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15、第十五章

　　通过检查站后，首先入目的便是呈环状分布的商业街。

　　外三环多是由色彩艳丽的布与可拆组支架搭建的简易货摊。货摊老板都是个体户，他们往往结伴游走于璀璨宇宙，把一个星球的特色带到另一个星球，将一种瑰丽的文化传递给另一种毫不逊色的文化。不去看铜臭堆彻的浮华，他们是最勤恳的搬运工。

　　这些自由商人的货摊大多光彩夺目，玉石奇玩、特色土产、独具风格的首饰珠宝在自由市场打下一片江山。而自由商人们最珍贵的宝藏，则是过人的胆识与毒辣目光。市面上最畅销的游记往往出自自由商人笔下，他们前世一定是中古世纪的吟游诗人。

　　前后货摊间隔很大，这是为了大型货车顺畅通行。确实已有不少货车捷足先登，赤膊汉子们从货摊后的小仓库抬出一箱箱货物，商人和买家站在一旁，脸上浮出相似的笑颜，正应了那句和气生财。

　　头顶上不时有运输舰和游船经过，它们尽忠职守，将来自各个星球的商贩和买家投放于此。

　　这是贸易的盛会，商品与金钱在商人与买家的口舌交战中跳起华尔兹，曲终之际要么一拍两散，要么互换主人。

　　驾驶座上，哈尔拿出事先拟好的清单，他把车往货摊前一停，维克就下车去搬货物。

　　哈尔正和商家讨价还价，维克百无聊赖站在货架旁，打量那些真假参半的货品。

　　这些商品远没有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吸引人。

　　那男人全身包覆在繁厚布料里，兜帽的帽檐垂过鼻梁，当男人挑选货物时，一只皱巴巴的手从布料下探出。他的背后背着全部家当，几根可以搭建帐篷的伸缩式钢管横在方皮箱的上方，这些钢管被军绿色的涤纶布料包住，只堪堪露出头尾。

　　神秘会引起好奇，好奇则会害死猫。维克就像那只猫，他原本在看货物，现在偷偷借着余光看那兜帽男人。男人挑的都是易充饥易储存的食物，他的行为像个冒险家，然而冒险家绝不会如此遮遮掩掩。起风的时候，男人立刻用手拽住自己的帽檐，他看起来高大，给人的感觉却是瑟缩。

　　我猜他帽子下面定然带着面具，维克想道。

　　他倒是有兴趣继续研究兜帽男，可哈尔却不给他机会。哈尔喊了维克一声，示意他去搬两箱奇卡茨土豆。

　　“你这奴隶年纪小，一身力气倒是罕见。”商贩的目光滑溜溜蹭过维克后背，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商品，他道：“我出500晶币，你把他卖给我吧。”

　　这商人说话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奴隶和他出售的货物一样，都是可以光明正大流通在市面上的东西。

　　“你出5000我或许可以考虑下。”无视维克愤懑的目光，哈尔轻浮道：“这小子的好处远不止力气。”

　　“开什么玩笑？5000晶币我可以去地下市场买到20个赛维恩人，或者缇洛特人，塔米克斯或者其他奴隶也不错。”那商人吹胡子瞪眼睛，他蛇一般毒辣的目光在维克身上绕了一圈，不甘心道：“600晶币，卖不卖？”

　　这商人的话令维克心中膈应，那兜帽男却比维克反应更大。他突然转过身，裸、露的下半张脸对准商人，维克听到他的声音，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

　　“抱歉，您刚才说什么？这里有地下市场吗？”

　　“诶？您等等，我和那位先生正谈买卖呢。”商人无暇理会这与利益不相关的问题。

　　懒洋洋靠在座椅上的哈尔只是笑，他唤道：“维克！还不快点搬！？给你三十秒到车上来，晚了这笔买卖就得成交了。”

　　话音刚落，维克顾不上其他事情了，顿时健步如飞，他把货箱往后车厢上一扔，逃也似的蹿上副驾驶座，还没坐稳已把车门拍上，摇高车窗隔绝叽里呱啦的商贩，维克道：“走吧，去下一家。”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从头到尾花费了十秒不到。

　　“喂喂喂！650晶币，卖不卖啊！喂！”

　　军用车扬尘而去，哈尔的声音穿透沙尘，铿锵有力道：“不卖！我留着过节呢！”

　　沙尘过后，军用车已不见了踪影。

　　车子飞奔出安全距离，维克从后车镜中看到兜帽男和商人正在交谈，他们或许正谈着地下市场。

　　“哈尔长官，这里有地下市场吗？”维克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能有。

　　S系星隶属于K系星管辖，K系星是科里瑟国的领土。星际460年之前，反抗的战争还未拉开序幕，洛尔克王朝还存在并腐朽着，科里瑟人深知作为奴隶的痛苦。维克的曾祖父，老罗纳德背后遍覆鞭痕，那些伤疤比一般鞭痕更为粗大，宛如一条条吸血的蜈蚣咬住活人血肉，当年的皮开肉绽，经岁月沉淀变作蜈蚣的躯干和百足。

　　在战场上留下的疤痕是荣誉的勋章，而这些鞭痕则是对痛苦与屈辱的铭记。

　　维克的曾祖父将这屈辱铭记在身上，到维克的爷爷和父亲这两代，将这屈辱铭记在眼中，再到维克这一代，这种屈辱被铭记在记忆里。

　　星际460年反抗战争正式打响，475年科里瑟建国，科里瑟第一任皇帝赫图与赛维恩开国皇帝罗苏勒在启明星签订《创时代公约》，至此，新国度与旧王朝的交锋走向高、潮。475至549年，战争从未有一刻平息。549年，维克出生，从维克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到维克父亲这一辈，血与仇代代相传。直到550年，维克一岁时，洛尔克王朝灰飞烟灭，胜利终于由第三任皇帝阿尔杰交给科里瑟人民。可战争仍未平息，讨伐的对象则从洛尔克王朝换作了赛维恩国。

