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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七章 丝竹喑哑故人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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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茶水顷刻间翻倒,她还没来得及闪避,身边的慕容苏已经抢了过来将她一把扯开。紫铜水壶呛啷一声落在地上,冒着热气的滚水立刻在地上蜿蜒开来。
她看着那些四处乱窜的水流,只觉得浑身僵硬。
慕容苏搂着她,以一种非常要命的暧昧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两个人就这么紧紧在角落里靠着。
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还侧过头在她耳边叹气:“唉,你小心些……”
她低声道:“我自己能躲开!”
“喔?是么?”
他呵呵的低笑,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月影正要用力甩开那双肆无忌惮的手,外头的随行内监却因为听到了铜壶倒地的声响,早已经心急的打开了车门,慌道:“信王殿下,您出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愣了半晌才躬身诺诺道:“奴才该死,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慕容苏根本不解释,只懒懒的说了一句“多谢公公”。分明是要别人误会到底。
可是车门打开的一刹那,月影却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看到了马车前裙裾飞扬的周露。以及她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表情。
那是如花般枯萎凋零的表情。
月影觉得不忍,却没有急着挣脱身后环抱的手,也没有移开目光。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车下的女子。周露有些慌乱的垂下眼睑,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怀中金色的秋菊散了一地,星星点点的映着白亮的日光。
直到她走出很远,慕容苏的手才慢慢的松开,笑叹道:“我以为你不会帮我。”
月影支起身子,淡淡的道:“我不是在帮你。”
“不是帮我,难道是帮她?”
“她是皇帝的妃子。”
月影没理会慕容苏的眼神,自顾自探出头去吩咐人进来收拾残局。却正看到对面驶来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一路上把失魂落魄的周露接了上去。
月影的耳力甚好,她听到车厢里头的人正在低声训诫:“你这样的表情,等一会儿见了皇上成何体统?还不快些收起来!”
这声音似曾相识,是和月影有过一面之缘的西宫淑妃周雨,也是今日要行抓周礼的王子敬的母妃。
眼见那辆车慢慢驶近,一只戴着八宝金丝镯子的腻白的手伸了出来,揭开帘子,露出一张明艳灿烂的笑脸,脆声道:“这位不是信王妃吗?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再平常不过,可月影却突然觉得气氛怪异,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
月影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奇彩幻丽的杯壁上还残留着猩红的酒液,像是未干的一抹血痕。
因抓周礼成,皇上御赐葡萄美酒,大宴宾客。
她的酒量很好,也会喝酒。这种产自西域的美酒,虽然入口馥郁香甜,后劲却不小。最宜浅酌,冰镇更佳,却不适合畅饮。
但她身边的人却已经喝了很多。
宴不过半,慕容苏的脸上泛起一层浅浅的薄红,原本便含情默默的眼神此刻更加的妩媚妖娆,带醉的眼波无论投注到谁的脸上,温柔的都像是在看着深爱的情人。
席间来来去去的宫女妃嫔女眷,莫不拿眼角偷偷瞥他。或有大胆的,抬头去捕捉那丝缱绻的神色,不消片刻都被他眼中的光彩所惑,再低头时颊边早已是绯红一片。
月影的表情却不是很高兴。
并非因为各色各样女人的目光,而是她不想等会儿要照顾一个莫名奇妙的醉鬼。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沉声道:“你别喝了。”
慕容苏斜睨了她一眼,手上一松,朝她身上倒了过去。月影急忙伸手去扶,他便顺势倚在她的肩头,懒洋洋的低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真傻,这都不会享受。”
“慕容苏,你再喝下去就要走不出这屋子了。”
“你威胁我?”他在她的颈侧微微的抬起头,眸中星光朦胧,热热的带着酒香的鼻息萦绕在她的衣领上。他又笑了。
“我清醒得很,我不会喝醉的。就算真的走不动路了,说不出话了,我也醉不了的。真是讨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胡话,听在耳中却有种莫明心颤的……寂寥?月影蓦然的怔住了,竟然忘了推开他。
这时候,一个清朗和煦的声音打断了她,道:“信王爷千万莫要不胜酒力了!下官的这一杯酒王爷是一定不能推辞的!”
月影循声望去,那是一个面色白净,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依稀有些面善。
她正寻思对方的身份,慕容苏已然笑道:“杨宇,你竟然敢小看本王?”
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原来就是随着那枚虎符一同上任的长史杨宇。朝中盛传这位尚书令的次子文武双全,尤擅音律,更以一曲《凤求凰》得舞阳公主慕容雅的青睐,传为一时佳话。
舞阳公主和当今圣上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妹,今日杨宇来此,多半也是皇上的刻意安排,只见他微微一笑,吩咐执壶的宫女替案上的琉璃盏斟满,道:“下官今后还要请王爷多多照拂。王爷,请!”
他举杯而饮,慕容苏眯了眯眼,正要伸手,斜里突然有人一把将杯子抢了过去。月影淡淡道:“杨大人,王爷今日喝多了。这一杯我替他喝。”
杨宇惊讶的望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施礼笑道:“信王妃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下官实在佩服!”
