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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闻风声贾母问田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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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宝钗与黛玉携手向王夫人屋子而去,那王夫人便是贾府老太太史太君的二儿子贾政之妻,贾宝玉之母,林黛玉的舅妈,薛宝钗的姨娘是了。(有些人可能对红楼不很熟悉,所以写多些人物关系吧,若多此一举,忽略过去吧。)
一路上叶落花谢,但有淡淡木樨之香,想来又是一个零落秋季了。宝钗道:“妹妹身子越发弱了,也该知道保养,以我说你到底是心思重了些。老太太向来疼你,又有宝玉两人厮敬厮抬的,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黛玉见宝钗继续了刚才的话,道:“姐姐这话很是,我倒是个多心的,这边有老太太太太疼着,但终须不是自己家,想想也没趣儿。”
宝钗美目流转,笑盈盈地看着黛玉,“须知他乡不是故乡?”
黛玉啐道:“姐姐又拿我取笑了?这里何曾是故乡了?”
宝钗慢悠悠道:“若成了如花美眷,何愁不是故乡了?”宝钗不等黛玉变色,牵了她的手,“现在就我和妹妹两个,说句知心话,趁着老太太在早日定了吧,且不知天有不测风云?老太太年岁越发大了,你这病也不是一日能好的,何不趁着都能主事的时候有个着落?虽说现在是国孝家孝当中,还是明了的好。”
黛玉急得脸上羞红,“姐姐这话好叫人没羞。”
宝钗道:“我倒是白替你操心,亏你是个明白人。我还想着让我家太太让你做个干女儿,你家里又没人的,倒不如替你做主,跟老太太提亲。我把你当妹妹,你说这话倒不把我当姐姐了。”
黛玉听了便低头垂泪,反握紧宝钗的手道:“一切不过凭命罢了。”
宝钗道:“命里无求终需多,何苦说这种丧气话?”
黛玉道:“一切凭姐姐和姨妈做主罢了。我家里又没个妥当人,这些话我可都跟谁说去呢?再说,这种事也不是我们当女儿的该想的该说的,好没意思。不过是挨一日是一日罢了。”
宝钗见黛玉那凄然神色,越发心底疼爱,两个人牵着手,越发觉得亲近了,两个未出出阁的女儿,很多话又无法明着说出口,但彼此心里都已明白了这份心思。黛玉想,我到底没白认识这个人,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份心思,实在叫人敬佩,又思及自己这份心大家都明了,为何老太太又不给自己做主,自己又没个父母兄弟,这份心事谁又能帮助了却?那心中五味杂草越发的悲切了来,又见着太太的屋子渐近,赶紧又拭了泪,强打精神罢了。
这厢宝钗想的却是如何促使老太太横下心来给了这两个冤家明路,也好自己抽身退步,只是如今贾家国孝家孝在,又有王夫人和贵妃一心要金玉良缘,要给宝玉定亲可没那么容易。而且现在的贾府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到贵妃死,老太太病逝也不过这一两年光景,等那时贾府掌权的已是王夫人,那自己和宝玉的婚事定然是不能违了的,而黛玉香消玉损自是必然。到时候自己这个小三是当定了,宝玉那小白脸也是养定了,想着那种深宅大院父亲相敬如宾心思各处的夫妻生活,到头来贾府惹祸自己回娘家孤苦度日的日子,宝钗想着不由打了个冷颤。
“姐姐,天凉了,你也该多加件衣服。”黛玉摸了摸宝钗的膀子,“太单薄了些。”
宝钗含笑点头。两人携手入了王夫人的屋子,这边王夫人和凤姐正说着娘娘前日欠安入宫请安的事,宝黛姐妹请安毕坐下,凤姐见已无事,调笑几句,便辞了出去,看小丫头用牛黄给惊风的巧姐煎药。
王夫人仔细看了俩姐妹气色道:“黛丫头越发瘦了,前日打发的王太医开的药可都吃了?”黛玉应了声是,宝钗略思索,那王太医可不是就开大量柴胡的?那太医是老太太请来给宝玉和黛玉看病的,柴胡有镇静镇咳之用,倒也在理。
王夫人点头,“先吃两剂,若不好再换方子。”便又与宝钗说话,道:“昨日听姨太太説你身上不好,今日怎么想着到园子里了?”
