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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瑶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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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水粼粼,寒光侵户。
嫦娥从休憩中睁开眼,从榻上起身。
脚旁传来一股细微的拉扯力道,她低眼望去,弯身抱起了正蹦跶着想咬住她裙摆的一小团白绒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啦。”她柔声说,摸了摸兔子绒绒的小脑袋:“多谢你来通知我。”
这团白白小小的兔子在她掌心蹭蹭,然后双足微微用力,跳到了她方才小歇的塌上,寻个位置待着不动了,嫦娥便回身整整衣发,绕过屏风去迎接少见的客人。
她走到寒水桥上时,正好远远看见瑶姬落下来的身影,面上笑容不由深了些许,唤道:“长公主。”
“嫦娥仙子。”瑶姬应道,一向冷淡的面容也稍稍柔和两分,她走上前来,本想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动,道:“瑶姬冒昧前来,可是打扰了仙子清静?”
“怎么?”嫦娥疑惑道,随着她的目光往耳旁抚过,才意识到方才小憩乍醒忘了耳饰。她面上转过一点点惊讶和不好意思来,很快仍如往常那般笑道:“只是宫中闲来无事,歇一歇罢了,长公主能来寻我说说话,消遣寂寞,我再欢迎不过了,何来打扰之说。”
瑶姬听了这话也不接,唇角微微有了一点点弧度,依稀就是一个笑容。
嫦娥早习惯她这种性子,主动开口道:“长公主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来此,嫦娥前不久新酿了桂花酒,你可要试试?”
瑶姬神色间仿佛有点意动,但还是摇头道:“多谢仙子好意,还是待下次吧。我方领了旨意要下凡缉拿孽龙,即刻便要走。”
即刻要走,那来广寒宫是有何事要做吗?
嫦娥想着,却不去问,只是道:“那长公主在凡间要多小心。”
瑶姬点点头,似乎她临行前特意来此就为这一句,而今辞了别,她转身便可以走,嫦娥便目送她,一步,两步,三步,瑶姬忽然停住脚步。
“仙子。”她回身道,面色因为不自在而显得有些紧绷,道:“我此次去人间会盘桓些时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顺手捎带上来。”
嫦娥为她这话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算是回谢仙子之前那一块桂花糕。”瑶姬生硬补充道。
嫦娥却已经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她已然感受到了瑶姬对于她的想要亲近付出的意愿,于是并不推脱,思考后认真回道:“那就麻烦长公主回程时,为我捎上一束人间的鲜花吧。”
“你只要这个?”瑶姬讶道。
“是的。”嫦娥微笑道:“我在广寒宫中住,身旁只有桂花,但看人间姹紫嫣红无数,心下向往许久,这次就麻烦长公主了。”
瑶姬看她神色确是出于真心,于是摇头道:“顺手而已,无需客气。”
嫦娥低头笑一下,转而道:“那嫦娥就在宫中等着长公主的鲜花来佐桂酒。”
瑶姬点点头,却未走,看着她的笑容忽然问道:“仙子似乎很喜爱人间?”
“人间热闹鲜活,不似月宫安静,嫦娥当然是喜欢的。”嫦娥轻声道。
瑶姬的眉头便微微皱起来,迟疑片刻,还是道:“仙子可要约束好自己的心思,莫要行差踏错才是。”
她这话说的生硬,乍听起来就像在警告或者训斥,但嫦娥既然熟悉她性子,自然不会误会,唇角微弯道:“多谢长公主关心,嫦娥心中有数的。”
顿了顿,她觉出奇怪来,于是问道:“长公主为何忽然说起这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无甚大事。”瑶姬看她一眼,还是解释道:“三月前凌霄殿前三首蛟妄动欲心,吞了殿前宝珠私逃入凡,我这次下凡就是奉命去追捕。”
说着,她眉间浮上一点说不出是困惑还是烦恼的神色,低声续道:“——这已是千年来第三桩了。”
嫦娥听见她低语,眉头跳动一下没说话,瑶姬却已忍不住,主动问道:“仙子,你是这仙界最为清净自在仙,又长望向红尘人间,能否为瑶姬解惑,如何才能如你一般尘心不动?这仙界思凡之事屡禁不绝,人间究竟有何好处,竟能胜过仙界无烦无忧长生长乐?”
无烦无忧?长生长乐?
或许吧。
嫦娥望着眼前真正无烦无忧的清净自在仙,无奈摇摇头:“长公主,仙家思凡之事缘由何来,你问嫦娥却是问错了。”
“你大约是忘了,嫦娥长住月宫之前本就是凡人,红尘种种滋味我已历遍,仍不敢说尘心不动,你看我觉得清净自在,只是广寒宫中安静冷清罢了。”
随着她的话语,瑶姬面色从茫然到恍悟再到不安,终于忍不住担忧问道:“——仙子话中意思,是你也在为红尘心动?”
