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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重陷囫囵太君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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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和薛姨妈也都去了贾府探视,宝钗想起黛玉,此番家乱不知她哭成什么样子了。且说那黛玉本就是个敏感多愁的,这几日家宅遭乱,里外都乱哄哄的,家里下人也都自顾不暇。她又生病,那些多舌的难免说几句抱怨话,紫鹃是个省事的,自然不肯告诉黛玉,偏生雪雁一团孩子气又不是贾府正经丫头,就私自跟黛玉说了,那黛玉越想越气,那病就更添几分,加上老太太又病倒,她不免又狠哭了几回,没几日那病便重了。
宝钗乍见黛玉,唬了一跳,本调养健康许多的身子不过几日瘦成皮包骨头了,那脸色越发一丝血色都无,宝钗含泪握了她的手,“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紫鹃拭了泪说道:“姑娘快别哭了,才刚哭过我劝住了的,这几日只是哭吃的药也都吐了,东西也进不下,又咳了几回血,去前头回老太太说是病着,鸳鸯不肯让我去回老太太,去见太太,忙乱的没人理会。只有大奶奶来看了两回,却因家宅都被围困,竟然连个医生都叫不来,不过拿了以前存的人参养荣丸吃着。”
宝钗问道:“不是解封了么,怎么不去找大奶奶请医?就是老太太那里每天都有太医进出呢!”
黛玉这会子才似乎回过神来,见是宝钗,又垂泪道:“家里乱成这样,我何苦去招惹麻烦?是我不许紫鹃去的。”
宝钗更是心伤,劝她道:“虽说是家宅事多,你到底要保养自己才是,且不说老太太知道了心疼,就是我看着你这个样子都觉得心酸。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宝玉啊!你若这个样子下去,是等不得宝玉回来了,若他回来不见了你,你叫他一生如何是好?”
黛玉听提起宝玉,眼神亮了亮,勉强笑了笑,“是啊,我还要等宝玉回来的,只是他回来又能做什么?”
宝钗被她问住,宝玉回来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是说过,若活着便一处活着,若死了便一处化灰化烟,如今这个样子,若等不到宝玉回来,又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心?”
黛玉喘了几声,说道:“姐姐说的是,我总要等他回来的。姐姐放心,我这身子病的不是一日两日,还不会就死了,不到那一日我是不会放心去的。听说姐姐家也出了许多的事,姐姐也要保重。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也劝着些姨妈吧。”
宝钗点头,又安慰了她一回,亲自带了紫鹃去见老太太,恰好老太太那里王太医还在诊脉,太太见了紫鹃就似刚想起,赶紧吩咐了贾琏带着王太医再去给黛玉看病。
是日王夫人叫了薛姨妈去,说道:“老太太的病看着倒不好,前日去清虚观问了张神仙,说是老太太的病或许冲冲喜就好了,我想这喜从何来?可不就是宝玉成亲!老太太疼了宝玉一场,她若亲眼看见宝玉成亲,那病或许就好了。前些日你也来说宝丫头都十七岁了,再不放定可不耽误了终身?我们两家如今这情势,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亲上做亲最好不过。”
薛姨妈因近来家里事物多,又许多应了宝钗所猜测,加上家业都被薛蝌带了南去,也想着干脆回南养老,如今贾府形势如此,便对金玉没多少心思了,便说道:“姐姐知道,我一直都愿意与姐姐家结为亲事的。可不巧前几日宝丫头丢了金锁,当日那和尚说了,若无金便无玉,我想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再者,老太太一直中意的是林丫头,说不得姐姐还是为他们做了主,成全老太太的心吧。”
王夫人不料薛姨妈有这样的托词,说道:“你这番话可是奇了,可是又不愿意了?”
薛姨妈总不能拂了姐姐的面子,只说回去再考虑考虑,王夫人心里着急,却也只能由着薛姨妈再思忖斟酌。
且说那赵姨娘在外听着二人言谈,就听着宝玉成亲,宝丫头什么,便以为是王夫人跟薛姨妈定亲,回去便跟贾环称愿,“那宝玉一心只想着园子里那个,太太偏生不叫他如意,就他那个性子,定会闹翻天,到时候不知怎么不如意呢,说不定此生也就罢了。”
贾环却说:“你少高兴,宝姐姐向来是个大度有心计的,做了二嫂子,说不定比风姐姐更有成算呢!倒不如林姐姐做了二嫂子的好,甚事不管,我们还可以高乐些!”