直到他离开,慕容苏才皱眉摇头:“我说过没事。况且杨宇这杯酒我是非喝不可的。”
月影不理他,慢慢的低下头以袖掩口,双唇微启,竟吐出一枚小小的蜡丸来。
捏破蜡丸,里面藏着一张轻薄的纸条。
这下子慕容苏的脸色也变了,低声道:“你早知道酒中有古怪?”
月影轻轻的“嗯”了一声,将纸条掩在袖中徐徐展开。又随手递给了慕容苏,低声道:“给你的。”
慕容苏满腹狐疑的接过来,只见薄如蝉翼的纸条上写着:“今日亥时与君重游子衿阁。”署名是个“雨”字。
他愣了愣,转头迎上月影不以为然的古怪目光,忍不住笑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个很坏的男人?”
“我倒是觉得你胆子不小。”
“这次你说错了。我其实很怕死。”他匆匆收起那张纸条,靠过来道:“我好累啊……爱妃,我们先回去吧?”
月影挑了挑眉:“你不去赴约?”
“什么约?”他一笑,眼神微晃,站起身拍了拍袍角当先走了出去。
月影顺着他的眼神望穿人群,最后落在不远处那个明丽如日光的女子身上。她正低头笑弄怀中的爱儿,身边明黄衮服的上位者眼神温柔。这是一幅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
……他们才是一家人!
她的胸臆间突然充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凉。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不久,怀抱着王子敬的周雨正慢慢的抬起头,目光难以捉摸的流连在那个人去杯空的案桌,指尖紧紧的掐着掌心。那里面,一张轻薄的纸条已被汗水浸湿。
×××××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月影正端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慕容苏。
他笑了笑:“既然有话,不妨直说。”
月影也不推辞,直接问道:“周雨是你什么人?”
他毫不迟疑的答道:“故人。”
她又问:“你真的不去?”
“不去。”
月影忍不住皱了皱眉,沉吟道:“就算此事是假,你觉得这样的纸条会只送到你一个人的手上?”
慕容苏脸上的笑容果然有些凝滞。她又道:“周雨贵为西宫淑妃,如今产下王子敬,皇上极为宠爱。这个时候想让她出事的人,恐怕只多不少。”
慕容苏的眉峰渐蹙,半晌,沉声道:“她也不会去的。”
“你确定?”
他不确定!月影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迷惘,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已足够了。
月影心里迅速打定了主意,伸手扯住了他的前襟:
“慕容苏,把你的衣服脱了。”
他尚在思索,不由得被她吓了一跳。却见她已经三两下把自己身上那件缀满了刺绣宝石的锦绣礼袍褪了下来,又扯下发髻上的珠宝,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交领长衫,替自己重新把头发绾成男人的发式,手法娴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练成。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始慢条斯理的解扣子,但脸上却还是故作不解的笑道:“月影何必这么着急,等回府之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
“你闭嘴!”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伸手打开了车门,临走之前吩咐道:“出了宫让车夫去天一阁,今天晚上你住在舒小伦那里。我回宫里去看看。”
“喂,你……”他趴在窗口,却只来得及看到她如蝶一般轻盈的背影隐入黑暗中,因此那后面的“小心”二字,便随着夜风轻轻的飘散了开来,除了他自己,无人听见。
他静静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掩映下高大的宫墙,起身关上车窗,倚在窗口慢慢的,无声的笑了起来。
她会回去,是因为她的正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子刚满周岁的母亲,被或许可能的阴谋断送了性命。私通外男,秽乱后宫,是死罪。
那他呢?他明知道深宫内苑危机重重,却一点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因为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既然自己不能去,那她去也好。就算不小心败露了行踪,他也有办法推脱的一干二净。
他是这样的人。可她还不忘了替他想好退路。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女人……
×××××
月影决定先去周雨所在的西宫。
偌大的宫殿灯火通明,人却很少,想必都被周雨带到了皇后的凤仪殿那里服侍着。这种非常的日子里,宫里的妃嫔们免不了要多留一个心眼儿。
月影躲在灯火的阴影中,将衣衫的下摆轻轻束起。袖中隐隐散发的白麟香气让她有些微失神,但很快的,她便在重重帷幕中找准了位置,脚尖轻点,手臂一勾,轻巧的躲进了布满重纱的屋顶。
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得见整间寝殿。
正要坐下慢慢等,殿堂角落里突然冲出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白的东西,宛如一只会奔跑的线团儿一般,一路冲到月影所在的屋梁底下,怂了怂粉红的小鼻子,抬头叫了起来。
这竟是一只雪白可爱的叭儿狗,个头不大,叫声却很是惊人。殿外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眼看着有值更的宫女就要进殿查看。
月影皱了皱眉,膝盖勾住屋梁倒翻了下去,一把抓着那叭儿狗的颈子提了上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按着身子。可怜的小东西呜咽了几声,身子扭动,却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候,她的手却触到一件冰凉的东西,心中一动,急忙借着殿中灯火查看。只见小狗脖子上系着一块小小的银质圆牌,上头烙出了一只小小的叭儿狗,笔画简单,却甚是传神。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有凉意自背后渐渐窜了上来。