宝钗回道:“不过是给老太太姨妈请安,再看看姐妹们。最要紧是听说林妹妹身子不大好,虽总遣人进来探望,到底自己亲自过来看看放心。”说着与黛玉相视一笑,那目光中大有知己之意。
王夫人见她姐妹二人如此和谐,一笑,吩咐了玉钏,“前日进宫请安,娘娘赏的几丸药,我想着宝丫头身上的热毒,正合了这药性,本要给送过去的,一混就忘了,倒是给你带回去。”
黛玉听着这话不觉刺耳,低头弄帕子不语,宝钗心知这是王夫人的又一次挑衅,也明白黛玉的难过,含笑道:“娘娘赏的必是好的,多谢姨娘好意了,我这身寒症每每都是春季发作,说到底也不过有些花粉热,到如今天凉倒不必吃了,领了好意也就罢了,姨娘留着赏给使得着的吧。”
王夫人对宝钗这种不软不硬的拒绝很是诧异,见宝钗一双秋水明目坦然相对倒似无私心,王夫人暗道这丫头给自己这个钉子可真叫人恼不是,便有几分不高兴,但面子上却不肯带出来。恰好玉钏捧了药丸出来,王夫人悻悻地挥手,说道:“收起来吧,宝丫头说的很是,这药可不是随意吃的。”
宝钗说道:“可不是,我还想着劝林妹妹少吃些药呢,虽说这病总不能不吃药,可老话又说,是药三分毒,以我说妹妹这病需治本是好不了的,当是心胸虚怀才好。”
王夫人也点头,“你这林妹妹就是心思重了些,在舅母这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倒是三日两头的哭坏了身子,叫人看了都心疼。”黛玉面有惭色,连道不敢劳舅母操心。宝钗见黛玉小心谨慎的模样,越发觉得心疼,这样个女子,在这个不喜自己的舅母面前,一直都是小心提防的吧?若不是老太太一心护着,还不知道她处境如何呢!
这厢说着话,黛玉总有不郁之色,宝钗一想,应是担心宝玉被老爷请去何事,便道:“刚才出门听见姨父叫宝兄弟,也不知何事。”
王夫人道:“不过是雨村一流到访,老爷叫宝玉去学着应酬,长些见识罢了。”
宝钗问道:“那雨村可是当了妹妹几日老师的?”
黛玉点头,“不过跟着他读了几日书,父亲又替他筹谋推荐给二舅舅,后谋了职,其他倒不知道了。”
宝钗接道:“就是这个话了。先前姨父推荐他,倒听说是个方正刚阿之人,但为官出仕久了,身边人等难免人多杂乱,那下人趁着主子有些势力胡作非为的也有,到现在我听哥哥说外面官评不是很好。宝兄弟为人最是和善,眼睛又干净,不愿与那样的人相交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以我说,那等世俗无赖之人不交也罢。我斗胆劝姨娘一句,要宝兄弟成人上进的心是好的,但也需找几个可靠相交之人。”
王夫人听着宝钗这话哪里还能装着矜持尊重,脸色铁青,对宝钗的不满又巨了几分,成日家都想着这黛玉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又最纵容宝玉胡作非为的,所以自己坚决不肯成全宝黛的。但今日看来这宝丫头似换了个人,怎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这话明着说宝钗,何不是戳贾政和王夫人的脸?
