了过去,“你和小七从万年楼里带回来的东西,带上吧,用在该用的地方。”
“教主…”顾惜朝和戚少商对视一眼,教主道,“教中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教众愿往者,也都带去吧,只是我曾说西迁之后,明教百年内再不踏足中原,你们此去便不能再用明教的旗号。”
“我们…”顾惜朝抿了抿嘴,戚少商反倒磊落得很,抱拳道,“教主大义,实为英雄!”
教主受了他的礼,端起茶,“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存亡面前恩怨都是小节,望你们此行珍重,我老了,见不得离别,就不送了。”
出来后顾惜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戚少商带着他到了山巅,周围群山莽莽,起伏壮阔,戚少商道,“教主这么做是他心怀大义,慈悲怜悯,也是相信你…还有我,只要我们带着大伙做出一番事来,不求拯救天下苍生,哪怕多救出一个人,也是他心愿所在,你不要以此为负担,困住手脚。”
顾惜朝看着他,“所以我总说你才是英雄,我一生自负,但论胸襟气度,永远不如你。”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歉意地道,“原本我们可以在这里安度此生,白头终老,现在却要再入险境经历生死,都是我。”
顾惜朝轻轻回握住他,望着远处群山道,“你之所愿便是我心之所想,无论刀山火海,为你闯一闯又何妨。”
戚少商心中一软,道,“惜朝。”
“嗯?”顾惜朝回头看他。
“此生得你,幸何如之。”
……
出发那天又是陆离来送,穆鸠平舍不下林清和林浅,戚少商对他说不急,且安心养大他们,将来有你征战的时候。
穆鸠平不在,雷允和小七负责粮草,两人押在阵后,长队蜿蜒,人人臂缠红巾,陆离和陆青云站在山口看着他们离去,喃喃道,“不知此一去,能有几人归来。”
顾惜朝和戚少商骑在马上,对着他挥了挥手,红巾军老少两万余人缓缓离开昆仑山,前往中原。
行至关中遇到逃难的百姓,长长的官道上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流,母子牵衣,老弱相携,带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偶有一两个壮年男子也是身背弓箭,逆行北上。
“秦人耐苦战名不虚传,实悍勇可敬,”顾惜朝对戚少商道,“我们也去吧。”
南下流民和北上义军各走一边,不断有十来岁的少年和头发花白的老人加入进来,戚少商没有阻止,和顾惜朝停在路边,眼望来处和去处,只听车声辚辚,马嘶萧萧,行人手执刀剑背负长弓,义无反顾走向战场,两人对望一眼,并肩融入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