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兰府粗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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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右仆射府。
袁承纲下了朝便在府内书房同几个幕僚议事，正议着，袁承纲却叹了口气，一个幕僚问道：“大人何故叹气？”
袁承纲看着桌上草拟好的议事折子，道：“我这是为兰相叹气。”
另一个幕僚更机敏些：“还以为大人在为君上叹气呢。”他所言也是事实，君上本是个有为之君，却病体多虚弱，以致不理国事。这不，今日袁大人上朝，说君上竟将皇后安排在了后面。不止如此，君上竟到了体力不支，上朝瞌睡的地步了。
袁承纲不语。哪里只那么简单，君上今日举动，大大不简单，连他都摸不清楚，君上到底是贬皇后，还是抬她。而兰相与皇后之间，那一缕微妙的联系，更是难缠。不论君上是贬是抬，兰相都有一番暗亏要吃。兰相啊兰相，和皇后扯上了关系，终究难保清相中立之名……
这时有人送来拜贴。袁承纲本要丢开，见到落款，急道：“快请！”
“陈兄怎么想起我来了？”清茶两杯，香气袅袅在室内打转，袁承纲不知多年前的同僚找上他是为了何事，故套起陈文清的话来了。
他和陈文清，曾一同在兰相府中做过食客的，袁承纲后来慢慢被提了上去，而陈文清因为热爱算学，便去了国子监，两人倒也未再有多少交集。可当初在兰相府中，因为两人都是出身贫寒，便各惺惺相惜，以友相称。
陈文清望着袁承纲：“你却仍是年轻时样子。”虽然在玄京，或者朝中也大略能见上，这样正经两人谈事情却也很少。
袁承纲早非昔日那个清客，只当陈文清是为仕途而来，便等着他开口说国子监如何如何。
“我来，不为求官，我已这把年纪，只想安稳过完便罢。”陈文清似乎看穿了袁承纲想法：“我为‘怜奴’一事，来求你。”
袁承纲老脸有些挂不住。
陈文清也不管，当下便把女儿被怜奴所选中一事告诉了袁承纲，袁承纲也知道他家女儿遇到的那事，听他一番分说，心上信了几分。
他这样一个爱女如命的人，叫他将女儿送去贵族权臣那里，岂不是比撤了他的官帽还难受？再先前遇上那事，想来他也更是舍不得。
“我也知道‘怜奴’规矩不可改，也不敢奢望小女能逃过去，毕竟都是登籍造册的，只求能将那去处，放宽些要求。”陈文清一贯不求人，这回却是做小伏低，软话说尽了。
袁承纲略略沉吟：“这可有些难办，要知道，已定的人选名单连同画册都报了上去的，各家大约这个时候，都已经挑好了。”
陈文清先是听得面色不郁，到后来一声冷哼：“少拿你那些官样文章来唬我，我也是跟着兰相过来的，如今你竟摆起官谱来，是看我不起么？”
袁承纲吃了个鳖，刚想开口，却被陈文清一气拦截下来：“你也勿再多说，这里有我修书一封，你只替我带到兰相处，便行了。”说罢将那信丢在桌子上，扭头走开。
袁承纲看看信，又看看陈文清背影，心想兰相当年给他一个“人欠圆融，于官场不合”的评语，真是看透了陈文清此人。
“文清，你真能保证兰相看了你的信，放繁华一个好些的去处？”陈刘氏追问，她虽放心他办事，可还禁不住问个清楚。
陈文清叹道：“怎会没用？只是从今后，我只能当从未见过兰相这个人一般了。”他信中言辞多激辩，见袁承纲时又不甩他面子，是为的拿交情换人情。兰相一向懂得明哲保身，一众食客，只提了个袁承纲和他上去，他虽是个清水衙门，难保以后闹出事来，有心人牵扯到兰相。他这是自绝后路啊……
好在他一个国子监博士，再做个几年，早早乞骸骨辞归，总不会出岔子的。只盼兰相能懂他一番心思。
春暖花开，陈家小院里，几枝野花也都冒了头，正是春光大好，然而却是无人赏。
陈刘氏正在房中给陈繁华收拾东西，一边提点着什么：“这是夏衣，秋衣，还有首饰你也一并带了去，碎银子也收好。这遮眼睛颜色的药，可要好生保管，切忌眼里进水多了，每日要记得外用滴些……”
陈繁华一一应了，从未和爹和娘亲分开，总有些难受，因此答应的鼻音重了些，道：“昨夜娘亲和我抱头哭过了，娘亲可别再多说惹我掉眼泪，把那颜色冲开了。娘亲笑个可好？”