宝钗见王夫人脸色大变,心中暗笑,要的就是你厌恶,她装作不知,又继续道:“我这出去几日,又看到了哥哥嫂子的胡闹,弄得我家太太日日生气,骂的不过是哥哥不成器,早年结交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闹到今日这番景象,外面生意被人拐骗,内里受妻妾辖制,于家道无益。想着宝兄弟好端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如果结交的人不三不四,倒不如拘在家里玩乐罢了。”
王夫人听着这刺耳言论,那满眼都是怒气,却又不便发作,黛玉听了这半日,心中称愿叫好,但面里却冷了粉脸,拉了宝钗,“宝姐姐这可是魔怔了,怎生突然说起这目无尊长的话?二哥哥好歹有舅舅舅母教导,我们白说这些做什么?”
王夫人到底脸上下不来,道:“罢了,倒是我平日小看姑娘了,没想到还有这番大心思。姨娘今日也累了,这些经济道理的话也不想跟你们小辈多议论,你们还是老太太那里玩去吧!”
这是恼羞成怒下逐客令了,宝钗站起来对王夫人拜了一拜,说道:“姨娘恼我也是应该,只如今我家太太思量着,要回南了,恐怕日后要姨娘教导也是不能了,今日斗胆进言,还望姨娘见谅。姨娘是深知我家当日的,若父亲还活着,我哥哥断不至于胡闹至今日这地步。姨娘从今以后也好好深思,家里该俭省的俭省,宝兄弟的前途经济筹划也该得法。如今我家情形姨娘也深知,家道中落自是难免,母亲和哥哥各有难处,我这一女子倒也帮不上什么,将来也是各有缘法不甚相干罢了。倒是林妹妹家,虽说孤女艰难,却有父亲留下家计,想来以后也是不愁的,倒比我强了许多。”她的话大是不相干,从要回南,到哥哥遭人误导,到家道中落,又隐约指出自己将来跟娘家断了瓜葛,再无故扯到林妹妹的家计。王夫人玲珑剔透之人,哪里不懂她隐约是说要与贾家断了瓜葛,再推说老太太接管了林家财产造成林妹妹入贾家的事实?
王夫人是真的怒了,冷眼看着宝钗,“我这里地方窄小,姑娘眼大心大,是容不下的,还请回吧。回家叫姨太太过来闲话。”宝钗拉了黛玉跟王夫人行礼,出了太太屋子。外面湛蓝的一片天,秋风微冷秋叶渐飘,凉透人心。
黛玉咳嗽了几句,随着宝钗的目光看向那高墙之外,“这次出去几天,姐姐学问越发进益了,今日几句话倒让妹妹醍醐灌顶,又觉得心头冰凉冰凉的,不知道这天会蓝几天呢!”
宝钗知道黛玉是疑惑向来稳重平和尊重王夫人的自己为何会如此顶撞王夫人,她笑道:“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倒是悟禅得道了,不知妹妹几时能成佛呢?”
黛玉是极聪慧之人,细思便明白了宝钗今日之苦心,不由含泪哽咽道:“姐姐,怕你成了道,我的佛法终究做不到何处染尘埃了。”
宝钗拿帕子替她拭了泪,“傻丫头,成日的哭,泪还不干么?人活着,倒是随心所想,无欲无求也就罢了。姐姐只要看着你们好,也就罢了。不过舍了我这贤惠面目,去搏一搏罢了。”说着揽了黛玉靠在自己身上,那眼圈也红了,这样的冤孽,自己又何曾能退步抽身?任是无情也动人,我是无情之人么?可为何心口也会痛?
跟着的紫鹃和莺儿见两人抱着哭,忙笑着劝道:“虽说刚入秋,可这风也够凉的了,姑娘收了泪,和和气气去老太太屋里说说话不好么?”说着有老太太屋里人传话说,开饭了,请两位姑娘过去。宝钗和黛玉越发贴心,牵着手向老太太屋里而去。
宝钗和黛玉到了贾母屋里,在贾母处吃了饭,与探春惜春姐妹多日不见,玩笑了一回,疏散了许多心中憋屈,倒觉得这红楼也没甚不好。倒是宝玉直到宝钗回家都没进园子来,想来被贾政的经济之道折磨的不轻。
一路回去,宝钗还在思量,如果事情顺利,宝黛姻缘成定,贾家败势,这两个天地钟灵毓秀的儿女如何度过后半生的潦倒寂寞?倒是得想法子让黛玉带着自己家业在贾家出事前离开才是个善缘,可是这终究是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女子难以做到的,除非黛玉能找到更有利力的靠山。思虑间已过了东南角门,望着自家门户,宝钗摇头,自己还是想法处理了家中这个母夜叉要紧,要紧!