嫦娥为她神色里不自觉的担忧心中轻快一些,微微笑道:“长公主不用担心,心不心动又怎样呢?嫦娥从生下来这颗心就会跳动,到如今近万年了,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话里并没有承认或者否认思凡的问题,瑶姬望着她,身为欲界女神的职责让她不能不审视起眼前仙人,但嫦娥神色从容淡然微笑,从面从心都不见动欲端倪,再加上往日亲近生起的一点私心,瑶姬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不再追问。
她如往常那样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但眉眼中的困惑久久未曾消去。
人间生老病死,红尘苦难,真有那般吸引仙家吗?
嫦娥立在原地送她身影远去,不觉叹口气,也不知是为这生出疑惑的无欲女神,还是为自己这许多年广寒宫中的安安静静。
她转身往回走去,便不曾注意到云层下方偶然路过的仙家私语。
“那不是陛下的嫡亲妹子瑶姬长公主么?她这是从广寒宫中出来?奇了怪了,她难道和月亮里那个仙子还有交情不成?”
“有交情也不奇怪吧,都是一样的冷清冷欲,说不定她们还挺有话聊呢。”
“不是,你们说瑶姬殿下冷情我信,她掌欲界这么多年,手下不知害了多少仙家,嫦娥仙子平日里脾气可是很好的,怎么把她也带上?”
“嘿,你这是被嫦娥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迷了心窍了吧?那可是嫦娥啊!仙界仙家里谁不知道,她的心冷硬地和她那座寒冰结成的广寒宫毫无分别!别的不说,就说她成仙这回事儿,那后羿,得要怎样的狠心肠才能抛下这样一个夫君独自飞升?这还不够冷情吗?”
“你说的也是,时间过太久,我一时都没想起来这回事,这样看来这嫦娥仙子还真是和瑶姬殿下一类的......”一类的怎样他没接下去,只是眼神飘忽笑了一下。
便有仙家又接道:“其实这两位也不光是这点相似啊,别的不说,光看身姿容颜,这仙界里能及上这二位的可再找不出来了,我往常听旁的仙友私下里说,都称她二位叫‘二姝’!”
“真的?不过说来也是,这么多年了,仙界还有哪位仙子芳姿能及上她们?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嫦娥仙子的容颜些,皎皎如冰玉,温温似流光,虽然心狠,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嘛!”
“我倒觉得瑶姬殿下更胜一筹,虽然常年冷着一张脸,但那种明艳相逼,无情动人的感觉哟,也不知她笑起来会是何等容光啊!”
“嗨嗨,说这个干嘛!这么关注旁的仙子面容,被听见还以为动了凡心,要被拿去治罪的!”
“只是私下里说说而已嘛!可难得碰上瑶姬殿下下凡去的时候,看不到她腰间长剑,我浑身都能轻一截!”
“你既然怕她腰间剑,就不怕这时候议论她她回来把剑架上你脖子?”
“这话说的,难道还有哪位仙友去告状不成?就算真有,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又没真的思凡,她还能真的砍了我不成?”
“这还真难说,陛下和娘娘给了她那么大的权利呢,要说起来,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这仙家说到这里,像是忽然醒悟过来,慌忙去看另外几位同伴:“我可不是在不满陛下行事啊!”
“是极是极,你我只是在讨论两句瑶姬殿下执法时的英姿而已。”
“说来这次瑶姬殿下去追捕的那头三首蛟也真是胆大包天了,连凌霄殿前的宝珠也敢偷,真是该杀!”
“就是啊,居然还敢逃去凡间,它以为自己能逃的掉吗?哈。”
其余仙家立刻都顺着把话题扯开了,聊着聊着,忽然有一人道:“它逃到凡间去避难,也不知道那凡间是何等模样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忽然都不出声了,场面一时安静到可怕,过了很久,刚才那个一时失言的仙家才勉强笑着,想将话圆回来:“瞧我这话说的,还能是何等模样!无非是些野花野草凡人来往罢了!往常在天上又不是没见过,无趣!无趣!”
所有人就都跟着笑出来了,再草草寒暄两句,大家立刻都散开,不再闲聊了。
广寒宫里,嫦娥在塌旁没见到那团白绒球,一路往回寻到寒水桥旁,才在桥头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它。
“你又在往下看了?”她轻笑着,顺着兔子的注视去看那桥下水波,波纹中正荡漾着一副渐渐散去的众仙家景象,看那背景星辰,仿佛正在自己这广寒宫下。
“又有人在广寒宫下面聊天?”她了然道,弯身抱起兔子:“你总是对这些感兴趣,好了,他们都散了,我带你去摘花儿吧。”
兔子在她手心挪了挪,一阵细微而模糊的意识波动传入她心中,它在奇怪地问:为什么他们一提到凡间,就那么害怕呢?
为什么呢?
嫦娥出神片刻,又低头轻柔地摸摸怀中兔子的茸毛。
“他们不是在害怕凡间。”最后她道:“他们是在害怕心动。”
可只要还活着,谁的心不会跳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