陈刘氏依言笑了，繁华赞她好看，送到了门外，那里已经有马车在候着了。
提着包裹上了马车，朝陈刘氏留了一句：“娘亲我会不时回来的。”那马车才一溜跑了起来，只剩陈刘氏一人在那抹泪儿。
抱着那后来送到她家的木盒，摸到下面一个阳刻的“兰”字，微微笑了。想到爹爹出门前叮嘱她一番话，笑纹更深。
“繁华儿，爹爹无能为你安排得更好，只做到这一步了。爹爹知道你从前为自己脸蛋儿骄傲，现在懂事许多，在兰府也需戒骄戒躁，学些做人做事道理也好的。有事以后捎个口信回来，爹爹定给你办到。”陈文清是一口气说来，只是眼角早就濡湿了。
现在想着，爹爹的话，全都有他用心。做大户人家奴婢不容易，相府里更加不容许浑水摸鱼了。
马车里挤了四五个少女，只繁华容色最丽，这般一笑，更添暖意。其他几个少女都有些不敢正视她，许是自惭形秽，繁华见她们这样，便想闭眼假寐，旁边一个眉眼清秀些的小女孩却一直打量着她：“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来了兰相府？”
兰相府内并没有王孙贵公子，兰相一个鳏夫，早便断了续弦的念头，年岁又大了些，自然不入想攀权附贵人的眼，求着安排去了别处。所以“怜奴”派往兰相府中的，皆是些人家挑剩下的，只除了繁华是靠着关系才能进这兰相府的。
繁华见那小女孩和她同岁的样子，便交换说了生辰和名姓，原来这女孩唤作朱彩凤，父亲是刚从外任调回京一位司狱大人手下的师爷，大约也想趁着“怜奴”将女儿送来碰运气，却还是被送到了兰相府。
正自思考间，马车车身剧烈震动一下，她清楚听到马的嘶鸣，一把抓住身后马车窗，稍微稳了稳身形，平稳下来后，她见其他几个少女都叫着滚到了车的后部，倒那朱彩凤还稳稳坐在那里，见繁华朝她看来，还仰头甜甜笑了。
马车后面是厚厚的帘幕，不到达目的地，是决计不会在中途停下的，这也是“怜奴处”后来出来的规矩，多半是怕这些闺秀们中途停车若出了岔子不好交代，再者也就京城内走动，不停下也是无事的。
因此繁华猜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是马车包的严严实实，规矩也是不能出去的，她们也只得等着，可是等了一会，外面竟吵了起来。
搜！
繁华分明听到有男人的声音这样高喝一声，车夫对上他们也有些呐呐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她感觉到那厚厚的皂靴整齐踩地的震动。她一扫坐着的少女们，都有些吓坏了，连刚才笑笑的朱彩凤都低下了头。
繁华心中一动，掀开了帘幕。
车夫这时正站在后面，苦了一张脸，“怜奴”的差也不好当，当时村中人还羡慕他找到这么一个好差事，结果这不是出了事么。好好的，就要将这最后一批送往兰相府了，却不想半路遇上了煞神。
这群煞神，不仅他得罪不得，连怜奴处的管事也不敢懈怠的。他当时见那黑压压的一群人走来就知道不好了。
乌玄国素来以黑色为正统，最纯正的黑色，是用最难得的玄紫花压榨蒸酿出来的，而这纯正的黑色，只怕没有十斤玄紫花是出不来几滴的。所以，这样的黑色衣服，平常百姓穿不起，只能买那冲淡了的乌青色淡紫色，过过瘾头。
可是这么一大群人，既无官衔，又非王孙，竟都穿了这么油光水滑的黑色，他再没见识也知晓惹不起，更别说一来就掏出什么明晃晃的牌子，手也都按在刀柄上，在这没人的小道上，他只好惴惴顺了他们，管他差事丢不丢，保了一条老命要紧。
正唏嘘暗自叹息之时，见到一只白嫩细滑的手从那墨绿色的毡子帘伸了出来，一个少女低头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他按规矩对过那画册的，知道是城西陈家独女。不禁暗叫这么俊的女子送到兰相府里也是可惜了。
繁华来不及问是个什么情况，抬头就见一群黑衣人，皆是佩着刀剑，看着十分凶煞，为首一方脸之人问道：“你是何人？”
繁华侧身行了个礼，道：“小女国子监陈博士家的，只是不知官爷们这样喧哗是为了何事？”