这厢姑娘们都回了园子,王夫人和贾母坐着说话,贾母道:“今日宝丫头进来,我倒觉得活泼了许多,不像前儿太过沉稳了些。”
王夫人想起宝钗那心口还堵的慌,说道:“可不是,以前看着倒一直觉得大方得体,又读过书,最是明理不过的一个姑娘,可今日巴巴跟我说了一番话,真真可笑,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呢!”
贾母对王夫人的话大感兴趣,这个媳妇向来对宝钗赞不绝口的,今日这神色好像在宝钗那里吃过亏的光景?便问道:“什么事可笑?”
王夫人陪笑道:“刚才宝丫头和林丫头到我屋里说话,倒认真劝起我不必强着宝玉儿会客经济的话,平日里只当林丫头哄着宝玉玩乐,没想到宝丫头也会说出这种小孩子家的话来,老太太说可笑不可笑?”
贾母笑意更深了些,“林丫头比宝玉还小一岁,平日说起些孩子气的话也是有的。宝丫头是个有见识的,既然说起这个话头,必定是有缘由。”老太太这话明着是替宝钗辩解,暗里也替黛玉分辨了,她和宝玉都小孩子家,平日里说些不大中听的话大人也不该记着。
王夫人心思缜密,但惯常在贾母面前装着慈善又言辞不多的人,哪里听不出贾母口中的不满?于是低了头便不肯吭声了。贾母靠着鸳鸯,收了脸上笑容,目光淡淡地落在王夫人脸上道:“我怎么听说要变卖扬州林家田产的事,那些本是留着给林丫头嫁妆,所以当初没卖掉,怎么现在倒用到那个头上来了?”
王夫人端着的脸色顿时变了,由白到紫酱色,“这倒是媳妇的疏忽了,居然有这样的事?我这就找琏儿和凤姐问问。”王夫人所说的便是贾琏和王熙凤了,这贾琏是老太太大儿子如今袭着贾府世袭官职的贾赦之子,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贾琏之妻,如今二人在王夫人处替管着家。
贾母道:“也不必忙着问,我这里倒是说句话,家里怎生就这样难了?要变卖起林丫头的地产来,且不说这样对不起他姑妈和林丫头,就我们府里的名声也不好,怎么也不能动外甥女儿的东西。当初我们接管了林家的财产,第一不过他姑父托付,第二不过怕黛玉没个亲近之人怕那些族人糊了家产,早先就说过那些都是单记账的,不过每个月给些林丫头些花费,余者都留着做她的嫁妆。如今我年纪越发大了,想着你也是个稳妥人,都交与你打理,倒不想出了这样的事。”
王夫人听贾母这话说的重了,慌的站起来,眼泪含泪,“老太太责怪媳妇也是应该的,原也不敢辩。只是林家的田产家业当初都是琏儿处理的,也一直由他两口子在外打理,我一直看着凤姐倒好,每个月的帐媳妇也都看,并没出多大的错。变卖田产这样的大事,若果真有,媳妇定然不会不知道。”
贾母见王夫人委屈的样儿,叹道:“也罢了,你一向也是身子弱的,近来家里事情又多,人口多家务多,又有贵妃那边要打理,你有疏忽不到也是应该。再说你向来是个稳妥的,说不得是我误听了也是有的。”
王夫人垂泪,低头道:“老太太体谅倒让媳妇惭愧。说道也是现在家里人多口杂,保不准哪个误传了也是有的,媳妇斟酌着,琏儿两口子断不会这么大胆,敢做主这样的事来的。”
贾母脸上哀色并未转好,脸上忧虑,“你说的很是,倒是我多心了。我思量着家务艰难,断不至于到变卖亲戚财产的事。本想做个老封君,好好享几年清福的,到如今宝玉儿并几个姑娘都大了,也该说个好人家,说不得操了这最后一份心,我这老骨头才能彻底放下了。”
王夫人忙劝贾母,“老太太身体健康,定会长命百岁,何苦说这些让媳妇难过的话呢?说不得宝玉有那个福分,将来为官做宰,老太太还要享他的福呢!”