　　铭记一切的科里瑟人如何能允许自己的领土再出现奴隶。

　　对于哈尔的提问，维克闭紧了嘴巴。

　　到中午时，清单上的东西已经买得七七八八了，大车厢后摆满货箱，全是维克的劳动成果。为了奖励一下少年，哈尔请维克去吃撸串。营养剂虽能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但对胃部来说却是毒药。维克直觉自己恐怕吃不了辛辣的食物，只好守在烤架旁叮嘱老板放孜然味的烤料。

　　正要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烤肉串，忽然感受到一阵不自然的微风。维克连肉串都来不及拿，身体机警地避向一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让一让啊！！”

　　一个穿兜帽披风的人拉着一个女人狂奔而过，那女人身着普通的蓝白宇航紧身衣，一头金发如秋风吹拂出的麦浪飘扬脑后。

　　又是一个兜帽怪人。

　　金发女人虽然口头上呵斥两旁行人避让，却又坏心地故意撞倒菜筐货架。追逐她们的也是个女人，黑色头发邦成利落马尾辫儿，一身纯黑战术衣包裹玲珑身段。她轻灵如雨燕，那些菜筐货架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眼看黑衣女人就要追上了，戴兜帽的人突然将金发女人扛到肩上，突增的重量使这人速度不减反增。长靴如火箭的推行器一般狠狠蹬向地面，兜帽人载着肩上的姑娘瞬间蹿出好几米再度拉开差距。

　　三人转瞬消失在街道上，将骂嚷统统抛在身后。

　　“喂，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坐在用餐区等了半天，见维克还站在外面看热闹，店老板手里的烤串噗呲呲冒着香气。肚子咕咕叫，哈尔道：“看热闹看得饭都不吃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维克将烤串递给哈尔，他道：“行政管理区的市集，经常出现怪人？”

　　听听，白银区的笼中鸟儿，井底蛙。

　　哈尔道：“这就叫奇怪？你肯定没有见过托普星球的疯子，只不过是生产出了全星际速度最快的浮游摩托，一整个星球的人都变成了飞车党。他们横冲直撞起来，比这个可壮观多了。”

　　简单吃了午饭，哈尔又把维克赶上车。

　　军用车开进内三环后就得限速。比起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外三环，内三环是真正有规模的商业区。这里的店铺都经过精心装修，相比支架布帘，钢筋水泥称得上富丽堂皇。店门正上方的显示屏写着品牌名称，也只有叫得出名字的品牌才租得起日租铺。

　　自知买不起，哈尔的车子直接驶过内三环商业区，停靠在中央停车场。这辆军用车太扎眼了，不适合出现在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地方。

　　如果再往里走几步，就步入真正的行政管理区地盘。

　　不远处的管理楼伫立在人工花园正中心，喷泉与鲜花绿叶将它环环围绕。管理楼前搭建的巨大平台与周围的艺术气氛格格不入，那大平台突兀地存在于管理楼正前方，让维克联想到古老书籍里画的断头台。

　　森冷可怖，望而生寒。而这种冷寒，恰恰坐落于繁花锦簇之中。

　　“那就是执行处决命令的刑场？”

　　维克死死睁大眼睛遥望，他曾在无数次梦中来到这里，他在梦中目睹一切，又自血光中惊醒。

　　“是的。”

　　“我能过去看一眼吗，一会儿就好。”维克轻声道：“求你了，长官。”

　　哈尔陪着维克来到刑场前，走近了，才发现那刑台非常高。邢台上早已空无一物，然而它本身已足够可怖。

　　“维克，你记住，只此一次，以后决不能来到这里。”哈尔指了指邢台后的管理楼，他道：“总督官的办公室就在顶楼，他从办公室的窗口俯瞰，邢台周围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现在不在？”

　　“对。”哈尔注视着维克，慢慢说道：“他同时也是负责执行处决命令的执行官。你父母的职责就是保护他的安全，并维持处决秩序。处决日那天，你父母似乎早有预谋，在处决犯被押往邢台前劫走了他们。当时引起了混乱，混乱中那位总督官被挤下邢台摔断了脖子，至今仍在首都星医院疗养。”

　　摸摸少年的脑袋，哈尔道：“所以，在你有能力前，永远不要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当时的那种混乱杳无踪影，只剩下这个不容易拆卸的邢台突兀矗立。维克睁大了眼睛去看周围的一切，他脑海中无数次翻滚的画面一幅幅落到了实处，惊心动魄的想象和粉饰过后的宁静艰难贴合。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长官。”维克问道。

　　流放犯那么多，哈尔只消说一声，所有人都会蜂拥而至。

　　“为什么啊……”哈尔抓抓头发，道：“我不带你来，你小子自己也会偷偷想办法过来吧。到时候给我惹上麻烦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愿意带我来呢？”维克又问道。

　　将嘴里的烟熄灭，烟蒂扔进随身烟盒中，哈尔微微低下身子，和维克平视。

　　幽深的绿色眼眸中有难以读懂的深意，但这深意却有几分似曾相识。维克恍惚想起，在来到S-6星前遇见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大叔转身进入通道前向维克流露的笑容。此时，维克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的眼神中再次目睹了那笑意。

　　“维克。在你回到白银区前，我希望你尽可能看到更多。”

　　不仅仅是看见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