为首那人本不想理她，直接要挥手让部下进马车搜查，陈繁华一出来，倒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故此将手放了下来：“我们有公事要办，速速让开，刻不容缓，让我们检查过无事便可走了。”
繁华轻轻笑了笑，忽的又冷下脸正色道：“这位大人，你自然可以检查，不过小女子倒有几句话要告诉大人。马车里的，可都是些黄花闺女，年纪又小，也许陌生男人都没见过的，你们搜查可以，可要怎么个搜查法？碰了人家姑娘，也算是毁了清白的。再来么，几位大人相信是极了不起的人物，办的也是要案，自然不会在乎我们几个小女子，更加不会在意我们几个小女子将来的主人，兰相大人了。大人，你说对吗？”她这几句，先正后反，说得不卑不亢，倒叫那为首之人刮目相看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因为这区区小女子的话而放过搜查，正要下令，一个手下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哦？竟有此事。莫非我们追错了方向？”他一挑眉：“走！”
一声令下，不过一会功夫便连这群人的影都见不到了，只剩下一片沙尘。
车夫早吓出了一身汗，见到他们走了，才腿脚发软，睁大了眼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就敢这样。他们可是当今圣上麾下的玄衣使！”他是后来才想起来，那牌子上是一个玄字。
繁华掀开帘子，回头对仍愣在那里后怕的车夫道：“驾车，开路。”
兰府，李管家在门口等着，又抬眼看了看日头，心道怎么这回怜奴处办事这么拖沓，他已经多等了一袋烟时间了，搭凉棚望到前面那包裹的严严的马车，才算舒了一口气。当即接过册子对照劈了印，打赏了车夫，才领着几个姑娘进了府内。
月满西楼，照的地上黑影曈曈。另有几丛鲜花，随风飘香，空气里全都是宜人的春夜味道。此时距离繁华入兰府已近一个月了。
朱彩凤只身走在无人经过的小径上，回头望了两三回，正要往前走，却见一人跪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
“陈姐姐？”朱彩凤试着唤了一声，果然见到陈繁华伏在廊外，袖子卷到上臂，在那暗处白白的两条手臂有些晃眼，朱彩凤眨了眨眼才缓了过来，又见边上一个水桶，一块布，她正抬臂抹汗，听到朱彩凤叫她，才看到了朱彩凤。
这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陈繁华便笑着打趣道：“我因这几日才打扫到廊外，这才撞见你的。”说完要起身，却猛一阵头昏。
朱彩凤忙过去把陈繁华扶了起来，道：“姐姐你这是何苦来？”她扶起繁华来的时候，繁华正好顺着月光，看到了朱彩凤那耳垂上的小小耳洞，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回道：“这不是李总管夫人从教习的时候便看不惯我这妖媚样子，我才来清扫府第的么。”
想到那个李夫人，朱彩凤也不禁蹙了眉，不知李总管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夫人。教训她们这些怜奴处送来的奴婢时，要命般苛刻，尤其看不惯繁华，给她使了许多绊子。后来分到各房去，她更是留了一手，堪堪把那繁华丢在粗使丫头一堆，丝毫不管繁华也是个能读书识字的。
朱彩凤不免为姐姐恨声怨道：“她这是嫉妒姐姐呢。”又道：“姐姐可得多为自己打算。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繁华点头，她自然也不想这般受人欺凌，但越是这般时候，越该做好人家指派给你的事，才可徐徐图之。
两人又说了几句，朱彩凤才说要走了，繁华站定，看她一步步走出了自己视线，才慢慢笑了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兰府粗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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