赵姨娘只管高兴宝玉将来的难过,也不理贾环,有叽叽咕咕说了许多的话,这话都叫彩云听见,彩云因前时黛玉曾揭穿过她偷拿玫瑰露的话,对黛玉怀了心思,见了雪雁便故意把宝玉要定亲的事说了。
那雪雁是个不省事的,回去便对外间看药的紫鹃说,也不管黛玉在里间是否睡着。不想黛玉一直醒着的,倒是一字不落地听了去,黛玉一听宝玉要定亲宝钗的话,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掏空了般,七魂都去了六魂,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厢紫鹃压低了声音不让雪雁继续说,雪雁说完才意识到姑娘可能听见了,两人放轻了脚步回房,紫鹃喊了句,“姑娘,该吃药了。”喊了几声也不见黛玉动静,雪雁便抚着胸口说,“还好睡着了,没听见。”
紫鹃却觉得疑惑,走近细看,一看唬得不轻,却见那黛玉满面潮红,呼吸急促,拳脚都缩在了一处,痛苦之极却又昏迷不醒。“姑娘!”紫鹃扑了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喊,总也不见黛玉回转,雪雁也慌得不知干什么,紫鹃推了她去告诉太太,自己忙着给黛玉灌茶。
雪雁去给王夫人送信,王夫人也是一身的病,此时正胸口疼的厉害,玉钏儿给她揉着,不料黛玉又死过去了,她叹了口气,吩咐道:“我身上也不好,去请你大奶奶瞧瞧去吧,若不好就去请医生来。”雪雁无法,只得又去稻香村请李纨。
那李纨来,黛玉依旧昏迷着,便吩咐了外头人去请医生,说不得潇湘馆又忙乱起来。
且说贾政好容易家来坐定,王夫人跟他算着宝玉归期,又说起宝玉亲事,贾政以前是答应过林如海照顾黛玉一生的,自然是要履行承诺,但王夫人却劝说了许多黛玉不适合宝玉的话,说黛玉身子弱不是传家之相,又性子刻薄没有大家风范,最主要的是孤拐清高,恐怕不能助宝玉科考做官反而助了他叛逆性子。而宝钗身体强些,沉稳大度持家有方,向来都是规劝宝玉收敛性子没有由着他的。再者薛家到底是商家,将来家里不做官了,还有些生计活路,而林家什么都没有,就算黛玉出嫁都要贾府自己出嫁妆,如今家道如此,若不娶进来个善理家又富贵的人家女孩儿,宝玉将来可无个出路。
贾政听着王夫人的话句句在理,也甚是为难,两人正在筹谋,却听人回,宫里太监来传旨问话,贾政急忙穿衣去接旨。
待贾政带了家小出去,太监面南站了,贾政等面北跪下,太监口谕,“奉圣上口谕,问话贾政,前太子帆在苏州置办三处庄园,园里养着织女绣工,绣制龙袍凤冠等物,你可知情?”
贾政听此严厉问话,比前时抄家贾赦贾珍的罪名可是重多了,忙伏地叩首,啼回:“前太子置办庄园一事罪官并不知情,更勿论绣制违禁之物等事!罪官虽糊涂,才干鲜寡,却从无二心,对圣上忠心耿耿,从不敢有半点私心!”
太监又问:“若不知情,那置办园子的钱财来自苏州,你如何解释?”
贾政更是抖如筛糠,只得回道:“罪官的确不知。但妹夫前盐运使林如海曾在苏州任职,因无子,没后家财俱捐给朝廷,不知此事跟太子所购庄园是否有关。”
那太监便道:“知道了,咱家这就回去复旨。”
贾政又道:“请回圣上,圣上恼罪臣何种罪状都可,但罪官一家从无叛逆之心,还请圣上开恩。”
太监应了声诺,这便算是问话完,贾政等叩谢君恩才起来,那太监给贾政作了个揖,也不喝茶便打马回宫复命。
待那太监一去,贾政身酸脚软差点就跌了下去,贾琏忙扶住了他,他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啊!”叹完又是泪如雨下。
此时内宅却又震天哭声传来,却是老太太听了外面有太监问话,一时急了,一口气没上来,没了!
贾政跌撞着进了老太太上房,叫了一声“母亲”,哭倒在地!
贾府从内宅到大门都糊上了净白纸,偌大的荣国府处在一片凄凉中。
刚醒过来的黛玉听闻老太太噩耗,又咳嗽又吐血,躺在床上也只剩下半口气了,紫鹃去回太太和大奶奶,家里都忙乱着老太太的大事,哪里顾得上黛玉?便无人理会。紫鹃也只强忍着悲痛,煎了前些时日开的药给黛玉服着。黛玉也整日浑浑噩噩,好了便哭一场,不好了昏过去依旧在梦中哽咽。
稍时太太觉得过意不去差了赵姨娘来看黛玉,紫鹃去煎药一个不留神不在,那赵姨娘便对浑噩的黛玉说了,都是黛玉父亲留下的祸根才让老太太气死的,说不定贾府这最后一点根基都因为林家要毁了!黛玉是个心高气傲的,听了赵姨娘这胡话,哪里能不气?
伤心,悲愤,痛恨,留恋,婉转,脆弱——
赵姨娘见黛玉几乎是气死过去,又想着安慰她的话,于是又说道:“宝玉来信说就这几日到京,我听闻太太前几日还说要宝玉回来与宝姑娘成亲给老太太冲喜。可倒好,宝玉没回来,老太太便撒手去了,叫我们怎么不痛心难过?老太太疼了姑娘这些年,姑娘虽哭,可到底要保重身子,老太太去了,还有太太呢,说不得给姑娘寻个好人家,总不叫姑娘吃亏。外面那些下作的嚼舌根子,姑娘不必理会,不过都是小人心罢了……”
听不得了!最疼自己的老太太去了,宝玉未回来,回来要与宝姐姐成亲,姐姐妹妹都散了,父母没了,家没了,未来不知道在那里,活着还要被人嫌弃,被人诟病,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不如质本洁来还洁去。
生死一瞬间看透,黛玉倒似来了精神。
宝钗听闻老太太死讯,知道黛玉要出事,要来大观园看她,偏生薛姨妈还在考虑与贾府的亲事,日夜都守着她不许她进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