贾母听说起宝玉,那心情又好了几分,脸上喜色渐上来,招呼了丫鬟,“你老爷叫宝玉去了这半日,可都打听了生气没有?”丫鬟回道:“一直让小厮好生看着呢,老爷今日高兴,还尚了宝玉几样东西。”
说话间,有丫鬟过来回,宝玉来了。老太太连声吩咐好生看着他慢走来,王夫人也忙拭了泪,换上笑脸,但那心底的恼火真是煎心。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衡量,谁走漏了风声?卖了林家田产也是不得已,如今家里外面看着风光,内里囊子却已经出了败絮,家里家外的做派一点都不能省,贵妃那边的打理一日也是不能少的,可银子从哪里来?如今倒是林家那笔财产一直白放着,且不得挪了用再说。这变卖林家田产的主意还是凤姐出的,断不会是她露出风声。难不成是赵姨娘?那日说话似乎见环儿在外面走了一遭的,说不得回去审审赵姨娘那个娼妇!这王夫人以后如何借口寻趁政老爷之妾赵姨娘和赵姨娘所生的儿子贾环,暂且不提。
且说宝钗家去,给薛姨妈请安,薛姨妈问了今日园子里的事,薛宝钗一一作答,道:“今日我跟姨娘说了几句我们要回南的话,可不知道太太跟大哥哥计划好没?”
薛姨妈吃惊,“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念想?且不说当日我们进京的目的,就说今日家道,在京倒好有你舅舅和姨娘家照看,回去了可怎么行?说句丢脸面的话,近日若不是你大嫂子嫁妆丰厚,咱们有了夏家生意的帮扶,就凭着你哥哥终日奢靡花费,这家计终是要败了的!”
薛宝钗哑然失笑,自己千算万算,算着回南离了贾家,算着夏金桂撒泼,算着夏三偷搬家里财物,可没想过为何薛蟠及自家太太都这样纵容这样一个媳妇,说到底却是一个财字啊!还亏自己想了半日功夫,如何抖落金桂和夏三的恶迹,原来人家都是明眼人,不肯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也难怪夏金桂在家里横行霸道挟制薛蟠,薛姨妈作为婆婆反倒让了媳妇一箭之地。钱财,到底污了多少人的心?
薛姨妈见宝钗脸色雪白,还以为她为自己担心,“你也别多心,家里生意近年的确凋零了许多,哪里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宫廷采办可一直是我们的,还有家里铺子怎么说也还能挣钱。家计是不如你父亲在的时日,可也不至于艰难。如今我们在京里,你哥哥有你舅舅和那两府照应,如果你也找到个好归宿,家里也没甚为难之事,我也就放心了。”
宝钗低头思了半日道:“今日到姨娘那里去了一趟,倒模糊着听说家里要卖什么田产,打量着近日到处抄捡模样,也是家里开始空了的迹象。那府里外面富丽堂皇什么都不少,可内里底子怎样太太还有不知道的?我倒是觉得太太还是少几分投附的心思,大哥哥也该离了那府里些乌眼鸡似的人,或许也强了许多。太太还是细想想,回南去未必不是好事。”
薛姨妈听了宝钗这番肺腑的话,那眼圈就红了,“你这话在理,我可是什么不清楚的?只如今你哥哥那性格,回去也是个惹祸的,惹了祸若没你舅舅家及姨娘家照看的,可不定怎样呢!外面的话你可也知道,贾史王薛,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扶持遮饰,皆有照应。说不得我们家只是皇商,其他几家都是官宦大家,这里面的门道你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
宝钗心惊,难不成这薛家做着皇商的生意还跟当代社会似的是个帮大家族洗黑钱的据点?“太太,我们铺子可是有另几家的股?”
