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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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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年轻人,可以正常吃饭吃药后,小七的恢复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中秋节那天已经可以自己端着碗吃饭,雷允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问他,“我看牛先生在赏月,你要出去看看吗?”
小七瞥了一眼他身后没关的门,银辉洒在地上,竹林影影绰绰,道,“不了,公子也在赏月吗?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他?”
雷允道,“我刚过去没看到他,只有萧旗主和穆大哥在。”
“你想见他?我去帮你找找。”少年说着站了起来,小七抬起头,“不用了。”话音未落,雷允已经没了踪影。
穿过庄里的那条小河边有孩子在放河灯,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事,但对孩子们来说,只要一点点安稳,就能让他们忘记苦难去追寻欢乐。
雷允一路躲着跑来跑去追着河灯玩闹的孩子,穿过庄子到了戚少商住的地方,月光下房子周围用来布阵的竹林树木似乎也格外温柔,雷允推开门喊了声,“大哥?”
没有人应他,房里也没掌灯,雷允里外找了一圈发现没人,嘟囔着,“去哪了呢?”
庄里那条河的尽头是个不大的湖,湖在庄外,戚少商和顾惜朝在湖边赏月,戚大当家手执一根刚折下来的青竹,在湖边捞漂出来的河灯,每捞上来一盏就拿给顾惜朝看,他脚下已经摆了十几盏。
河灯上有孩子们歪歪扭扭写的愿望,有的盼望长高,有的盼望新衣裳,有想当英雄的,有想中状元的,顾惜朝对着一盏写着希望外婆咳嗽早点好起来的灯看了很久,这样的人间烟火平凡愿望,说起来简单,却很难实现,谁让他们生在乱世。
“还要吗?”戚少商站在水里问他,顾惜朝道,“不要了,上来吧。”他只是说了句居然有河灯,他就跳下水去把人家的灯都捞了上来,这样有些过分的殷勤实在欲盖弥彰。
顾惜朝伸手把他拉了上来,戚少商擦脚穿上鞋,看到身边那盏灯咦了一声,拿给顾惜朝看,顾惜朝蹲下来把灯又放进了水里,“刚才看到了,是雷允的。”
手工粗糙的莲花灯上写着小七早点好五个不怎么漂亮的字,顺着湖中流水渐渐漂远。
戚少商陪着他把灯一盏盏又放了回去,有些懊恼地道,“忘记我们也做一盏了。”
两人站在湖边,头上明月高悬,水面上倒映着月亮的影子,河灯漂成一条线,月影如在星河。
顾惜朝道,“大当家想在灯上写什么?”
戚少商看着他道,“愿你平安。”
顾惜朝看了看那些灯,又看着他,“我也是。”
铁手派人带了消息,州府附近的禁军正在集结,大约八千人,让他们早作准备,他晚两天回来,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八千禁军,就是围也把雷家庄围死了。
顾惜朝道,“陆离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戚少商道,“他说如果禁军再来,死战就是了。”
顾惜朝点了点头,“可惜山路到这里断了,不能先把庄里老弱撤走。”
“心中有所顾忌,战力也会受到影响。”
他们出来找退路,走的有些远,戚少商牵着他的手往回走道,“咱们上下一心,也未必会输。”
顾惜朝看他一眼,颇为赞同,“你说得对,以一当十而已,还远未到绝境,现在说什么输赢都还太早。”
他说话时眉峰微微扬起,脸上有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气,戚少商扬了扬眉,这段时间一直藏在心里的不安终于放下,将目光从他脸上离开,嘴角带着微笑。
不再去想他究竟在想什么,也不再想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和之前不一样了,想要完全掌控一个人的想法是错误的,无论再亲密,也该给对方保有内心秘密的自由。
何况现在这把刀完全是属于他的了,或许这样以身体的归属来判定感情未免浅薄,但…不无道理。
顾惜朝瞥他一眼,“你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
戚少商咳嗽了声,清清嗓子,道,“我刚想起来那棵杏子树下藏着坛西林春,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快点回家把它喝了。”
顾惜朝看他身法迅疾转眼上了林梢,也跟了上去。
“到底是什么好酒这么急?”
他笑着,“不在于酒,在这月,这良辰,在你,在清风桂子,不可辜负。”
……
五行旗在顾惜朝手里有了完全不同的用法,比起他和铁手的布置,顾惜朝做起这些事要更细致也更周密,看起来成竹在胸,戚少商倚在门边看着他一条条有条不紊的下达指令,眼中满是欣赏,这才是他的战场,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雷家庄上下严阵以待,在小七的示意下,老黄终于肯跟雷霆他们一起去箭楼值守,少年们为了谁先带老黄还打了几架,被穆鸠平狠狠罚了一通才老实。
里面顾惜朝忙完,戚少商刚想说咱们去吃点东西,头上忽然传来鹰鸣,老黄盘旋着向顾惜朝飞来,下面雷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戚少商上前把他接住,道,“怎么了?”