薛姨妈点头,“我们经商的,没有官家庇护可怎么行?”
宝钗心越发凉了,也就是说,贾家如果出事,薛家也定然是跑不掉的。宝钗问道:“难道就没有个法子撕掳开么?”
薛姨妈奇道:“为什么要撕掳开呢?我们几家只有往更深走的理,断没有分开的道理。况且你姨娘家有贵妃娘娘照拂,如果能如他们家更近一步,可不愁你哥哥的不成器了,怎么你也不会让你哥哥吃亏。”这话是明着说了要做定金玉缘的了。
宝钗冷笑,“自己若是阿斗,纵然有诸葛之才也无用。太太还是打量着怎么将生意做的更好吧,近日大哥哥越发不管生意的事,都交由二兄弟,说到底二兄弟年幼面生,那些人也不听他的话,再有他在备琴妹妹出门子的事,也顾不上那么多,若太太觉得放心,把那些账拿来我帮着看看倒罢了。只一条,姨娘家更近一步的话不说也罢,殊不知树大招风极盛而衰,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娘在一日还好,若娘娘有一日不在了,就凭着东府里大爷那些作为,恐怕也不长久。”
薛姨妈被宝钗的话唬得一跳,“我的儿,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神色说话都透着古怪,可不会是魔怔了吧?”
薛宝钗对薛姨妈的话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敢不哄着她,在古代太卓越的人恐怕都会当妖孽烧了的,她还要活着长命百岁呢,于是宝钗窝到薛姨妈怀里,嗔道:“妈这是什么话?我哪里不是好端端的?不过是昨日看了一本书,与家中这些情形很是相似,我细想了一夜,才说出刚才那些话。又兼着去了姨娘那里一趟,听着他们倒是要卖林妹妹的家产,才醒悟姨娘家恐怕也不是那么富贵持久的。再者,这些年宝玉和林姑娘的形状太太也都看见了,我们何不成人之美?”说着宝钗又垂泪,“太太也知道,我是个温顺的,一直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年越发在针线上下功夫,书越发看的少了,生计生意的事一应不管。总想着哥哥一日日大了,总该归了正道把家里的生意做上去,可近日看看哥哥情形,娶了嫂子却越发猖狂,别说家里生意,就是内室都操控不了。我想着太太这一生的苦,不能不操心,也不能不替家里着想。可我一个女孩儿,想这么多明这么多理又有什么用?将来总要出门子的。太太和姨娘的心思,说我这金锁只有玉方可配,宝玉是个好的,只是他的情形和他和林妹妹那情形怎能容下我?老太太的心思也是明白的,定然是要定下林妹妹,况且那府里早接了林妹妹家俬财产,定了木石前盟,若不把林妹妹留下,难不成要把那些财物都陪出去不成?”
薛姨妈听着宝钗哭诉,虽说很多不是女儿家该说的话,但却句句在理,她又无法反驳,半响才道:“也罢了,你这心思我是懂了,说到底你还是那个识大体懂事的女孩儿,叫我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说不得我回头认了黛玉为女儿,替她做主一回,也好成全你这份心。”
宝钗听着太太让步,不由大喜,又磨蹭在薛姨妈怀里一回,薛姨妈越发觉得宝钗可怜了,以前她很少这样撒娇的,但见女儿娇艳的脸,薛姨妈又犹豫,若真放弃贾家这门上好亲事,宝钗都十六岁了,哪里找更好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