雷霆双手按在膝上大口喘气,道,“铁,铁大侠的信。”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戚少商接过来问道,“他人呢?”
雷霆摇着头,“没回来,来人送下信就走了,说出大事了。”
顾惜朝扬起手臂,老黄又飞去找小七,戚少商打开信看了一眼,就看向他,顾惜朝疑问地挑了挑眉,戚少商过来把信递给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顾惜朝扫了一眼看到信上写着,“金军南下,尽早撤离。”
这实在说不上是个好消息,金军南下必然带来刀兵之祸,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死于战乱,但这消息对现在的雷家庄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绝处逢生。
“金军南下,各地禁军必定要赶往京师勤王,我们的危机暂时可解,但无论这场仗是输是赢,雷家庄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顾惜朝将铁手的信慢慢折了起来,道,“战乱将至,大当家,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戚少商心里何尝不知道,就连铁手都认为他们该走,但庄里上下这么多人,他们能去哪?
顾惜朝道,“若我是金主,一定会分东西两路一起南下,神龙湾正在金军南下路上,教主把五行旗都让陆离带来了,他那里也都是老弱妇孺,此事宜早做决定,不可拖延。”
戚少商看了眼学堂正放学的孩子,道,“看来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求教主庇护了,就是不知道光明顶还能不能收留下这么多人。”
顾惜朝道,“这你不必担心,明教并非普通江湖门派,教中信徒动辄十数万,雷家庄这几千人对教主来说,还算不上负担。”
“大当家若是想好了,我就让烈火锐金洪水三旗先回去了,教主那里需要他们。”
戚少商道,“没什么可想的,就这么定了,你让他们路上小心,我这就让老八安排全庄收拾行李,我们尽快启程。”
雷家庄虽多老弱妇孺,但都是从死里逃生过来的,得知要背井离乡前往陌生的地方重建家园,虽有不舍,却无怨言,不过数天时间就将所有家当打包好等着出发了。
期间戚少商又亲去了一趟州府,得知禁军果然开赴京师,铁手也回去了。听城中从北方逃回来的商人说,金军六万人用十几条渔船花了五天五夜渡过黄河,岸上禁军竟毫无抵抗,望风而逃,让金军渡河后从容修整,一鼓作气杀到了京师城下。
回来时顾惜朝已同萧卿定好了西行路线,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赶到风陵渡,在那里渡过黄河同明教大队会合,然后一同从北路绕过西夏,前往昆仑山。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天高云淡,萧卿带着巨木旗在前开路,穆鸠平居中随行,顾惜朝和戚少商同厚土旗跟在最后,数里长的车队带起的烟尘令路过行人纷纷侧目。
行到城关时有厢军盘查,顾惜朝让萧卿在当头的马车上插上了火焰明尊旗,下令道,“若有阻拦,杀过去!”禁军尚且畏惧明教凶残,厢军更不敢招惹,车队一路往北竟畅行无阻。
这一日行至龙门,启程时小七来见顾惜朝,“公子,我先不跟大家一起走了,我要去杀个人。”
少年骑在马上,看起来苍白瘦削,神情坚定,顾惜朝道,“你的伤不碍事了?”
小七道,“杀郭京足够了。”
顾惜朝点头,“我准你去,但办完事后立刻回来,不许久留。”
“是!”小七答应了,挽起缰绳便要离开,雷允得到消息从前面纵马过来,“等等,我也去!”
小七停下马道,“你又没杀过人,去做什么?”
“我可以保护你,我功夫很好的,”少年对着戚少商道,“是不是,大哥?”
戚少商摇了摇头,敷衍道,“还行吧。”
雷允听到用他漂亮的眼睛看着小七,道,“你看,大哥也说我还行。”
“咳…”戚少商咳嗽了声,去看顾惜朝,顾惜朝对小七道,“你们自己决定,我们要上路了。”
走了一段雷允忽然追上来,跑到顾惜朝身边极快地说了声,“对不起。”
顾惜朝一怔,少年说完调转马头就跑,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顾惜朝叫住他,“雷允!”
少年慢慢转回头,顾惜朝顿了顿,对他道,“对不起。”
雷允抿起嘴角,摇了摇头,“我走了!”
说罢一甩马鞭喊道,“小七,等等我!”
雷允有张很漂亮的脸,和他死去的父亲很像,顾惜朝已经不记得他当年杀的那两个年轻人哪一个是雷腾,哪一个是雷炮,看着雷允追上小七,两个少年并辔离去,他再次低声道,“对不起。”
戚少商见他对着小七和雷允的背影一直看,过来道,“雏鹰总要飞上天空,他们也有自己的江湖,你就不要担心了。”
顾惜朝看着他,“你把雷允养的很好,他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像你一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